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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地攝影師手札 第1899章 回家不需要理由
程懷謙老夫婦和程孝先老夫婦合住的一套位于一樓,帶有個小院子的大房子里,被陽光呵護的格外溫暖的客廳里,李羿忠和盧悅被兩家人圍攏在中間,給兩對老夫婦重新講了一遍他們記憶里的程阿公。
而在客廳的茶幾上,除了香茶和水果,其余的位置也全都留給了那兩把全都帶著大量豁口的抗日大刀。
“我記得,我記得衡陽城里的戰斗。”
已經耄耋之年的程懷謙嘆息道,“那也是我和我爹最后一次見面,我一直以為.唉!”
在這聲嘆息之后,程懷謙拒絕了子侄輩的攙扶自己站了起來,“你們等等,我去拿些東西。”
“我爹其實一直不相信我爺已經戰死了,到現在都不信。”
程懷謙的大兒子,也是四兄弟里的老大陳豐年嘆息道,他似乎已經猜到了他的父親程懷謙會拿些什么出來——衛燃也大概猜到了。
在眾人耐心的等待中,程懷謙從他的臥房里走了出來,他的手里,還拿著一個補丁迭著補丁的鬼子太郎包,以及一個印著“為人民服務”的挎包。
“這是44年,我和我爹最后一次見面的時候,我爹給我的。”程懷謙說著,已經打開了那個破破爛爛的太郎包,從里面拿出了一個掉漆嚴重的鬼子飯盒。
在衛燃三人的關注下,程懷謙打開了飯盒的蓋子和托盤,從里面拿出了一臺裝在皮套里的徠卡相機。
“這臺照相機是我爹留給我的”
程懷謙說道,“從44年開始,每年的八月節和春節,我都會拿這臺照相機想辦法拍一張全家福。
最開始,拍照的只有我和我叔爹陳順,后來多了我弟弟孝先,再后來我們各自成家,有了孩子,我叔爹過世,這每年兩張的合影里,人也越來越多。
我一直想著,萬一哪天我爹回來了,也好給他看看,和他好好說道說道這一大家子。”
一邊說著,程懷謙已經從那個印著“為人民服務”的挎包里拿出了一本相冊翻開。
在看到這本相冊第一頁的五張照片時,衛燃也不受控制的打了個哆嗦。
第一張照片,是遭受了芥子氣燒灼的程官印和他的妻子劉雁知以及兒子程懷謙的合影,三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帶著悲傷,背景則是那間充當病房的民房。
第二張照片是滿身傷痕的程官印將程懷謙攬在懷里的照片,背景依舊是那間民房。
第三張,是程官印和他的妻子劉雁知的合影,還是在那間民房里。
第四張,卻是手拿大刀的程官印,帶著那些傷員重返戰場的背影。
而第五張,卻是身穿護士圍裙的劉雁知梨花帶雨的牽著程懷謙的手的合影。
繼續往后翻,接下來的三四頁,合影的人只有陳順和程懷謙,然后多出了程兵權一家三口,這次的背景是湘江畔的那塊石頭,以及幼年的程孝先背著的一把抗日大刀。
繼續往后翻,照片里的程兵權和他的妻子黃晴秋沒出現幾次便突兀的消失,合影的人也只剩下了陳順和程懷謙以及年幼的程孝先,這拍照的背景,也變成了海邊,倒是那把大刀一直都在。
繼續翻下去沒多久,陳順消失了,照片里也只剩下了程懷謙和一個年輕的麻花辮姑娘,以及戴著眼鏡的程孝先——他依舊拿著那把大刀。
后來,程孝先的身旁也多了個姑娘,程懷謙身旁那個麻花辮姑娘的懷里,也多了胖嘟嘟的小嬰兒。
再往后,合影里的人越來越多,程家兄弟倆也從風華正茂變的逐漸蒼老,倒是那照片,從這本相冊的某一頁開始,從黑白變成了彩色。
“這臺照相機還能用?”
衛燃看著茶幾上的那臺徠卡相機好奇的問道,這是一臺少見的徠卡IIId型相機,生產數量少的可憐,但卻帶有自拍撥桿。
他清楚的記得,這臺相機來自石牌保衛戰里那個叫做楊齊治的前線基層軍官。
“能用,這么多年也修過不知道多少次了。”
程懷謙說道,“我們這一大家子最困難的那些年,都沒舍得賣掉這臺照相機,就想著萬一我爹回來了.”
說到這里,程懷謙卻沉默了下來。
“抱歉,老人家,我們來晚了。”李羿忠歉意的說道。
“不怪你,唉!怎么能怪你們。”程懷謙嘆息道,“好歹是找到了.”
“老爺子”
衛燃開口問道,“你們一大家子商量一下,看看誰去把程官印老前輩接回來吧。”
“是,是該商量商量這件事了。”程懷謙說道,“我身子骨還能動,我得去。”
“我身子骨比你硬朗,我也得去。”
程孝先跟著說道,“我爹走的時候一遍遍的念叨著大伯,我肯定得去。”
“你們兄弟四個,老二老三跟著,老大和老四還有女眷在家籌備著。”
程懷謙安排道,“年輕一輩就算了,他們都有工作,問問看都有誰能回來磕頭。我這還有些,車馬花費都從我”
“機票就不用了”
衛燃說道,“我都安排好了,你們只要把身份證報給我,今天去辦通行證就行了。”
“到了苔南,酒店什么的我家也都會安排好。”
李羿忠跟著表態說道,“我的爸爸還有我的祖父小時候都受到程阿祖好多照顧和愛護,這次程阿祖能回家是好事,我家和悅悅家也都想出力做些什么。”
“這”
“一切先緊著讓程老前輩回家吧”衛燃說道,“其余的都是小事。”
“也好”
程懷謙老先生足夠的果斷,干脆的接受了衛燃三人的好意,并且放心的讓子侄輩將他們的身份證拍照發給了衛燃。
在將這些信息轉給秦二世之后,衛燃和李羿忠二人默契的執意拒絕了留宿程家的提議,任由那位程湘水駕車,將他們三人送到了相距不遠的一座酒店里住了下來,同時也催著他們一家人盡快去辦理通行證。
“衛大哥,你是打算.”
酒店房間里,李羿忠終于還是沒忍住好奇心。
“穗穗已經在申請航線了”
衛燃給出了一個足夠土豪,但卻非常有必要的答案。
“等這件事結束,我會把那套相機送.”
“這就算了”
衛燃擺擺手,“其實我對老相機這件事真沒什么興趣,而且這件事我可沒有接受你的雇傭。”
說到這里,衛燃一本正經的自我介紹道,“重新認識一下,我其實還兼任著CBI尋親團的榮譽副團長。”
“額那個你好”李羿忠傻乎乎的和衛燃握了握手。
“所以這件事我算是義務勞動”
衛燃笑了笑,“不過等他們一家人到了苔南可就要麻煩你們招待了,我只是能解決交通的問題。”
“沒問題,這些交給我!”李羿忠拍著胸脯做出了保證。
大致商量好了計劃,衛燃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倒頭就睡。
與此同時,程陳兩姓的一家人,乃至遠在苔南的李銘華老爺子以及他的至交盧老爺子,為了程官印能及早回家,也都開始了緊張的準備工作。自然,同樣開始準備的,還有遠在喀山的穗穗。
事情遠比所有人預料的要更加順利,周三這天的上午,以程懷謙和程孝先兩位老爺子為首的一家人便拿到了通行證。
也正是在這天中午時分,一架改換了涂裝的安74小飛機按照提前申請的航線降落在了箐島。
這架小飛機的機身之上繪制著長城的圖案以及銜著橄欖枝的白鴿,中間部分還有“忠魂歸故里”五個金色的大字。而在垂尾上,則是尋親團的徽章以及“1931—1945”的字樣。
在眾多鏡頭的見證之下,也在躲在鏡頭后面的秦二世和夏漱石的目送中,衛燃和李羿忠三人帶著年邁的程懷謙以及程孝先一家登上了這架由穗穗專門準備的飛機。
“我們第一站先飛往黃花國際機場短暫的停留加油”
以機組成員身份出現的穗穗開口介紹道,“然后直飛苔南機場并且進行最長48小時的停留,之后按照原路返回。”
“所以這算民間交流?”盧悅低聲問道。
“這是最好的方式了”
穗穗笑瞇瞇的說道,“剛好也是CBI尋親團存在的意義所在。”
“只是讓程官印老前輩回家”
衛燃一邊招呼著穗穗坐在自己身旁一邊說道,“只是回家,回家不需要理由和條件的。”
“確實”李羿忠嘆息道,“回家不需要理由”。
“我猜,肯定還有很多老兵的骨灰等待送回家吧?”
早就得到過提醒的穗穗問道,“以后我們其實可以一起做這件事的。
在幫老兵回家這件事上,CBI尋親團有足夠多的經驗,也有足夠多的人手來做這件事。”
“我會和我爸爸講這件事的”
李羿忠給出了他的承諾,他明白,這是雙方產生聯系的開始,也是為了同一個目標——讓更多的老兵回家。
在略顯漫長的飛行之后,這架提前從海參崴飛來的小飛機在經停長沙加油之后再次起飛,最終降落在了苔南機場。
當程懷謙等人在衛燃和李羿忠等人的帶領下走出機場的時候,李銘華老先生和盧老先生已經在接機口等待多時了,一并在等著的,還有個長相介于李銘華老先生和李羿忠之間的中年人,顯然,那是李羿忠的父親。
事情進展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衛燃和穗穗什么事情了,他們兩人帶著同樣以機組成員身份出現的卡堅卡姐妹習慣性的走在了隊伍的最后。
“和我預期的差不多”穗穗眉開眼笑的說道。
“你的預期?”推著一個碩大行李箱的衛燃不解的看著對方,“你預期啥了?”
“我早就猜到你肯定能找到那位程阿公的家人”穗穗驕傲的說道,“我果然沒猜錯!”
衛燃聞言卻只是笑了笑,推著碩大的行李箱,跟著人群走出了機場。
在李羿忠的那位父親和祖父的帶領下,一行人乘車先行趕到墓地,祭拜了和李小五葬在同一片墓地的程官印。
緊接著,眾人又乘車趕到了李銘華老先生的老申城照相館。
這一次,那輛原本放在車庫二樓的三輪摩托已經被提前抬到了院子里,已過古稀之年的李銘華和那位盧老爺子,也如數家珍的講著他們記憶里關于“程阿叔”的點點滴滴。
不過,此時此刻,衛燃卻并沒有在一邊旁聽,反而帶著穗穗和卡堅卡姐妹去了不遠處盧悅家的民宿。
這里也是今天晚上他們下榻的地方,更是程懷謙一家人住的地方。
在這座建筑后面并不算寬敞的小院子里,衛燃終于打開了帶來的超大號行李箱。
這里面沒有別的,僅僅只是裝著當初趙家父子給衛燃親手制作的那個小號吊爐而已。
隨著吊爐上下的炭火被引燃,衛燃也在借用的廚房里熟練的開始了忙碌。
“這就是你用了一周的時間學來的手藝?”廚房門口,臉上沾著面粉的穗穗好奇的問道。
“那可不”
衛燃得意的說道,“我現在這吃軟飯的狀態學別的也用不上,這打燒餅調灌腸燉肉的手藝才是正經玩意兒,以后你隨時想吃隨時給你做。”
“那現在呢?”穗穗問道,“干嘛特意來這兒做?”
“這事兒得從盧悅的曾祖父說起”
正在燙面的衛燃嘆了口氣,將他知道的一些事情簡單的復述了一番最后說道,“雖然咱們這次是為了接程官印回家來的,但是難得遇到老鄉后人,別的不說,好歹讓盧悅的祖父替他爹吃上一口家鄉飯。”
“吃飽了不想家”穗穗下意識的說道。
“是啊,吃飽了不想家。”衛燃跟著念叨了一句,隨后開始了忙活。
“我來幫你吧!”
穗穗說著已經挽起了袖口,“需要我做點兒什么?”
“看住卡堅卡,別讓她們碰案板上的任何東西。”
衛燃交代了一個無比重要,甚至可以說事關成敗的艱巨任務。
這天傍晚,宴請程陳一家的餐桌上,在盧老爺子的面前擺上了滿滿一大盤灌腸和鹽水豆腐湯,另外還有一籃子燒餅。
“1988年的春天,我吃過這些東西。”
餐桌上,盧老先生拿起一個外焦里嫩的燒餅皮,熟練的掰開之后,往里面夾了滿滿的灌腸,“那是我第一次去大陸,跟著我爹一起去的。”
說完這句,盧老先生咬了一大口燒餅夾灌腸,一邊大口的嚼著一邊說道,“和這個味道簡直一模一樣,是在我爹他長大的那個村子的村口吃的。
一起吃飯的村民說,我爹的父母兄弟叔嫂姐妹子侄,都被鬼子給殺了,一個都沒剩。
從那之后,我爹再也沒回去了,他說他沒有臉回去,我也再沒有吃過這些食物了。”
“戰爭結束了”
衛燃以同樣的方法給穗穗弄了一個燒餅夾灌腸,“那種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了,你們也很快就能回家了。”
“早點兒回去吧”
盧老爺子嘆了口氣,隨后再次咬了一大口燒餅,用他已經不算堅固的牙齒費力的嚼著,大口的嚼著,試圖從里面找出名為故鄉的味道。
等到第二天一早,遷葬儀式在早飯之后開始,程懷謙的小兒子程湘根駕駛著那輛三輪摩托,拉著程官印的骨灰,在李銘華親自駕駛的那輛奔馳轎車的帶領下開往了相距并不算遠的機場,最終甚至直接開進了那架特殊涂裝的安74運輸機并不算多么寬敞的機艙里。
不過,這架飛機卻并沒有急著起飛,眾人也并沒有急著登機,反而又趕到了碼頭,任由衛燃和李羿忠各自舉著相機,給程陳一家,以及和他們坐在一起的李銘華乃至盧老爺子拍了一張合影。
“李老弟,盧老弟。”
程懷謙說著,將帶來的那把屬于程官印的大刀雙手捧著遞給了李銘華,“這刀就留在你們這里做個紀念吧,我們不打算帶回去了。
這大刀本來就是一對,所以留給你們一把,以后只要這大刀在,哪怕隔著海峽兩岸,咱們也是一家人,你們在大陸也就有家。”
“程老哥這么說,我們以后肯定要經常去的。”
李銘華痛快的接過那把大刀遞給了身旁的李羿忠,“以后你們也要常來苔南,以后咱們就是一家人。”
“以后肯定少不了經常走動”
程懷謙說著看向了衛燃,笑著打趣道,“還有衛小先生,以后想吃海鮮隨時去我兒的店里,但是可不能再偷偷往菜盤子底下藏錢了。”
“老爺子要是這么說,以后我可得空腹去了。”衛燃跟著開起了玩笑,并且引來了周圍眾人善意的哄笑。
“好了,咱們路上有的是時間閑聊。”
盧老爺子催促道,“別讓程阿叔等急了,咱們快點出發吧,我也早就想再去大陸走走看看了。”
“對,出發,咱們這就出發!”程孝先跟著說道。
這位李老弟和盧老弟跟著一起去大陸本就是昨天他們商量好的.
一起跟著的,還包括他們各自的夫人以及李羿忠和盧悅各自的父母,自然也就包括李羿忠和盧悅這倆最小輩分的年輕人。
安置好了準備留下來的抗日大刀,一行人再次來到機場登上了那架小飛機,隨后在眾多鏡頭的見證下相互謙讓著走上了機艙。
不久之后,這架特殊涂裝的小飛機在短暫的滑跑之后輕盈的升空。
但機艙里的眾人卻并不知道,就在機場的外面,有個同樣行將就木,少了三根手指頭和半條腿的老人虔誠的朝著機場的方向磕了幾個頭,隨后拄著拐杖一步步的走向了不到3公里遠的那座碼頭的方向。
就在這架載著一家人的安74小飛機飛過海峽的時候,衛燃也因為虎口處一閃而逝的燒灼感打了個哆嗦。
他依舊不知道,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林阿勇已經一步一步的挪回到了當初他發生車禍的位置,靠著那棵已經被歲月飼喂的粗壯了許多的行道樹,在喃喃自語中悔恨的念叨著什么,最終靠著那棵樹,漸漸停止了呼吸——那是時代的傷痛。
一個多小時出頭的飛行過后,這架安74運輸機又一次降落在了湘江畔的長沙。
隨著艙門開啟,幾個根本不認識的地勤人員熱情的給眾人送來了一盤盤冒著熱呼氣的油炸臭豆腐,還送來了一盒黃土和一瓶湘江水,以及對程官印的誠摯感謝。
“回家了”
衛燃如釋重負的吁了口氣,大口大口的吃著用料豐富的油炸臭豆腐——和當年程官印做的油炸臭豆腐味道幾乎一模一樣,僅僅只是少了一份鄉愁。
這天午后,程官印的骨灰由程懷謙親自抱著送進了他家的墳地,替換了他的衣冠冢,和他的發妻劉雁知完成了合葬。
趕在儀式結束之前,衛燃卻又一次選擇了逃跑。
“我們去哪?”
跟著逃跑的穗穗問道,她雖然跑了,但是已經趕來的鐘震明天一早就會主動聯系李羿忠,并且以CBI尋親團的團長的身份和對方談一談送更多老兵回家這件事。
“來都來了,不吃點海鮮哈點啤酒就太虧了?”
衛燃故作輕松的說道,同時也重重的踩下了油門,駕駛著借來的面包車,拉著三位漂亮的姑娘尋找著和平的煙火氣,還好,遍地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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