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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埋葬眾神 第四百三十六章風雪故人歸
荒原上飄著雪,李真人的雙鬢像是被雪染白的,令這位老人看著尤為和藹。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出現意味著什么。
未來可以有無限種可能,但當下只有一個。李真人與林守溪各自幻想了一個未來,人的思維迥然不同,未來自也相差甚大。
李真人是云空山的掌教真人,數百年前,他參悟了未來法,他想象了一個身處未來的完美的自己,并讓這份未來不斷地降臨到自己身上,為了能讓未來順利降臨,他排除一切干擾,閉關數百年,只修清靜。
這數百年里,他就像是一個靜置的容器,安寧地等待天上滴落的露水。
林守溪的未來則繼承了蒼白的想象,他是荒謬盡頭的九明圣王,是未來太陽神。
他與李真人是大道之敵。
早在地宮中時,林守溪就想到了這一點,但他并未想到,他會這么早見到李真人。
「云空山盛典……百年名師大選…」
白祝的話語在耳畔回響,他后知后覺地發現,這一切似乎也早有預兆。
雪原上。
林守溪與李真人相對而立。
白祝在袖中暗掐劍訣,準備幫助師父,慕師靖也隨時準備呼喚圣壤殿的活龍前來助陣。
劍拔弩張的氣氛里,李真人卻是和善地笑了笑:「小友誤會了,今日李某來神守山,是來參加一位故友的葬禮。」
「葬禮?」
「嗯。」
李真人看向了白衣縞素的楚妙。
「夫君年輕時,的確得過李真人指點,兩人結伴游山玩水半月,還稱是忘年之交。」楚妙稍一回憶,倒是真的想起了這段往事。
李真人輕輕點頭。
他像是一座冰封的白色湖泊,幽靜中透著悲傷,沒有半點殺氣,仿佛他來到這里,真的只是來祭奠故人的。
「既然如此,真人請便。」
林守溪也沒有貿然出手。
接下來的路上,同行者多了一個李真人。
李真人是世人刻板印象中最標準的活神仙,他仙風道骨,心境淡泊,對世俗之物無所欲求,每日按時晨起,焚香坐忘,之后過午不食,只餐風飲霞。路上,他會幫助貧苦之人,也會給重病垂危者救治,有不平事時,他會拔劍相助,有人不睦時,他會勸架調停。
慕師靖以極苛刻的眼光審視這位云空山的掌教,卻也挑不出什么可以興師問罪的地方,白祝倒是對李真人意見很大……
「他竟然說白祝沒有資格評選百年名師,太過分了!」白祝忿忿不平。
慕師靖一邊安慰白祝,一邊覺得李真人很中肯。絕大部分時候,李真人都和林守溪待在一起,與其說是敵人,他們更像是一見如故的道友。
兩人白天飲茶談論道術,晚上則在月下交流未來法的心得,彼此啟發,糾正修行中的謬誤。
抵達楚國的前夜。
林守溪找到了當初與楚映嬋夜月相會的小亭子,這座亭子被百年風霜摧殘,不知修繕過多少次,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但前塵往事依舊盤桓在這里,風雪吹卷時,林守溪總會想起楚映嬋的溫柔仙影。
「這便是懷雪亭么,看著也沒什么特別的啊…」
華燈初上,有游客來此。
「你知道個什么?這可是楚仙子親自主持修繕的亭子,意義非凡,這百年里,無數文人墨客在這里留下了名篇,亭因詩而聞名,詩因亭而增色,此亭之妙,非言語所能訴說。」
「楚仙子為何對這亭子情有獨鐘?」
「仙子獨鐘之物,也許并非亭子…
游客們來來往往,說著有關這座
亭子的趣談,真真假假無人分辨,也不必分辨。
風雪吹入亭中。
林守溪在亭中坐著,一直坐到了半夜。
回去時,李真人還在月下打坐。
「真人怎么還未歇息?」林守溪問。
「有些事想和小友聊一聊。」李真人說。
「嗯,我也有些事想和真人聊一聊。」林守溪說。
夜色中,兩人一同笑了笑。
無論這兩日,他們聊得多好,相處得多融洽,終究是大道之敵,當馨寧的面紗撕去,圖窮匕見的時刻也就來了。
兩人相對而坐。
「小友請講。」李真人說。
「我很好奇,真人想象中未來的自己,到底有強?」林守溪問。
李真人聞言,情不自禁地仰起頭,他像是看到了最為美妙的事物,蒼老的瞳孔中流光溢彩。
李真人想找一個詞來形容未來法中的自己,卻是找不到合適的詞匯。
「他比皇帝,比三大邪神更強嗎,他降臨之后,所有的蒼生都能得到拯救嗎?還是說,這一切都只是真人久思成癡的幻夢呢?」林守溪繼續問。
「嗯,他是真正的圣靈,是不可解釋的生命,可惜,人與人之間有知見障,我無法讓你也看到祂。,
李真人遺憾之余,又露出了回味無窮的笑容:「但是,沒關系,只要祂能降臨,我就能向眾生證明,哪怕是渺小的人類,也能通過時間的橋梁,抵達無限圓滿的彼岸,那一天,將是神山真正的啟蒙。」
說完,李真人捂著胸口咳嗽了起來,他已經很老很老了,與他的未來法相比,他的身體更像是破破爛爛的竹籃子。
「是么。」
林守溪聽著李真人滿懷期待的描述,并不相信。
「我知道,小友的未來也很強,甚至可能更在我之上,但……」
李真人嘆了口氣,說:「太陽只有遠離我們的時候才是太陽,它一旦接近,只會帶來災難。不知道小友有沒有用過云空山的萬里目鏡,通過那個鏡子,我們可以看到那幾顆接近太陽的星星,它們遠看時很美,可是一旦湊近,你就會發現,那是人間煉獄,肉眼根本無法看到存活的生靈。」
「真人所言極是,但你也說過,人與人之間有知見障,我無法提前向你證明九明圣王的力量,但我相信,它會帶來拯救,而非災難。」林守溪說。
「看來,我們誰也無法說服誰。」李真人說。
「這不是注定之事么?」林守溪問。
「是。」
李真人悠然長嘆,說:「既然無法說服對方,那就以生死來論吧。」
林守溪知道,他們之間遲早會有一戰,但他沒有想到,這一戰會來的這么快。
「如果我活著,以白祝的水準,是拿不到百年名師的頭銜的,正好,就由你這個當師父的,來為她掃清障礙吧。」李真人微微一笑。
真人抬起了自己的手腕。
他與林守溪之間,虛線縱橫交錯,赫然呈現出一面棋盤。
兩人開始在棋盤中落子。
如果此時有旁觀者,那他一定會覺得這兩個人是臭棋簍子,是潑皮無賴。
因為,他們不是在下棋,他們的棋沒有任何規矩,也不是你一手我一手,他們拿起棋子就往棋盤上拍,沒有任何思考,快的匪夷所思。
「我這里先擺出了一個北斗七星,我先將棋子提走了。」李真人樂呵呵地笑道。
「嗯。」
林守溪沒覺得有什么不對,還說:「我這也有七子,這七子相連乃七星寶劍,可以將你的大龍斬了。」
罷,林守溪直接一把抓走了一大片李真人的棋。
「嘶——」李真人皺起眉頭,片刻后大笑道:「妙哉妙哉,真是妙手啊…但,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且看我這一手。」
李真人沒有落子,而是以指為筆,筆走龍蛇。
七星寶劍旁散落的九枚棋子上,赫然出現了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的文字,這是道家真言,六甲秘祝,真言一經顯現,林守溪斬龍的七星寶劍飛快土崩瓦解。
但林守溪一點不慌張。
他在角落的某枚棋子上刻了個'將字。
「我的將早已出逃,你雖損了七星寶劍,可于大局無補。」林守溪平靜地說。
「你這將已經露面,遲早會被圍殺,小友,你還是太急了啊。」李真人說。
林守溪一拂袖。
這枚棋子上的'將'字又消失不見。
「這是…」李真人皺眉。
「他解甲歸田了。」林守溪煞有介事道。
李真人拍手稱贊。
幸虧沒有人圍觀他們的棋,否則一定會感慨瘋子下棋快樂無邊。
這場棋一直下到了夜半三更。
最終,李真人看著空空蕩蕩的棋簍,說:「還是不如年輕人思維敏捷啊……愿打服輸,是老朽敗了。」
「承讓。」
林守溪也拱了拱手,他臉色蒼白,顯然也已精疲力竭。
李真人在認輸之后,他的棋子與身體一同崩解,先消失的是手,接著,他的腳和身體也開始消失,最后,他頭顱一斜,在空中化為灰燼。
李真人的道袍無力地飄墜在地。
林守溪看著李真人空空如也的道袍,覺得很不真實。
但他的確感受不到李真人的氣息了。
可是。
林守溪回屋睡了一覺后,這個當著他的面死的一干二凈的李真人又活過來了。
「抱歉,李某的確是愿打服輸的,但是,未來的我實在太強了,他不允許我就這樣死掉,所以,我被迫活過來了。」
李真人不僅活過來了,看上去還年輕了很多,原本的蒼蒼白發也變成了黑白相間,他說:「我在塑造未來的我,未來的我也在約束現在的我,我已無法決定自己的生死。」
清晨。
林守溪披上雪白的孝服,系上白色的額巾,前去參加了楚國的大葬之禮。
因為圣壤殿的大災,臨近圣壤殿荒原的神守山與楚國皆大受沖擊,楚王的葬禮也被迫推遲。
大雪的緣故,整個楚國都白茫茫一片,千家萬戶縞素。
這是悲傷的一天。
威嚴雄踞的宮殿中白幡飄卷,蒼涼悲愴的樂聲里,身為皇后的楚妙白衣擊鼓,為這悲戚的樂聲增添了沉雄的音色,仿佛舊人并未真正死去,王的英靈依舊如雄鷹翱翔于壯闊的天地,庇護著這片古老的城國。
楚妙親自主持了一切,甚至親自抬棺,為其下葬。一路上,她并未流淚,直至墓碑落成,她才張開如云的衣袖,抱碑慟哭。
白祝與慕師靖被哭聲感染,雖不識這墓中之人,卻依舊心如刀絞。
她們這才想起,生離死別是人之常事,修真者并非人情淡漠,只是活的太久罷了。
「這便是仙人之別。」
李真人參加完了葬禮,對林守溪說:「你看,楚皇后依舊貌美,她的丈夫卻已不可避免地老去、死亡,世上這樣的道侶數不勝數,修為高強的女子可以容顏永駐,但男子不行。」
「為什么?」林守溪問。
「因為女修得天獨厚。」
李真人悠悠道:「你應該知道黃昏海的存
在吧,沒有人去過那里,但人們知道,那是諸神的意識之海,由一位真視神女看守,與我們的未來法不同,真視神女所擁有的,是'過去眸',她從黃昏海凝望大地的同時,也給了女修們得天獨厚的氣運。
氣運并非是虛無縹緲之物,譬如,三山的祖師是男子,于是,歷代的三山首座、掌教也幾乎都是男子。這并非偶然,除了三山的首座、掌教之外,這個世上,女修遠比男修要驚艷得多。當然,這也是某種失衡。」
「失衡?」
「嗯,按理而言,黃昏海中應該還有一位男子的真視仙師,可是,那位仙師卻不知去了哪里,正因如此,男修的氣運遠不如女修雄厚。」
李真人露出了困惑的神色,顯然,這個問題他也思考了很久,但始終沒有得到答案。
「你還知道什么?」林守溪問。
「就這些了。」
李真人搖了搖頭,說:「黃昏海終究是神的意識領域,我哪怕修了未來法,也只能窺見這些,無法明悟更多。」
「真人以凡人之力知曉這些,已是不可思議,令人佩服。」林守溪由衷道。
「小友謬贊了。」
李真人雙手攏袖,苦笑著搖頭,說:「很多都是未來的我告訴我的,他離我越來越近了,我甚至覺得,他已經在我耳邊竊竊私語。」
林守溪知道,李真人沒有騙人。
他越來越年輕。
白發已經完全變成了黑發,臉上的褶皺也被展平,皮膚重新變得光滑,這短短幾天的時間,他已從一位行將木就的老人變成了一位豐神俊朗的年輕人,并且,他越來越美,隱隱有了能和林守溪一較高下的容顏。
——未來法在他無限趨近于完美。
「這,這可怎么辦?師父是要輸了嗎?」
白祝跟在他們身邊這么久,也看明白了他們在比什么——他們在比誰的未來先降臨!
這就是他們的比試,沒有刀光劍影,也沒有驚天動地的殺伐,他們更像是在賽跑,誰先抵達終點,誰就能摘得桂冠。
如今看來,李真人要先行一步了!
果然。
李真人直接當著他們的面盤膝坐忘,雙手放在膝上,手指不斷掐動,說:「就在今天了。」
今天,將是李真人修成大道之日!
慕師靖仙顏緊繃,神色陰沉,她也知道,林守溪的情況很不妙。
林守溪的未來法比李真人晚修了幾百年,而且,他想要讓九明圣王降臨,就必須煉制出神丹,可是,時至今日,林守溪連丹材都還沒有集齊。
正在這時。
一襲蓮影飄然仙至。
香風繚繞之間,時以嬈來了。
她的仙姿依舊冷傲颯然,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身后,再沒有那柄漆黑之劍,取而代之的,是三尺冰雪,冰雪之上刻著冰心玉壺四字。
「時姐姐,你怎么來了呀?」白祝一驚,連忙提醒道:「師父雖然在和李真人斗法,但你可千萬別去殺李真人,師父試過了,李真人不僅殺不掉,而且,你殺死現在的他,反而會讓他的未來降臨的更快!」
「放心,我有分寸。」
時以嬈仙唇微啟,身影似寒風掃卷,頃刻已至林守溪身邊。
時以嬈攤開玉掌。
霎時間,神女白玉掌心彩光灼灼,無數奇珍異寶一同涌現。
「這是云空山的凈火石蓮、云上長生瑯玉,石蓮為上佳,瑯玉為神品,這截則是琉璃霞彩,是日暮三分時于照霞湖底彩的,無半點雜質,這是神守山的萬年桐樹金葉和道生太歲,為此,我還與神守山修士起了沖突,幸好沒將它們損壞,這只紫氣
仙鸞是我在九仙頂誘捕的,我不知那片是它的本命羽,就將它直接抓來了…」
神女手中,可憐的紫氣仙鸞哀鳴不止,漂亮的羽毛簌簌發顫。
時以嬈說的輕描淡寫,但她已三天三夜無眠,此刻雙頰之色比雪更為蒼白。
白祝看的瞠目結舌,心想原來時姐姐和她們辭別之后,并未在圣壤殿閉關養心,而是去干大事了!
「這,這是嫁妝嘛…」白祝無比感動。
慕師靖瞪了白祝一眼,卻也沒說什么。
「我去了望野城,但很可惜,玲瓏九竅血真花花期未到,我沒能幫你搶來。」時以嬈遺憾道。
「無妨的,缺少丹材未必不能成丹。」林守溪深吸口氣,認真一禮,道:「有勞時姑娘了。」
「這與你對我的恩情相比,并不算什么。」時以嬈淡然道:「好了,時間緊迫,別再浪費時間了。」
林守溪點頭,同樣盤膝而坐。
他氣運周天,身泛神光,口中大喝二字:「開爐!!」
轟——
九明圣王之焰陡然亮起,頭頂的云海宛若火燒。
時以嬈飄然后退,牽起慕師靖與白祝的手,帶著她們避到了安全之處。
遠處。
李真人與林守溪對坐冰雪之中。
李真人被妙法籠罩,宛若一輪淡月,林守溪身燃圣焰而不損,宛若一輪烈日,這片雪原仿佛白色的蒼穹,月亮與太陽爭奪著蒼穹的主宰之權!
沒有人知道誰會贏,只能心急如焚地等待。
白祝與慕師靖看不清切,倒是時以嬈神色先變,寒聲道:「不好!」
「怎么了?」白祝忙問。
時以嬈仙唇抿成一線。
已無須她言語解釋,因為,李真人已徐徐立了起來。
在她們的眼中,這位李真人依舊維持著人的形狀,但他已不似是人,她們僅僅看他一眼,就感到雙眸灼痛,如視邪神。時以嬈不知用什么詞匯來評價這位云空山的掌教,唯一合適的詞,或許只有李真人常常掛在嘴邊的完滿。
此刻的李真人,已近乎完滿之人。
「可惜了,你若多一朵玲瓏九竅血真花,今日之戰,我倒還真會失敗,可惜…」李真人居高臨下,神色淡漠:「可惜,命不在你。還差三個念頭,只需三個念頭,我就能徹底完滿。」
林守溪兀自盤膝而坐,不言不語,神丹如心臟般在他的頭頂跳動,像是一個急切的嬰兒,可是,缺少了一枚至關重要的丹材,這個畸形的嬰兒始終無法發出第一聲啼哭。
李真人不再看他。
真人開始動念。
正當他要完成三年念頭時。
天空之中,忽有雄渾而妖異的念咒聲響起:「生呵死禁禮,切若門禮忘!」
這是血妖咒語。
是連慕師靖都早已忘記的、完整的血妖咒語!
誰掌握著這條咒語?
咒語一經念出,慕師靖立刻想起了它的原意:永不背叛王,將骨承王血。
咒語一過。
李真人完滿的胸膛上,竟然出現了一個刺眼的血洞!
「什么人?」李真人大喝。
風雪中。
有個體態憨厚的人走了過來。
使用咒語之后,他七竅流血,咳嗽不停,仿佛隨時都要死去。
但林守溪還是認出了他。
「鎮守沒有說謊,王二關,你果然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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