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零九節宴會

蟬動 第一千四百零九節宴會

左重與何逸君并肩走在拉包爾的沙灘上，兩人腳下是黝黑細膩的火山泥和火山巖碎砂，踩上去發出陣陣嘎吱聲。

更遠處，某些區域的沙灘因氧化作用呈現鮮艷的橘紅色，矮小灌木在巖縫中頑強生長，與郁郁蔥蔥的山林形成鮮明對比。

伴著嘩啦嘩啦的海浪聲，左重一邊走一邊跟何逸君說著話，海風不時吹起后者的長裙衣擺，惹得左重偷偷瞄了幾眼。

數百米外，一名身穿熱帶制服的日本少佐手持望遠鏡看著兩人，此人的左臂上赫然佩戴著一條憲兵臂章。

“目標身份的核實結果？”

少佐的目光盯著左重兩人不放，嘴里問了一個問題，他身后站著數名相同裝扮的憲兵軍官，其中一人聞言立刻上前一步。

“哈依，本土方面傳回消息，清水間人和清水逸子是釜崎同鄉，兩人的親友均在西班牙流感以及米騷動時期死亡，同學也多在與民國人的戰事中玉碎或者被害，但我們找到了他們曾經的鄰居配合調查。”

沙灘上，何逸君同樣在詢問左重，日本人會不會秘密甄別他們，畢竟他們出現的時機和地點太過敏感。

左重面帶笑意，歪頭小聲回道：“放心吧，傅玲他們的工作很出色。”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他既然敢來拉包爾接近今村均和山本，肯定做了萬全的準備。

另一邊，少佐停下觀察的動作，放下望遠鏡看向手下：“哦？結果如何？”

“我們利用電報傳真將照片傳回了本土，據鄰居辨認，目標就是清水間人和清水逸子，警署的戶籍檔案也沒有發現疑點。”

聽著手下的匯報，少佐微微頷首，不過仍沒有徹底放下警惕，他決定找個機會跟清水間人正面接觸，探探對方的底。

不過在想到釜崎這個地名時，少佐臉上閃過一絲不屑和難堪，釜崎是大阪，甚至整個日本最大的貧民區，治安異常混亂。

居民以體力勞動者為主，包括建筑工人、運輸工，衛生以及基礎設施極差，各種疫病頻發。

為了避免當地的消息泄露損害天蝗威嚴，政府一直在掩蓋其存在，比如將地圖上的“釜崎”地區刪除，禁止外國人進入，大力征調釜崎年輕人參軍等等。

所以清水間人夫婦的關系人出現大量死亡很正常，反倒是對方從釜崎貧民成長為一個成功的商人，這才讓人感到意外。

心里想著，少佐擺擺手命令暫時撤退，新不列顛島很小，目標跑不掉。

憲兵們撤離的時候，左重正在向何逸君介紹行動的前期準備工作，內容涉及清水間人夫婦的身份背景以及偽裝步驟。

“釜崎的人員流動性很大，就連日本政府也不知道當地到底有多少人，借助這一點，東京方面將假身份的鄰居換成了我們的人，警署的檔案也做了替換。

替換工作最早開始于民國二十二年，也就是你我剛剛進入特務處不久，這個過程持續了整整十年時間，對于那些無法替換的人，局里也進行了清除。”

左重的語氣冷漠，軍統沒有能力針對成建制的日本軍隊，但暗殺幾個鬼子士兵和平民還是沒問題的。

戰場上的一枚冷槍子彈，一場因意外引起的火災，一起強盜殺人事件，都可以幫助軍統將假身份坐實。

情報工作的特殊性便體現于此，為了一項任務，有時候要提前幾年，十幾年進行準備。

何逸君聽完如釋重負，她將目光投向碧藍的大海，手臂輕輕挽起左重的胳膊，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當夜，左重收到了今村均的電話，對方邀請他明晚去第八方面軍司令部參加宴會，卻沒有說明舉行宴會的原因，更沒有提及參加宴會的賓客名單。

掛斷電話，左重手扶話筒微微一笑，山本是個不錯的朋友，可惜，他們是敵人。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如果沒有這場戰爭，他不介意跟山本把酒言歡，但現在，作為敵人，他只能送對方去見天照大神。

斗轉星移，隨著第一縷陽光刺破天空的云層，海面被鍍上金紅色的波紋，拉包爾開始了新的一天。

當天下午，一架補給飛機在機場降落，飛機運來了大量新鮮食材和酒水，第八方面軍的廚師也忙得熱火朝天。

無論前線情況多么糟糕，高級軍官的需求總是最先得到滿足，至于士兵，有夾著砂石的飯團就夠了嘛。

左重與何逸君早早趕到鬼子司令部，今村均的副官將兩人引到宴會現場，里面已經來了很多鬼子軍官以及日本商人，悠揚的音樂聲從留聲機中流出，一座香檳塔矗立在會場中央。

“清水君，逸子夫人，請稍等，司令官閣下一會就到。”副官笑著說了一句就轉身離去。

周圍的賓客見狀立馬圍了上來，左重這些天除了常規偵查之外，還結識了不少日本人，眾人有說有笑地聊起了天，何逸君也跟幾個商人的妻子走到女賓區。

“清水君，你的食品加工廠需不需要馬來亞的稻米？”一個商人低聲問左重。

日軍物資緊缺不代表日本政府和大商人手里沒糧，長途運力的緊張導致大量糧食積壓在東南亞，若是能就近運到拉包爾，這自然是件好事。

左重稍稍考慮片刻，點點頭道：“只要不超過一萬噸，我可以統統收下，作為帝國子民，我們有義務為蝗軍解決困擾。”

商人眉開眼笑，伸手與他握了握：“一言為定，我立刻通知馬來亞方面。”

輕描淡寫間，兩人決定了一樁涉及一萬噸糧食的大額交易，旁邊的第八方面軍后勤官同樣面帶笑意，舉起酒杯敬了左重一杯。

在不考慮損耗的情況下，一萬噸糧食可滿足十萬人6至8個月的基本需求，何況這只是個開始。

眾人正說著，今村均和山本一起走進了會場，在場的鬼子連忙停止交談，列隊歡迎兩人。

山本將手放在帽檐下，腳下不停從人群前走過，看起來派頭十足，當走到左重和何逸君面前時，他突然停下腳步哈哈一笑。

“清水君，逸子小姐，好久不見，沒想到咱們又見面了。”

眾人先是一驚，接著恍然大悟，清水間人竟然認識山本閣下，難怪對方會在拉包爾成立糧食加工廠。

軍方的后勤生意雖然利潤不高，但卻是最穩定的買賣，故而每位帝國將軍身后都有固定的合作伙伴。

左重沒理會周圍人驚詫的目光，深深鞠了一躬：“能夠被山本閣下記住，是清水的榮幸。”

“我當然不會忘記，你我之間可是還有一筆賭注沒有處理呢。”

山本拍拍他的肩膀，說完伸手從副官手里接過一個紙袋遞給左重：“這里是我輸給你的一萬円，清水君請收下，等會我們好好聊聊。”

左重沒有客氣，雙手捧起紙袋說了聲阿里嘎多，這個舉動令山本更加滿意，到了他的位置，一個不卑不亢的交流對象遠比金錢重要。

再次拍拍左重的肩膀，山本繼續向前走去，今村均也有樣學樣，親熱地對左重點了點頭。

看著兩位司令官的動作，所有人倒吸了口涼氣，這位清水君真是不簡單，在海陸兩軍都有人脈。

隨后，山本和今村均輪流上臺發表了蝗軍必勝的講話，待音樂重新響起，宴會正式開始。

“清水君。”

山本從香檳塔取下一杯酒，朝左重招了招手，這一幕讓有心之人更加篤定，清水間人就是山本的手套。

左重示意何逸君自行活動，自己快步走到山本身旁，此時對方周圍站著幾個鬼子軍官，其中還有一個佩戴憲兵袖標的少佐。

山本沒有介紹這幾人的身份，而是笑吟吟道：“清水君，你覺得美國人下一步會進攻什么地方？”

憲兵少佐微微皺眉，山本閣下跟一個商人討論軍事問題，這多少有點不妥，他正要開口提醒，左重便搶先回答。

“提督大人，我只是商人，不該也不能談論戰事，請您見諒。”

山本搖搖頭，不以為意道：“沒關系，我需要來自不同角度的信息，況且我們的討論不涉及具體部署，只當是朋友之間的閑聊。”

對方都這么說了，左重只好勉為其難地說了說自己的看法，他表示美軍很可能會進攻新幾內亞。

因為美軍一旦占領那里，便可以切斷東南亞到拉包爾的補給線，失去了補給，拉包爾乃至聯合艦隊都會有大麻煩。

旁聽的日本軍官微笑不語，此事軍中參謀早有預計，也制訂好了反擊計劃，不過一個商人能有這般戰略眼光實屬不易，怪不得山本閣下如此重視對方。

察覺到鬼子的想法，左重內心冷笑，表面上繼續說道：“山本閣下，我在美國生活時聽說美國人曾制定過橙色計劃，里面有一項專門用來對付帝國的特殊戰術。”

山本博聞強識，立刻意識到左重說的是跳島戰術，這種戰術的核心是選擇性攻占戰略位置重要的島嶼，而非每一塊被敵占領的土地。

如今的戰局，恰好符合跳島戰術的運用條件，美國人會不會這么做呢，山本陷入了沉思。

左重提醒日本人的時候，何逸君也在女賓區與人閑聊，一個來自第八方面軍醫院的女護士異常熱情，纏著她說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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