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七十五節“不辭而別”

蟬動 第一千四百七十五節“不辭而別”

一天前。

林妙音拿起紗巾戴在頭上，拎著坤包就要往外走，負責保護的警衛頭目連忙跟上，嘴里還不忘出聲詢問。

“林小姐，您要去什么地方，我們需要向柴山閣下報告您的行蹤。”

正在走路的林妙音突然回頭，她一把摘下紗巾露出精致的妝容，指著自己大喊。

“柴山長官是讓你們保護我，不是監視我，我要去中央商場！”

喊出這句，林妙音頭也不回的走出別墅坐上轎車，警衛們面面相覷，只得無奈跟上。

轎車啟動開向中央商場，一路上林妙音都在咒罵護衛，內容十分難聽。

“真是廢物，連一個潑婦都控制不了”

聽著不堪入耳的罵聲，警衛頭目神色不變，依舊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目光不時掃過后視鏡。

車后十幾米處，一輛不起眼的破舊轎車正在緩慢行駛，司機瞄了眼手表，一邊轉動方向盤駛入岔路，一邊跟車內三人下達命令。

“看到信號就動手，按照計劃行動。”

“是。”

那三人低聲回令。

與此同時，另外一輛車接替了破舊轎車的位置，不遠不近的吊在林妙音車后。

警衛頭目通過后視鏡看見破舊轎車離開，心中稍稍放松，雖然他不覺得軍統和西北會暗殺一個女人，但還是下令加快速度。

林妙音有些緊張，一改剛剛的囂張跋扈，忙問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臉色變得煞白。

有關于山城和地下黨鋤奸的故事，她聽說了很多回，那些漢奸的下場通常不是太好，有的暴尸街頭，有的憑空消失，她絕不想成為下一個。

“林小姐，不用擔心。”警衛頭目語氣平淡：“一切正常，加快車速只是出于安全考慮，并無特別情況。”

說話間轎車駛入了主干道路，所有人更加放松，即便真有刺客，對方也不敢在鬧市區動手。

這附近有日本駐軍的哨卡，里面不僅有全副武裝的士兵，還有機槍等重火力，刺客在這里行刺等于自尋死路。

十多分鐘后，中央商場遙遙在望，林妙音與警衛徹底放下戒備，司機將車停在了商場門前。

又過了一個小時，林妙音拎著一堆紙袋上車返回住所，警衛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討論著晚上的菜單，氣氛非常輕松。

按照警衛守則，車輛往返固定地點時不該使用相同線路，但司機或許是討論的過于投入，又或是為了省事，選擇了原路返回。

在距離別墅還有兩公里車程的地方，轎車慢慢停了下來，警衛頭目抬頭看了看前方的情況，回頭通報了一句。

“林小姐，是帝國士兵在盤查，請放心。”

數十米外，一隊日軍突然出現擋住道路，將行人和路過車輛攔腰截斷，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

聞言，再次陷入緊張情緒的林妙音靠到了座位上，心里暗罵日本人沒事找事。

接受盤查的隊伍慢慢往前流動，很快就輪到了林妙音等人，警衛頭目遞出證件，跟窗外日軍少尉進行交涉。

“我們是顧問部的特別工作人員，有緊急公務需要執行，趕快讓開！”

在日軍體系中，特別工作人員或者說特務的地位很特殊，除了擅長以下克上的關東軍，普通作戰部隊不會輕易得罪情報機關，畢竟誰都不想被這幫人盯上。

但警衛頭目今天遇到了硬茬子，聽到他的話，負責盤查的少尉眼睛一瞪，抬手就給了他兩個大嘴巴子。

“啪啪！”

“統統的下車，有反抗分子混入了城內，司令部命令，任何人都要接受檢查。”

少尉揮了揮胳膊，幾個士兵將轎車團團圍住，圍觀的百姓嚇得四散奔逃。

警衛頭目捂著臉，用力推開車門對著少尉大喊：“八嘎！我要聯絡司令部和顧問部！”

少尉滿不在乎，冷笑一聲示意旁邊的士兵帶著對方去尋找電話機，自己繼續盯著轎車。

士兵和警衛頭目轉彎消失在街角，林妙音看著面無表情的少尉擠出一絲笑容，雙手不由自主的抓緊了坤包。

等了許久，之前離開的士兵獨自跑回來在少尉耳邊說了些什么，林妙音和剩下的兩個警衛隱約聽到了幾句日文。

“沒有聯絡到顧問部.司令部命令.帶回盤查”

少尉聽完冷冷看向林妙音幾人：“抱歉，請交出武器，我會護送你們到司令部核實身份。”

“咔嚓”隨著他的話，日軍士兵立刻將槍上膛，以標準日軍操典動作散開警戒。

警衛與司機齊齊舉起雙手，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們沒必要跟這些陸軍馬鹿一般見識。

少尉滿意點頭，命令手下拿走幾人的配槍并將他們趕到其它車上，自己帶人坐進了林妙音的車里。

片刻功夫，幾輛轎車先后駛離了原地，周圍圍觀的市民議論紛紛，日本人抓日本人，這倒是個新鮮事。

車隊行駛在顛簸的路面上，林妙音小心翼翼地瞥了瞥少尉，身體稍稍往另一邊靠了靠。

但開著開著，她發現汽車的方向有點不對，似乎是在往城外開去，心中頓時一緊。

少尉察覺到她的動作，生硬解釋道：“由于保密的原因，司令部已經遷移到城外，林小姐不必擔心。”

林妙音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原來是這樣，但下一刻，她猛地瞪大眼睛，這個日本人怎么知道她姓林？

“救嘭”

沒等林妙音喊出聲，少尉一掌擊中她的脖頸處，林妙音兩眼一翻昏倒在座位上。

與其相比，上了其它轎車的司機和警衛就沒這么幸運了，同車的日軍士兵忽然出手，幾人沒有任何防備就被扭斷了脖子。

少尉脫掉軍服，將鼻子下方的小胡子撕掉，此人赫然就是先前跟蹤林妙音的司機。

車隊在城內轉了幾圈，最后開進了一間廢棄廠房，不久廠房里傳出機器切割聲以及類似骨頭碎裂的聲音。

夜色漸漸降臨，司機擦了擦臉上的血跡，與同伴將數個汽油桶推上卡車運到了江邊。

隨著噗通幾聲，油桶沉入黑漆漆的水中泛出一串氣泡，司機神色冷漠，轉身說了句走。

林妙音等人外出久久未歸，別墅的傭人并未在意，只當是對方有事要辦。

等到別墅的燈光全部熄滅，一道黑影翻墻進入院內，來人躡手躡腳的來到了林妙音房間，又在數分鐘后悄然退出。

與此同時，暫居杭城的林妙音全家登上了數輛卡車，車牌顯示它們是日本海軍資產，帶隊的海軍軍官跟負責看守的駐軍少佐禮貌道別。

“多謝諸君的配合，海軍會安全將這些民國人送到小琉球，這是東京的絕密命令，請務必保密，絕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此事。”

聽到這話，本想阻止轉移和聯絡金陵的顧問部特務猶豫了，或許是東京命令這幾個字太有威懾力，特務最終什么也沒說。

旁邊的少佐雖然也不明白為什么要秘密轉移林妙音的家人，但押送人員證件齊全，且海軍在電話中證實了對方的身份，故此他只能淺淺鞠了一躬。

“哈依，那就拜托了，一路順風，桑又那那”

“桑又那那”

海軍軍官坐在副駕駛，笑瞇瞇的示意司機開車，卡車在禿嚕禿嚕聲中快速開遠。

車廂里，林父跟林妙音的兄長一臉笑意，蝗軍對林家真是恩比天高啊。

兩人沒有發現，其中一輛卡車經過電線桿時，一人拿著話機和接線鉗跳上踏板并敲了敲駕駛室頂棚，所有日本士兵慢慢摸向武器。

月亮若隱若現，轉移車隊不知何時在城外悄然停下，林家二十余口反綁雙手站在大土坑里拼命求饒。

土坑上方的海軍軍官點了根煙，揮揮手將火柴熄滅，口中冷冷下令：“埋了。”

后半夜，位于山城的左重收到了一封密電：行動完成。

看到這份由左家秘密特工發出的電文，左重關閉手機，目光移向戴春峰的宅邸，嘴角勾起一絲笑意。

滬上，林妙音別墅。

班軍在門外聽到怒吼聲的同時，柴山兼四郎看著手中的信箋，氣得渾身直哆嗦。

“柴山先生鈞鑒。”

“請恕小女子不辭而別，先生為抗日事業所做之貢獻，我等深銘于心，他日若有緣再會，定當當面致謝。”

“臨別之際，為表敬忱，謹替戴局長奉上薄禮—子彈一枚，萬望笑納。”

柴山兼四郎只覺得太陽穴一陣酸脹，放在梳妝臺上的那顆子彈彷佛有了生命，在他的眼中不斷扭曲變形，似乎在嘲笑他一般。

羞憤之下，柴山吐出一大口鮮血，整個人栽向地面，旁邊的特務趕緊上前攙扶。

可壞消息一條接一條傳來，前去聯絡杭城的特務回來匯報，林妙音家人昨夜被海軍方面帶走，但海軍堅決否認此事跟他們有關。

柴山兼四郎面若死灰，推開手下的攙扶，佝僂著腰走了出去，他知道自己完蛋了。

一號作戰的失利需要有人承擔責任，而任由鼴鼠接近絕密情報的他，無疑是最好的替罪羊。

但比起他個人的前途，更為嚴重的還在后面，中日之間再無媾和的希望。

不管林妙音是不是戴春峰的人，有了這封信，再加上一號作戰，山城不會再相信東京，東京也不會再信任山城。

想要用以華制華策略征服民國，已然成為了無法實現的幻想，帝國的失敗只是時間問題。

數天后。

柴山兼四郎站在飛機旁緊緊握著班軍的手，略帶感激地說道。

“班桑，阿里嘎多！沒想到最終來送我的只有你一人，真是日久見人心啊……”

班軍微笑不語，在他的笑容中，柴山戀戀不舍踏上了返回本土述職的旅程。

飛機慢慢升高，快速沖入了云層之中，屬于這個老鬼子的戰爭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