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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何故造反?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議定
花園小亭中,氣氛有些凝滯。
孛都低頭屏息,心中緊張無比,現在的他,已經沒有其他的牌可打了,如果說到這一步還是無用的話,那么,他就只能走到窮途末路的地步了。
因此,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讓他覺得度日如年,不知過了多久,上首天子的聲音響起,略帶著幾分莫名之意,更是讓孛都繃緊了心神。
“你可知道,你現在說的這些話,朕可以當做是在挑撥天家親情,將你立刻逐出宮去!”
單一句話,讓孛都的心頓時沉到了谷底,他面色一急,開口道。
“大皇帝陛下明鑒,下臣所言句句屬實,絕非挑撥,還請您相信下臣……”
看著如此著急的孛都,朱祁鈺把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輕輕叩擊著,繼續問道。
“朕聽聞,你和其木格是嫡親的兄妹,自幼長在一起,上次你進京的時候,也曾說過,要送其木格進京,是為讓她躲避戰火,那么如今,你這么做,就不怕連累你的妹妹嗎?”
孛都跪在地上,心情一時有些復雜,不過很快,他就下定了決心,又或者說,他早就下定了決心,開口道。
“下臣既然歸附大明,自然效忠于大皇帝陛下,下臣送她到南宮中,是為避戰火,但是,卻未曾想,她竟然膽大包天,和太上皇同謀,意圖行悖逆之事,如此作為,下臣若緘默不語,心中實在不安。”
“大明有句話,叫忠孝難兩全,如此狀況,下臣只能選擇,將實情告知大皇帝陛下,希望大皇帝陛下能夠看在我坦誠的份上,日后能留其木格一條性命,則下臣感激不盡。”
這話說的,讓朱祁鈺有些無語,雖然知道這個時候不應該想這個,但是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吐槽……忠孝難兩全,是這么用的嗎?
當然,考慮到面前的是一個蒙古人,引用錯了也就引用錯了,倒是無傷大雅。
重要的是,無論是孛都還是朱祁鈺,他們都很清楚,現如今孛都的這番話,不過是面子話而已,當孛都把這些事情說出來的時候,他其實就已經送出了其木格的性命。
否則的話,他應該做的,不是隱瞞著其木格,將南宮發生的事情悄悄告知朱祁鈺,而是應該勸其木格不要摻和這些事情,或者至少,將責任都賴在太上皇的頭上,隱去其木格在其中的作用。
可是如今,他原原本本的把實情說出來,就代表著,他已經放棄了這個妹妹,如果到了最后,太上皇真的起兵造反,那么其木格也必定性命難保,因為她不僅僅是被裹挾其中,而且,還是真正在其中起到作用的。
孛都原本可以真的留她一條性命,但是,他不愿意冒任何一丁點風險,因為他一旦開口勸了其木格,那么萬一其木格將他說的話告訴太上皇,這步棋便廢了,而相反的,他什么都不說,甚至可以最后再利用其木格一次。
所以事實上,其木格才是孛都真正送給朱祁鈺的禮物。
如果說朱祁鈺接受了他的建議,那么其木格在南宮當中,受太上皇的寵信,可是,她身邊的所有護衛,侍女,卻早已經接受朱祁鈺的命令,如此一來,朱祁鈺能夠做的事情就非常多了。
陰毒冒險卻直接了當的辦法,是指派一個其木格身邊的護衛或是宮女,找機會用下毒或者是直接刺殺的方式,了結太上皇的性命,然后當場自殺,一勞永逸,而且,事后追查,也只能查到其木格的身上,畢竟,沒有人會相信,朱祁鈺這個大明皇帝,會指使的動這位瓦剌太師的妹妹帶來的人。
又或者,求穩的話,讓這些人蟄伏不動,在關鍵時刻反水,將太上皇的叛亂扼殺在搖籃里,事后如果朱祁鈺想重處,那么,便將其木格一并處置,如果顧念天家親情,也可將鼓動太上皇叛亂的罪名,栽到其木格的頭上,留一個天家體面出來。
所以說,孛都留下其木格,對于朱祁鈺來說,其實是給了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余地……
但是,這所有的路當中,每一條,對于其木格來說,都是死路!
心中輕輕的嘆了口氣,朱祁鈺也不再繼續問其木格,轉而問道。
“所以,你想憑你手里的這幾十個,如今在南宮效命的人,換取大明朝廷對整個瓦剌的庇護?”
這話帶著一絲反問的口氣,明顯是再說,你的籌碼不夠。
聞聽此言,孛都的面色越發的惶急,事已至此,他的確沒有再多的籌碼可以拿出來了。
所幸的是,這一點,朱祁鈺也明白,所以,他也沒有繼續為難對方,又或者說,他已經不耐煩繼續再和孛都繼續待下去了,直接了當的開口道。
“內附大明,朕可以接受,回頭兵部會劃出草場范圍,讓你們遷入,朕會下詔授予你大明官職,并派官員協助你,熟悉大明的典章制度,維持聯絡,每過三年,部族首領需得親自進京朝見述職,你部族中的商人,得到朝廷的許可,經過身份核查之后,也可出入固定的榷場。”
這話一出,孛都的神色頓時一喜,有了這些承諾,便相當于,大明朝廷接納了他,這和此前的朝貢臣服不同,一旦他得到了大明的官職,就意味著,在大明朝廷的序列當中,不再處于藩屬的地位,而是真正作為大明的臣子而存在,就像此前的關西七衛一樣。
雖然說,受到的限制也多了起來,需要聽從大明朝廷的調動,且要接受來自大明的官員駐扎,還需要定期朝覲,可好處也同樣很多,尤其是最后一點,部族的商人可以出入榷場,這一點對于孛都來說,至關重要,因為這代表著,他能夠得到的互市規模,將會大幅度擴大,相較之下,那些限制,也都不足為道了。
不過,還沒等他高興多久,皇帝的聲音便繼續響起。
“但是,瓦剌內部的紛爭,朕不會干預,除此之外,草原各部既然對大明效忠,那么,大明自然會給予朝貢賞賜,不可失了公允,你可明白?”
這話一出,孛都頓時冷靜下來,果不其然,這位大明皇帝,并沒有完全信任他。
所謂大明不干預瓦剌內爭,其實也就是說,大明不會出兵協助他抵抗賽刊王,甚至,也不會以大明的名義,下詔阻止這場爭斗,而且,如今賽刊王所率領的各部,只要他們不對大明開戰,依舊可以得到‘朝貢賞賜’,換句話說,大明不會停止和任何一個部落的互市。
孛都并不是蠢笨之人,他立刻就明白過來,這位大明皇帝,是想要造成兩虎相爭的局面,繼續維持他和賽刊王之間的爭斗,以此來鉗制于他,消耗他的力量,迫使他必須長期的依附于大明,然后在這個過程當中,逐漸加強對于瓦剌的控制。
但是,事已至此,他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從另一個角度上來將,大明用賽刊王來牽制他,又何嘗不是用他來消耗賽刊王,既然如此,那么,無論是他還是賽刊王,就都不能在這場戰事當中壓倒對方,否則就會失去平衡。
這對于現在處于劣勢地位的孛都來說,是有好處的,所以,他就算心里明白,也只能答應下來,撫胸道。
“臣遵旨,謝大皇帝陛下天恩。”
“嗯,接下來的事情,舒良會跟你一塊去辦,想來,你也不能離開瓦剌時間太久,事情處置好之后,便回去吧……”
朱祁鈺擺了擺手,便讓人將孛都帶了下去。
這樁事情,便算是有了結果,當然,后續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說,南宮中的那些護衛侍女,孛都自然不能光拿一個名單出來就算了,如何和他們聯絡,如何讓他們聽從調派,這些都是需要繼續安排的,只不過,這種具體的事務,就不是朱祁鈺需要關心的了,他現在需要考慮的,是朝堂上該如何處置瓦剌的事……
既然已經有了決定,朱祁鈺隨后便將內閣的幾個大臣召了過來,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內閣雖然有人覺得不妥,但是,皇帝決心已定,他們也沒有什么辦法,只能照例擬旨。
數日之后,早朝上,朱祁鈺便將這個決定,公布了出去,不出意外的,引起了一眾大臣的議論,不過,有了皇莊的前車之鑒,包括于謙在內,也沒有人再敢直接在朝堂上和皇帝嗆聲。
不過,下了朝之后就……
“皇爺,兵部王尚書,戶部沈尚書,還有于少保在殿外求見。”
早朝剛散,朱祁鈺回到乾清宮還沒坐下,就有內侍前來稟報……有人找上門來了。
搖了搖頭,對這幫心急的大臣實在沒有辦法,但是,朱祁鈺還是吩咐道。
“讓他們去武英殿候著……”
大約盞茶之后,朱祁鈺換了一身便服,來到武英殿,這幾位老大人已經等候了許久了。
行禮結束之后,沒等朱祁鈺開口發問,于謙便率先開口,道。
“陛下,答應孛都歸附之事,還需三思啊!”
在這件事情上,于謙一向是持反對態度的,這次當然也不例外,繼續道。
“孛都此人,心機深沉,他如今落魄所以才來尋求我大明幫助,但是,陛下一旦答應他內附,尤其是允許其部族商人到大明前來交易,那么,其實力必然會迅速恢復,長久下來,必然會重新變成大明的禍患。”
相對而言,王翱和沈翼的態度溫和一些,但是,也表示了不同程度的疑慮。
王翱道:“陛下,內附之事并非不可行,但是,允許瓦剌商人到大明進行貿易,或許會有細作混入,而且,互市擴大,也不利于大明控制孛都,故而,臣以為,此事不可操之過急。”
對于瓦剌內附的事,王翱倒是持樂觀態度,但是,從對邊境控制的角度而來,對于擴大互市這一點,他卻并不完全贊同。
隨后,沈翼也表示了基本相同的看法,不過,他是從賦稅的角度來說的,認為這種半私人的貿易,可能會破壞皇店控制互市的局面,增加走私的風險。
聽了他們的看法之后,朱祁鈺略一沉吟,隨后道。
“幾位先生先不要著急,孛都此人,的確心懷不軌,但是,他畢竟是一人之力,瓦剌內附,對于大明來說是好事,這一點,朕覺得王尚書說的有道理。”
“當初的關西七衛,也是先歸附,然后在日久天長當中,逐漸融入到了大明,如今,雖然他們仍在草原上,可是習俗禮儀,已經與大明相同,也能隨時聽從朝廷的遣派,如今孛都帶領瓦剌的部分部族內附,若是操持得當,未必就不能達到同樣的效果。”
這話一出,底下的幾個大臣有些沉默,與此同時,他們也明白了天子的用意。
只是……
“陛下,關西七衛,畢竟和如今的狀況不同,那個時候,邊軍戰力強盛,兵鋒所向,皆為臣妾,數十年以來,關西七衛自然再無異心,但是如今,我大明連年天災,國庫緊張,雖然經過之前的軍屯整飭,邊軍戰力已經在逐漸恢復,但是這畢竟不是一日之功,如若孛都內附之后,有所異動,恐難相制,還望陛下三思。”
沉吟了片刻,最終,還是于謙出面,開始說起了大實話。
說白了就是,當初朝廷能夠收服關西七衛的最大原因,就是軍隊足夠強大,強大到,讓關西七衛不敢有任何反抗的心思,但凡是他們敢不遵從大明的指令,那么,立刻就會面臨大軍壓境的后果。
在這種情況之下,數十年和大明不斷的聯絡往來,潛移默化之下,自然對其實現了比較高的控制力,但是,現如今的大明,顯然沒有這個力量,能夠讓孛都沒有絲毫的異心,就像于謙所說的那樣,邊軍廢弛已久,雖然說已經解決了軍屯的問題,保證了基本的軍餉,但是,操練,軍紀,還有將領的血勇,這些都不是一兩天能夠恢復起來的。
再加上朝廷如今的財政狀況,但凡是真的出點什么事,那恐怕朝廷鎮壓起來,真的就需要費很大的力氣了。
當然,大實話總是不那么好聽的,因此,于謙的這番話說完之后,殿中頓時陷入了一陣沉默當中,幾個大臣都開始偷偷的看向天子,生怕皇帝因此而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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