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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另一個選擇

作者:奪鹿侯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奪鹿侯 | 頑賊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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頑賊 第三百二十五章 另一個選擇

臘月初九清晨,暫住帥府旳師成我回到城外軍器局,把百工局的主官叫去吵了一頓,沒頭沒腦的讓他嚴抓生產質量。

順便讓軍兵給城內送一張新的拔步床。

元帥府內室的屏風后,白柳溪在樊三郎臉上擦上一點胭脂,裝點好了頭面簪墜,云交月才笑嘻嘻地把銅鏡伸過去。

樊三郎看著鏡中自己久違的裝飾,眼中帶著喜意,但最終還是搖頭將頭面一點點卸下,道:“還是扎發巾吧。”

白柳溪和云交月也拗不過,只好讓樊三郎把頭面解下,自去浴室給晨練后洗澡的劉承宗擦身子。

因為床壞了,昨夜她們誰都沒睡好,四個人只要有一個人翻身,斷裂的床板就吱吱響,以至于聊了半宿的天,樊三郎差一點就說出杜巧兒這個名字,但還沒說完就被劉承宗制止。

他說救命恩人是再生父母,用再生父母的名字立身行道,揚名于后世,也是孝。

天寶在府門外備好了馬和一輛馬車,今天劉承宗要帶她們去給樊三郎上個墳,然后就去西寧了。

元帥府的東西方有兩件大事。

一是海北知縣陳欽岱經驛站送來的消息,西邊的祁連山在冬季出現許多蒙古人,據說阿爾斯蘭逃跑后死在了肅北,但為誰所殺尚不得知。

二是父親劉向禹從西寧接連傳來兩個消息,早一天送來的是元帥府糧草危機已被妥善解決,晚一天又送來消息,糧食恐怕仍有缺口。

劉承宗在俱爾灣東南山下的衣冠冢給樊三郎燒了紙,便帶人啟程去了西寧城。

一路上他皺著眉頭思慮局勢。

阿爾斯蘭帶走了兩千多個蒙古戰兵和大量糧草,幾乎就是自己西遷時的縮小版,這樣的人死在肅北是正常現象,能像他一樣站穩腳跟才是偶然。

劉承宗估計阿爾斯蘭多半是死于內亂,如果他在獅子軍中沒有轉戰陜北帶來的威望,進駐青海湖沿岸也很容易爆發內亂。

所以他并不認為這算什么大事,反而是父親從西寧傳來的消息,

非常古怪。

前一天還送信說李天俞愿意為元帥府出力,

可以用一個伯爵,

換來十萬石糧草。

轉眼第二天就又送信說恐怕糧草仍舊不濟,必須要由他到西寧去拿主意。

劉承宗認為事情能讓父親這么重視,一定是有了大的變故,

需要用兵?

他心底傾向于向東用兵,卻又投鼠忌器……河湟谷地有數千頃良田,

握在別人手里終歸不如自己手上放心。

但東邊土司堡寨林立,

還與康寧不同,

這里的土司漢化程度之高,比漢人大地主還像漢人大地主,

兼以宗法維系,不經分化向東用兵,以元帥府的軍力,

只會寸步難行。

寸步難行不可怕,

劉承宗已經非常正經的攻過一次城池,

有了些許心得,

他有信心一座堡子一座堡子啃到河口,跟蘭州隔河相望。

可怕的是步步前行,

必然耽誤農時、摧毀田地,致使守軍堅壁清野……那打下河湟谷地就沒意義了。

經過鮮血澆灌的田地,后年必會收獲豐收,

但明年不能收獲糧食,元帥府扛不住。

臨近西寧衛,

正趕上鎮海營大操,劉承宗便下營觀操。

鎮海營的士兵在西寧比較特殊,

和伏羌堡一樣,這里的士兵都是大明官軍,

過去參將是土司祁國屏。

不過鎮海營正常經歷一場權力斗爭,這場斗爭歷時十四個月,比劉承宗南征的時間還長,隨著歸德之戰鎮海營南下才正式結束。

整整十四個月,劉承祖和祁國屏圍繞著鎮海營的軍糧、裝備、福利你追我趕,二人使盡渾身解數,一度斗得難解難分。

劉承祖給鎮海營發糧,

祁國屏就給鎮海營索餉,蘭州還真給運過一次銀子;劉承祖給士兵種人痘,祁國屏就找人收買種痘師,劉承祖要調兵南下作戰,

祁國屏就不讓軍隊出營。

直到朝廷陳兵蘭州封鎖關防,祁國屏才沒了斗爭的底氣……一千五百個營兵,沒朝廷的支持,他哪里養得起。

最后別無他法,祁國屏也和李天俞一樣,回家歇著去了。

如今營中管事的是西寧衛千戶馮瓤。

誰能讓西寧衛給糧,誰就是鎮海營的首領,在這件事上,馮瓤可以而祁國屏不行。

因此當大元帥閱操的消息被傳令兵交替喊著通報全營,劉承宗才剛走進營門,就聽見營兵們山呼萬歲的聲音。

祁國屏想過鼓動營兵奪取西寧城,但不僅士兵不為所動,軍官也不愿開戰。

營兵對元帥府和土司間的爭權奪利心知肚明,但大伙兒對此樂見其成,他們不僅反對祁國屏對西寧衛動兵,也反對劉承宗對祁國屏施以武力。

大家都聰明著呢,

今天發糧、明天發餉、后天發棉襖被褥的日子,誰不喜歡。

哪怕劉承祖贏了,

只要祁國屏還沒死,他們該有的軍糧就不會拖欠,

甚至還會得到從來沒見過的餉銀。

馮瓤在營操時對劉承宗說:“都是老兵好兵,

不比榆林兵差,只是被欠餉欠疲了,我們跟他們說啥都沒用,朝廷跟他們說啥也沒用,只能每月一石糧一兩銀,想怎么練就怎么練,想調到哪兒就調到哪兒。”

劉承宗笑笑,非常理解,這是朝廷軍隊的情緒轉變縮影,對他來說是十足的好現象。

事情對這些營兵來說正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即吃誰的糧、拿誰的銀、聽誰的話。

軍隊和老百姓不一樣,軍隊受朝廷征調,當兵吃糧是天經地義,而當朝廷做不到這份天經地義,軍隊仍會沿著慣性向前走,直到他們遇到另一個可能的選擇。

劉承宗就是另一個可能的選擇。

不過對于東邊的事,似乎還僅限于劉家父子知曉,馮瓤對此一無所知,倒是提到了在平涼府的高顯,正在大海撈針。

高顯原本留在平涼府是為了養傷,傷養好又留在那練了些民壯,后來就讓韓小王幫他派人在山西找婆姨,到現在也沒找著,前一段讓蘭州的王府給送了封信過來,本想往西走,又聽說朝廷把蘭州關防鎖了。

劉承宗撓撓腦袋,也對這事挺頭疼,讓馮瓤給高顯回封信,讓他就暫時在平涼待著,等拿下河口再說。

等劉承宗進了西寧城的衙門,見到父親,劉向禹并不像書信中那樣緊急,細細說了李天俞愿意提供糧草的來龍去脈。

“他要把身家性命都押在我們這了。”劉老爺攏著胡須輕笑:“十萬石糧,從黃河東南臨洮鞏昌運送過來,一兩五錢一石還不夠成本,會讓他得罪很多人。”

劉承宗想著這事,搖頭道:“大,我以為這不是得罪多少人的事,這個價不論從臨洮還是鞏昌,運入河湟谷地算上腳價,糧價不到每石一兩,沒人會做賠本買賣,根本輪不著他得罪。”

卻沒想到劉向禹沒有任何意外,言之鑿鑿道:“會,他把持西寧糧市多年,不論他怎么把糧食運過來,在西寧我們用白銀一兩五錢買。”

劉向禹道:“如果糧商對價格不滿,可以用毛皮抵價,每石加羊皮一張,金銀不能加,十五萬兩定死,這不是在俱爾灣,金銀出去回不來。”

說著,劉向禹搖頭笑道:“糧食能運進來多少不重要,能運進來很重要;多少錢不重要,讓夾縫里的李天俞離開河湟谷地最重要。”

“讓李天俞離開河湟?”

劉老爺點頭道:“李天俞不運糧,最先死的就是他;他不想死,就要先去嚇唬河口那邊的官軍,糧食想運進來,河口將官不放手可不行……將官放糧進來本身,比放多少糧進來更重要。”

劉承宗轉眼便已清楚父親的打算,李天俞是一塊試金石,能不能把糧放進來,是父親對把守蘭州黃河一線官軍戰斗意志的測試。

“父親的意思是,若糧能放進蘭州,哪怕只有一萬石,也能說明官軍不愿打,或者說他們沒準備好。”

“對。”劉向禹接著道:“而李天俞做了這事,不論能不能把糧放進來,他自己怎么想不重要,黃河另一側所有人都會認為他在給你做事,蘭州的官軍打進河谷,他也要遭殃。”

“所以父親覺得,他會真正投靠我們?”

劉老爺先是點點頭,隨后又搖搖頭,言語上并沒有那么篤定:“現在還說不準,看他過年去不去給你拜年吧,如果去的話,多半會討要一塊安身之所,讓他去哪兒都行,比如烏蘭山什么之類的地方。”

“烏蘭山不行。”劉承宗果斷搖頭道:“烏蘭山有鹽池田地和小城,我正打算在那邊設一座駐軍一千二百戶的軍堡,倒是山南山北或山西甚至揣旦綠洲都行。”

劉老爺一聽揣旦綠洲,心說兒子比我還狠,便勸道:“山南山北就行了,好歹過去經營幾年也能種個地,扔揣旦去成啥了。”

劉承宗點點頭,他也就是隨口一說,便接著問道:“那父親說就算運糧恐怕還是不夠,是什么意思?”

提到這個,劉老爺臉上非常欣喜,抬手輕輕在桌邊錘了一下,神神秘秘道:“向東進軍的契機到了……東邊百姓向元帥府求援了。”

“求援?怎么說?”

原來最初是今年夏季青黃不接的時候,西寧東邊碾伯等地有數十百姓結伴向西寧衛借糧。

那時拉尊的部民還未涌入西寧,元帥府在糧草上非常充裕,這事甚至沒上報到衛衙,僅到副千戶賀自節那就把事定了。

這賀自節最早就是寧州的土賊頭目,也是窮苦出身,最知道百姓在青黃不接的時候日子難過,反正數十個百姓的口糧也不多,他跟部下士兵商議后,就從軍糧里一人擠出一口,取了些糧食救濟這些貧苦百姓。

本質上就是救急所用,他們剛好有,因此也沒圖啥回報,能活一個算一個。

但在這個時代,事情往往是擁有慢慢變壞趨勢的,就像他們在陜北時的日子一樣,不會變好了。

緊跟著到了秋天,元帥府這邊發現人口激增,糧草恐怕到明年就不夠用了;而河湟谷地的百姓情況也沒好到哪里去。

這是個連鎖反應,西寧發現糧食不夠用,就要從市面上購入糧食;大宗的糧食購入讓市面上的存糧變少,正趕上百姓給朝廷完糧,官軍封鎖河口。

河湟谷地糧價激增,在這過程中什么妖魔鬼怪都出來了,糧價一天一個樣、放貸的利越來越高,糧食一度漲到一石白面二兩銀子。

這價格比起陜北的糧價不算高,但陜北那種極端情況是屬于富人都活不下去了,河湟谷地不一樣,本來九錢一石的糧食翻了一倍,絕大多數百姓都活下去了。

糧價上漲,農民并不能從中取利,河湟谷地的自耕農本就不多,佃戶都是寅吃卯糧,去年的糧債過年還沒還完,開春又得借糧下種,以至惡性循環,他們根本堅持不到高價賣糧的那步工序。

更何況即使是自耕農,河湟不少田地種植的都是榨油類的經濟作物,糧價上漲并未使油價上漲。

“更多農民跑到元帥府,請求借給口糧種糧。”劉向禹說完,看向劉承宗道:“烈火烹油,徹底把持河湟谷地的機會來了。”

劉承宗都快遏制不住自己的笑容了,這才是真正的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他做夢都希望百姓和士紳、佃農和地主、門丁和土司被分化開來。

這場糧價引發的動亂,就是最好的機會,表面上親密無間如魚入水的各個階級,被糧鋪每石二兩的標價隔開一條鴻溝。

他深呼吸數次,才勉強將面色恢復平靜,認真道:“父親,前些時候,水師衙門的周同知跟我說過個事,說我不是東虜,不是西虜,不必橫行蠻暴,稍行仁義,就能收取河湟百姓民心,我覺得他說得對。”

“元帥府在沒病沒災的太平地方行事,本事確實還不夠。”

劉承宗說罷,抬手換了副表情,很認真道:“但在缺糧的地方,我們是天底下最有方法的人……西寧的土司耳目眾多,父親挑選幾個求糧農民,送去俱爾灣。”

“我會選派人手制定計劃,準備兩支軍隊一明一暗,今年過年就讓土司們選邊站,明年開春,我們的隊伍會在整個河谷率民暴動,同時以一軍迅速推向河口搶占先機,讓朝廷無從介入。”

說到這,劉承宗臉上帶著掩不住的興奮,他還從來沒組織過這么龐大且嚴密的行動,只有三個月的準備時間:“如果一切順利,興許不會耽誤明年春天河谷百姓下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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