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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埋葬眾神 第一百二十章:青裙
這,這到底是什么……
慕師靖抱著白祝的手因緊張而用力,白祝感受到了她的情緒,只覺得后背發涼,不敢回頭。
岑寂的雪地里,蒼白的骷顱埋在雪中,像是入土為安的尸體,唯有他瞳孔中的火焰與骨架中的心臟昭示著這種生命的存活。
林守溪雖俯著身子,卻也弓起后背,神色緊張,隨時準備抽身撤離。
但眼前這個前所未見的骷顱活物卻像是沉眠了一樣,只將自己埋在雪中,沒有半點攻擊的意圖。
林守溪與慕師靖都有很強的直覺,通常,遇到有危險的敵人時,他們心中都會產生警意,但這骷顱卻似他們的同類,讓人生不出半點敵意。
“這是……僵尸?”
許久,慕師靖才開口,她抱著白祝走到了正前方,也與那幽藍瞳孔對視。
她想到了過去世界里關于僵尸之類的傳說,傳說一些葬久而不腐的尸體,或是被妖邪附身,或是發生變異,它們會從墓穴中活過來,變成喪失理智的行尸走肉,傳說中的僵尸也有很多種,其中最厲害的甚至不懼陽光烈火,縱跳如飛,不死不滅……
思及此處,慕師靖立刻又想到了許多對付僵尸的古傳秘技,譬如黑狗血、火焚、以棗核釘入尸脊背穴之類……只是不知道這些辦法到了異國他鄉還管不管用。
白祝也試探性地轉過了頭,她看了雪堆一眼,再次驚叫出聲,又將頭埋了回去。
她從沒有見過這樣可怕的人,嚇得不敢說話,只希望他們能早點帶自己離開這片是非之地。
“有鏡子么?鏡子似乎對這種邪物也有用。”慕師靖想著對付僵尸的種種傳言,翻找師尊留下的包裹。
“鏡子?”白祝瑟瑟發抖,很不自信道:“鏡子能有什么用呀……讓它意識到自己真面目的丑陋然后羞愧得死掉嘛。”
這一舉動哪怕是白祝也覺得荒唐,若是這樣有用的話,還不如讓她夸一夸這骷髏頭,使它成為自己的戰友,夸獎的詞句白祝都想好了:‘你如果長出了血肉一定很好看’。
“不,這不像是僵尸。”林守溪搖了搖頭。
僵尸通常還保留著血肉,但這怪物卻僅剩骨架,而且它的形態很顯然更接近于另一種東西……
“我覺得它更像是龍尸。”林守溪接著說。
“龍尸?”慕師靖蹙眉。
眼前的分明是一具人的骸骨,但林守溪說得也沒錯,它的構造與龍尸確實極為相似,一樣的火瞳,一樣的丑陋心臟,這算是什么呢?人形的龍尸嗎?
有傳言稱,龍尸是被惡魔詛咒的上古神明,死后亦不得安生,化為厲鬼行走在大地上。難道說,這個世界上被詛咒的不止是龍,還有……某種古人類?
林守溪對于這個世界了解不多,他不確定這種形態的人是否被知悉了,如若沒有,這將是一次意義重大的發現。
他不由地想到了過去的夢,那片夢中的雪原上,黑壓壓的負碑小鬼,他們就是身軀龍化后的人類。
林守溪與慕師靖的心中都閃過了各種各樣的猜想,接著他們又意識到,這個怪物很可能是從孽池來的……以前云真人就曾說過,孽池中藏著極可怕的東西,他原本以為龍尸已是其中最可怕的存在,但現在看來,孽池之中所藏的秘密,遠比他預想中更多。
龍尸是殘暴的,但眼前的人尸卻沒有表現出任何攻擊的欲望。
隨著太陽的升起,光照到了這片區域,雪里的人尸忽然動了,,它像是蘇醒了,將自己的身軀從雪中拔出,林守溪與慕師靖立刻退了數丈,做出迎敵的架勢。
“你們不要傻傻地站著了,快點逃跑呀。”白祝捂著眼睛,用央求的聲音說。
林守溪沒有走,因為他依舊沒有感到敵意,他甚至覺得,這具白骨想要……表達什么?
白骨迎著光站在雪地里,抬起了枯瘦細長的手臂,指向了北方。
就此停頓。
“真……國……”
他發出了兩個類似的音節。
說完這兩個字后,它像是泄露天機而遭受天譴,骷顱間的火瞳變得黯淡,心臟也化為膿水流走。
龍尸不死,但這具白骨卻就此凋亡。
“真國?”
林守溪與慕師靖對視了一眼,確認沒有聽錯。
他們不懂這個詞的含義,但慕師靖忽然發現,懷中抱著的白祝松開了捂住眼睛的手,她神色傻傻的,似在努力回想什么。
“白祝,你怎么了?”慕師靖用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白祝……白祝好像聽過這兩個字。”白祝喃喃道。
“你聽過?”林守溪連忙問,他可不像慕師靖那樣覺得白祝沒用,相反,他相信她藏著很大的秘密。
“嗯……”
白祝輕輕點頭。
“你在哪里聽過?”林守溪追問。
小白祝卻無法給出一個明確的回答。
在那具骷顱頭說出‘真國’二字時,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幕奇怪的場景——她在一張黑色的石案上,從視角來看像是一個擺放著的小盆栽,她的面前,一個青裙的女子低著頭,以筆停停寫寫,她漂亮的臉蛋因為常常鎖著的眉而變得憂愁,她盯著古卷,手指在案上敲打出有節奏的聲響,女子朱紅輕啟,反復說著兩個字:
“真國。”
這是自己成精之前的記憶么?她怎么會記得這個呢……
“白祝,白祝也不確定……”
她不知道這一幕是不是自己幻想出來的。
一向樂觀的白祝也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林守溪沒有追問,他打算先將這具神秘的白骨帶回神山去。
慕師靖認同他的想法,但骨頭得由他來搬。
正當此時,什么東西不合時宜地從高中墜落,砸到了眼前的雪崖上。
山搖。
大雪從山坡上崩落,頃刻將這具失去了所有生機的尸骨覆蓋,雪山的上方,一道長長的黑影滑落,定睛一瞧,竟是一條白鱗大蟒。
大蟒的身體上傷痕累累,它從山上滑下,身軀滑出蜿蜒的雪線,它見到了林守溪與慕師靖一行人,傷痛與嗜血的本性點燃了它的瞳孔,它受傷的身軀飛速移動,朝著少年與少女撲絞而來。
他們的反應也很快,只見兩道雪光閃出,湛宮與死證皆已出鞘,明晃晃地朝著大蟒斬去。
大蟒碰到了硬茬子,它的纏絞被躲去,唯砸起了一大蓬雪,少年與少女已騰躍上空,兩道劍光一左一右斬落,白鱗與肌肉被輕而易舉地切開,湛宮與死證在蛇軀內碰撞交擊,發出清越的聲響。
這聲音對于大蟒而言是噩夢。
脊柱被斬斷,巨量的鮮血從它的瞳孔中噴出,它揚起高高的軀體,發出凄厲長嘯,高昂的額頭也被慕師靖一劍釘穿,砸回地面。
“這里怎么會有這樣的大蛇出現?”慕師靖抽出劍刃,看著足下蛇尸,疑惑不解。
她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狂風從雪崖的那一邊吹來,轉眼之間,一頭體型與巨蟒相比也不遑多讓的四翼雪雕從云層中落下,箭一般朝這里俯沖過來。
大蟒的傷是它留下的,這頭兇狠的蟒蛇不過是這雪雕追擊的獵物!
雪雕看到自己的獵物被殺,亦激起怒氣,那一對羽翼交替揮動,卷起大雪與狂風,藏在羽翼下的利爪宛若鐵鉤,朝著林守溪與慕師靖撲殺了過去。
“好大的鳥……這可比大鵝大多了。”
白祝小口半張,作為一只仙蘿精的她,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猛禽的恐怖。
若是獨獨面對一只妖雕,林守溪與慕師靖當然不會懼怕,但好巧不巧,他們身后原本平靜的雪山,被他們的廝殺動靜驚擾,巨量的雪自高山上滑下,轉眼匯聚成恐怖的崩毀之景。
雪如山洪崩落,那是一千頭巨蟒也無法比擬的重壓感,面對著類似山岳傾倒般的天災,哪怕是仙人也只能避讓。
“完蛋了……白祝要被埋起來了……”白祝明白了什么是禍不單行。
掩埋的洞窟里,很具靈性的云螺艱難地從雪里鉆出,尋找自己的主人。電光火石之間,雪雕的利爪已經探下,它的攻擊被少年少女躲過,卻意外地捕獲了一只云螺。
雪雕還在辨認自己到底抓了個什么東西,林守溪與慕師靖已縱躍如飛,在幾次試探之后,瞅準它離地面最近時猛地躍上了它的背脊,以劍抵住了它的脖頸。
天空缺少絕對的主宰,故而四翼雪雕這樣的兇物在荒外已橫行多年,很少吃癟,敵人攀上它的后背時,它才終于意識到,自己似乎要淪為坐騎了。
慕師靖的身手實在太過敏捷,白祝還沒反應過來,暈頭轉向之間,巨鳥就已扇動雙翅,載著他們飛向了天空。
雪洪在下方傾瀉而過,掩埋了一切,從高處來看,這等恐怖的景象竟美如一瞬的浪花。
白祝捂著胸口,她的心臟跳得厲害,像是不斷敲打掌心的木槌,她在仙樓住了好多年,也騎過仙鶴大鵝,倒不恐高,只是這等險象環生的事她還是第一次經歷。
短暫的交鋒便淪為坐騎,四翼雪雕當然無法忍受這種屈辱,它收攏雙翼,在空中旋轉,越過了雪崩地帶后箭一般沖向地面,要將他們從背上甩下。
白祝的世界再次顛倒旋轉了起來。
林守溪與慕師靖死死地抓住雪雕的身軀,寒風吹襲,刮得面頰生疼,哪怕笨如白祝也知道,他們沒辦法真的威脅到這頭雪雕,這里是高空,殺掉它無異于同歸于盡。
這時候,白祝再次發現了壞女人的好。
只見慕師靖以指按住眉心,口念法言,抽出一縷纖細的金芒,一字一頓地喝出‘囚魂鎖魄咒’,就要點上雪雕的后腦,雪雕很有靈性,很快偃旗息鼓。
“往南方飛,否則我拼去半身修為,也要將這毒咒種入你身軀。”慕師靖冷冷道。
四翼雪雕叫了一聲,不知是虛與委蛇還是真的順從,飛行倒也暫時平穩了下來,但林守溪知道,道門根本不會教什么鎖魄毒咒,她也不過是虛張聲勢,此行路遠,這個謊言不知能維持多久。
很快,林守溪就沒有這個擔憂了。
更大的危險來了。
利箭破空的銳嘯壓過風聲,陡然響起。
林守溪趴在鳥背上向下望去,下方的雪地上,隱約有許多黑影踞在四方山頂,他們披著白裘,與雪偽裝為一色,很難發覺,此刻雪雕飛過,符箭齊齊激射而出,射向雕腹。
他們中有集結的獵戶,也有斬邪司的人,這頭四翼雪雕在城外作惡多端多年,在通往城外的商道上掠奪過許多馬匹與財寶,人們忍無可忍,終于集結起力量要將這頭神出鬼沒的惡雕擊殺。
在今天之前,白祝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如今想來,還是師尊與師姐將自己保護得太好了……
四翼雪雕同樣敏捷,它逆著風搖晃身軀,在空中騰躍穿梭,躲過了無數箭,只被刺中了一下。這一下正中心口。
四翼雪雕爆發出垂死的哀鳴,它抓著云螺的利爪松開,身軀一傾,脫力般飛墜。
這一刻,白祝卻無比清醒,一向膽小的她不知哪來的勇氣,竟掙脫了慕師靖的懷抱,一躍而下。
“白祝!”
慕師靖回神時,白祝已脫離了她的掌控,向著雪山躍去。
白祝沒有聽見慕師靖的高呼,她雙手作喇叭狀,大喊道:“云——螺——”
同樣七葷八素的云螺聽到了她的呼喚,它在空中搖了搖,將白祝精準地接住,白祝緊緊抱著云螺,“云螺,吸!”
雪雕飛得很高,本就接近云層,白祝一聲令下后,云螺空洞的腹部刮起強風,將附近的云鯨吞而入。
白祝又驚又喜,連忙招手,“林哥哥,慕姐姐,你們也快上來。”
林守溪與慕師靖驚詫于白祝的勇敢,他們從踩著雕尸躍來,亦精準地越到了云螺的背上。云螺并不算大,只能勉強地托住他們,而白祝幻想中的,三人乘著云螺逃出生天的畫面也沒有發生。
云螺吸入的云根本不足以承受三個人的重量,它無法保持浮空,繼續向下墜落。
鎮定的白祝再次驚慌失措。
慕師靖一手緊緊按著云螺,另一手重新將白祝抱入懷中,讓她的腦袋貼著自己的胸脯。云螺從高空砸到雪面,強大的沖擊力令林守溪與慕師靖都有種骨頭散架的感覺,白祝多虧了慕師靖的緩沖與保護才沒有暈過去。
白祝愈發深刻地認識了妖女的好,她緊緊貼著慕師靖,心中不由對比了起來,想著若現在抱著自己的是小師姐,她應該也能無事,但若是巫姐姐抱著自己,那她恐怕就兇多吉少了……當然,一山更比一山高,最好的還是師尊!
白祝想要給慕姐姐道謝,小口才張,大量的冷風便灌了進來。
他們現在處于下坡,云螺落地自后沒能穩住,直接如雪橇般順著山坡滑了下去,這一路的波折令得白祝徹底絕望,她恨不得現在暈過去算了,這樣醒來的時候說不定就直接能聽到楚楚師姐憐惜地說‘小白祝你醒啦,現在已經安全了’。
事與愿違,寒風將她吹得愈發清醒,她看著飛快倒退的景,總有一種要撞得粉身碎骨的感覺。
不幸中的萬幸,迎接他們的不是懸崖,而是……一片冰湖。
高速移動的云螺根本無法剎住,它在平整的雪原上切開了長而筆直的線,然后沖出了高崖,砸入了結冰的湖面。
風雪只吹了一夜,湖面的冰不算結實,云螺的外殼雖然纖薄,卻堅韌異常,它沒有在與冰面的撞擊中破碎,相反,它像是一柄鈍刀,落地之后勢大力沉地滑過冰面,在上面切開了一條布滿裂紋的白線。緊接著,冰面不堪重負,終于碎裂、塌陷,云螺帶著三人齊齊掉入了寒冷徹骨的湖水里,湖水四合,將他們淹沒。
夢里,白祝再次見到了那個青裙女子,她坐在窗邊,姿影娉婷,手腕纖細,眉目寧靜,眼眸泛著神秘的漪光。
她大部分時間都在寫字,偶爾會看向自己,這位青裙女子很溫和,時常還會給她澆水,只是有一次不慎將墨水也澆了過來……
幸好白祝具有頑強的生命力!
白祝想起了,這個好像是師尊的娘親……
師尊說過,她七歲那年,她的爹娘就死掉了,他們為了保護民眾,死在了碎墻之日那天。
那么,這應該是更久遠的記憶吧。
她看著青裙女子在空無一人的房間里來回踱步,內心似在掙扎著什么,眉目間盡是猶豫之色。
接著,她聽到了青裙女子說話。
“山主此次仙逝已籌劃多年,若事成,則說明我們的猜測是對的,我們當年所見到的也不是幻覺,若事不成……總之,不要出意外才好。”
青裙女子輕聲嘆息,她輕輕撫摸著身旁的一條紅色圍巾,終于下定了決心,提起筆,開始寫字。
她一邊寫著,一邊將紙上的文稿念出:
“女兒,等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不知已是何時。雖百般猶豫,但娘親仍然決定將當年的所見所聞告訴給你,你要做好準備,因為接下來你所看到的,可能會顛覆你對于整個人族歷史的看法……”
“事情要從那場遠赴冰川極地的歷練開始說起……”
白祝不確定此刻是真是幻,但她全神貫注地聽著。
忽然,青裙女子停筆,她抬起頭,寧靜的眸子望向了她,女子露出微笑:“嗯?你在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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