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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津門第一開始 第十八章 睡虎
霍殿宇喜歡來北安里俱樂部這件事,在同行圈子里不算什么秘密。
他是少有的經常出入五國租界的武師,有一個徒弟棄武從軍,做了山東省督軍的副官。霍殿宇在北安里看表演、開賭盤的全部消費,都記在徒弟賬上。
只是沒想到,會正好碰上。
陳酒目光鋒利如刀子,一只巴掌緊握著面前的玻璃杯,骨節捏得發白。
霍殿宇腳步慢吞吞,徑直行向預定好的座位,目光只顧黏著臺上舞者的大腿。但有那么一瞬間,陳酒似乎瞧見霍殿宇那雙昏昏欲睡的老眼朝這個方向微微斜了一下,心里沒來由想起一句話:
鷹立如睡,虎行似病。
頭頂燈光突然一暗,白俄舞者依次退下舞臺。
陳酒閉上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面無表情地將目光投向了臺上。
舞臺上方的吊燈亮起,身著盛裝的丁零出現在話筒后頭,雪綢質地的領口將修長冷白的脖頸襯托得仿佛披了一層月光。
一開口,卻是連陳酒這個百年之后的來人都耳熟能詳的歌曲:
長亭外
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送別。
燈光從舞臺上溢出,映照著陳酒的臉龐,半明半暗。
……
“陳酒,你在哼什么?詞挺好聽的。”
“送別,作詞者李叔同,是津門人。這么出名的曲子,師父你沒聽過?”
“好像聽過。我在東北的家人有人會唱。”
“師父,你還有家室啊?”
“有過。”
“那從今往后,我就是你在津門的家人了。師父,給家人幾個銅板當零花吧。”
“臭小子,滾蛋。”
……
長亭外
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問君此去幾時來
來時莫徘徊
……
“師父,踢贏了夏虞武館,下一擂你就要和霍殿宇碰上了。”
“是啊。”
“能贏么?”
“或許吧。”
“會死么?”
“或許吧。”
“……”
“既上擂臺,生死自負,這是規矩。武人死于武藝,本身也是一件幸事。不管結果如何,陳酒,有件事情要你先答應。”
“師父你說。”
“我若戰死,為我扶靈。”
……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人生難得是歡聚
惟有別離多
……
“師父,咋這么晚才回來,螃蟹都涼透了,白瞎了新鮮東西……”
“師父?”
“師父!!!”
……
一曲終了。
喀啦,
玻璃杯崩開幾道裂紋,紅茶從杯里溢出。
陳酒若無其事地松開巴掌,起身離開座位,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出一串聲響。
“茶灑了,我去洗個手。”
……
水流聲嘩啦作響,鏡子里映出一張淡漠的年輕臉龐,劍眉,薄唇,眼目如星。
“來了。”
陳酒平靜開口。
清晰的腳步聲中,霍殿宇在陳酒旁邊的洗手池前站定。
“十莊渡的小子居然也進了北安里,看來是找了個好金主啊。”
霍殿宇的聲音沙啞低沉,仿佛喉嚨里頭卡著一片鐵,
“聊聊?”
“我這個人不喜歡講廢話,嘴巴講得再多,也弄不掉誰一塊肉。”
陳酒用帕子擦著手,
“你有什么話,留到擂臺上當遺言便是。”
“呵呵。”
霍殿宇搖了搖頭,
“年輕人心氣高,撂幾句狠話可以理解,但不懂禮節,不敬前輩,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師父就比你講究規矩……”
呼!
話沒有說完,陳酒的腰背猛地旋擰,力量順著脊骨灌注手臂,一記披掛門的單劈手,朝霍殿宇面目直轟而去!
霍殿宇那雙昏昏欲睡的眼目驟然睜開,炸開一抹精光,不退反進,豎起右肘硬擋。
手背接觸到了手肘上堅硬的鷹嘴骨,卻沒有如期而來的碰撞。陳酒勁道一放即收,卻只是虛晃一招,巴掌忽一翻將對方的右臂往下壓,另一只手并指如劍,直戳霍殿宇喉間!
幾乎同一瞬間,胸口突然一痛。
霍殿宇退了兩步,抬起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間,多出了一個明晃晃的胸針。
“武禮開館?還不夠格。”
“……”
陳酒冷著一張臉,一言不發扭頭離去。
霍殿宇活動了兩下手腕,隨手將胸針丟進垃圾桶,對著鏡子抻了抻長衫的皺褶。
這個時候,他領口忽然一松,一枚扣子“叮當”掉入洗手池里,碰撞出清越的響音。
……
“仇人當面,忍得辛苦了。”
表演結束之后,汽車上,薛征拍了拍陳酒的肩。
陳酒撫摸著胸口,默然不語,神情晦暗。
剛剛那個瞬間,其實他是慢了一小步的,所以霍殿宇能探手直接摘掉胸針,他卻只來得及用少許力勁打松扣子,產生的唬人效果遠比實際傷害高。
雖然已經五十多歲,但霍殿宇在交手那一刻展示出的體能完全不遜色于年青少壯,格斗經驗和反應速度更是老辣莫測,用“睡虎”這個比喻再合適不過,武行頭牌,名副其實。
“人老成精啊……”
陳酒輕聲自語。
“什么?”
“沒什么。”
陳酒摸了摸鼻子,隨口問:
“澡堂里那個刺客的上頭,查出來了么?”
“往上只查到青紅門,斷了。”
薛征呵了一聲,
“但青紅門的主要盤口位于日租界,想殺我、也敢殺我的勢力就那么幾個,幕后主使其實不難猜。”
“日本人啊。”
“最近日方行事越發猖狂,不僅指使刺殺,還明目張膽地拜訪了前五省聯帥孫承輔、清廢帝溥弈等人,估計要有什么大動作……”薛征揉了揉額角。
突然一個急剎車,輪胎和路面摩擦的聲音刺耳。
“怎么回事?”
“兩輛腳行的大車撞上了,正在吵。”劉經理伸長了脖子張望。
前方的橋上橫著兩輛傾倒的大車,茶葉和水果撒了一地。兩撥腳夫吵得熱火朝天,紛紛從車底下抽出木棍,眼瞅著就要開打。
“狗東西,你瞎?塘沽碼頭的貨也敢擋路?”
“爺爺不僅擋你丫,還揍你丫呢!”
“來啊!”
“來啊!”
薛征皺了皺眉頭,“繞路。”
“明白。”
劉經理將半個身子探出車窗,朝前后的保鏢車各喊了一聲,然后開始倒車。
車身剛橫過來,兩撥腳夫已經開始干架,毆斗得頭破血流,其中兩個人揪著對方的衣領,一路滾到汽車邊上,棍子脫手了,就用牙齒相互撕咬,活像兩條爭食的野狗。
這時候,陳酒的上衣口袋里冒出一陣冰寒,透過一層層衣衫,刺激得他一個激靈。
札幌神社御守
效果:警覺,靈應
“不對!”
下一秒鐘,那兩個腳夫突然齊齊望向汽車,撩開衣擺,掏出黑沉沉的手槍,槍口瞄準車門,噴吐出灼熱的火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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