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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何故造反?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查?不查?
事情的原委搞清楚了,但是,卻越發的讓人感到棘手了。
朱祁鈺曾經想過,這件事情背后藏著的內情一定不簡單,但是,卻沒想到,會牽連這么多人。
仔細想來,前世的時候,他的重點都放在治國上,尤其是這幾年,各種各樣的災情把他鬧得焦頭爛額,再加上廢后換太子等一樁樁大事,對于這些朝堂上隱藏起來的問題,的確了解的不深。
尤其是,這樁案子雖然涉及的人員眾多,范圍也很廣,但是,其中大多數的官員,品級都不算高,所以,他自然也沒有注意到。
現在,這樁案子被掀開,朱祁鈺的驚怒是真的,但是,冷靜下來之后,他也意識到,這樁案子的影響會有多大。
如同舒良所說,這件事情查到現在,遠遠沒有結束,不論是王鉉還是劉益,都不過只是這張龐大利益網絡當中的一個小小節點而已,順著他們的這條線查下去,一定能夠揪出一張,涵蓋了整個朝堂,乃至是整個官場的的網絡。
這件案子一旦查下去,對于朝野上下的震動和影響,將是無以倫比的,甚至于如果要往重了辦的話,掀起太祖朝那種程度的大案,也并非沒有可能。
朝廷貪腐,相互勾連,結成朋黨相互依托,這是歷朝歷代都難以避免的弊病,而歷朝歷代的這些皇帝,之所以有許多都對其視而不見,并非是因為真的察覺不到,而是對于他們來說,實在難下這個決心。
一旦掀起這種程度的大案,除了會引起整個朝堂的震動之外,更重要的是,意味著在后世史家的筆鋒之下,必將會成為一個殘酷的皇帝,這是大多數的皇帝都不愿意見到的局面。
要知道,即便是這件案子查的證據再實,罪名再具體,可經年累月,人們能夠看到的結果就是,一個大開殺戒的皇帝,至于這么做的原因,恐怕沒有人會真的追究,更何況,就算是這件案子查了,恐怕也只能震懾一時,待到朱祁鈺百年之后,新的利益鏈,依舊會滋生出來……
所以,查還是不查?
朱祁鈺合上手中的奏疏,雙眼微闔,一旁的舒良也停了聲息,事實上,若非是事情真的嚴重到了這種程度,怎么可能連一向肆無忌憚的舒良,這次也無比謹慎。
“懷恩……”
片刻之后,在舒良和懷恩的注視下,天子的眼眸緩緩睜開,口氣波瀾不驚。
“奴婢在。”
懷恩連忙上前應聲,隨后便聽得天子開口道。
“召六部尚書,左都御史陳鎰,副都御史王竑,內閣諸大臣,錦衣衛指揮使盧忠,都督范廣武英殿覲見……”
聞聽此言,懷恩和舒良二人皆是心中一驚,不過,這般大事,他們也都明白并非自己可以置喙的,因此,二者都是半句話都沒多說,懷恩連忙下去召人,舒良則是留在了殿中。
片刻之后,大殿安靜了下來,天子似乎有些疲累,輕輕的靠在椅背上,閉目假寐,舒良侍立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
不知過了多久,外間似乎下起了雨,雷聲震震,響破天際,白光閃爍,似乎要撕裂天穹一般。
“舒良,你心中可害怕?”
一道轟隆的雷聲落下,越發顯得殿中寂靜,就在此刻,低頭侍立的舒良,耳邊突然響起了天子的聲音。
壯著膽子,舒良抬起頭來,看見天子正望著他,年輕的面龐平靜之極,眼中卻帶著深不見底的威嚴。
輕輕吐了一口氣,舒良跪倒在地,開口道。
“回皇爺,奴婢生是皇爺的人,死是皇爺的鬼,只要是皇爺吩咐的事,奴婢拼死也會做成!”
這話有些答非所問,但是,不管是朱祁鈺還是舒良自己,都明白這番話的份量。
終于,朱祁鈺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
“起來吧,你放心,朕在一日,便會保你一日平安。”
“奴婢謝陛下恩典!”
舒良的眼中閃過一絲激動,罕見的,他并沒有遵從旨意站起來,而是繼續大禮叩拜……
不多時,一眾大臣便聚集到了武英殿的偏殿當中,原本,他們還沒怎么在意這次召見,但是,隨著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出現在殿中,眾人的神色便變得越來越凝重了起來。
要知道,近來朝堂之上最大的事情,也不過就是陳循的案子,可是,這件案子如今尚未有確切的實證,就算是有了,可這么大的陣仗,未免有些過分了。
尤其是,看到了范廣和盧忠這兩個理應分屬武將序列的人出現,更是讓他們的心中,籠罩上了一層陰霾,氣氛也變得有些低沉,都是久經官場之人,直覺告訴他們,一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待得人都到的差不多了,懷恩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外,道。
“諸位大人,陛下召見,請跟咱家過來吧……”
帶著濃濃的疑惑和不安,眾人邁步進殿,抬眼一掃,天子的臉色波瀾不驚,坐在御座上,在他的身旁,赫然是東廠提督太監,舒良。
除此之外,這些大臣們,還敏銳的察覺到,武英殿中侍奉的宮女內侍,比平常要少了很多,但是,侍衛和大漢將軍,卻多了不少,這更加印證了他們心中的預感。
“臣等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
天子的聲音落下,依舊聽不出半點喜怒,更是讓在場一眾人心中惴惴。
片刻的沉默之后,天子在場開口,目光卻落在了一旁的刑部尚書金濂身上,道。
“刑部追查王鉉一案,如今可有結果?”
聞聽此言,眾人的心算是落下了少許,如果說是為了陳循的案子的話,那么,也能夠理解,當然,即便如此,這樣的陣仗,也還是未免讓人覺得太大了些。
不過,他們都沒有注意到的是,天子所說的,是‘王鉉一案’,而并非是‘陳英一案’或者是‘陳循一案’。
這小小的區別,差之毫厘,卻謬之千里。
當然,這個時候,殿中的眾人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刑部的金濂聞聽此言,心中不由苦笑一聲,道。
“啟稟陛下,此案干系重大,所以,僅憑證人的口供和目前所掌握的證據,尚且不能定案,臣此前,已經請旨,命將吉安知府廖庭召回京中,同時,移文南京戶部,請高尚書回信,證明陳尚書所言是否屬實,故而,具體案情,還需再等些時日。”
這是事實,也是朝野上下人盡皆知的事情,正因如此,眾臣才會疑惑,為什么天子會突然將他們都給召集過來。
然而,面對金濂的解釋,朱祁鈺卻搖了搖頭,道。
“朕并不是說,王鉉舉告陳英一案,而是說,王鉉自己,在京中行賄受賄,拉幫結派,徇私舞弊,勾結朝臣相互庇護的案件,刑部可查到了什么?”
此言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立刻打起了精神。
果然,今天的事情,并不是為了陳循的那件案子那么簡單。
與此同時,聽聞此言,金濂的臉色也變了變,道。
“陛下恕罪,王鉉所涉之事,刑部也正在查,不過,目前來看,還是他和陳英的案子,涉及最大,除此之外,王鉉曾和一個叫季同的官員有過密切的往來,這件事情,臣早些時候,曾經具本上奏,請陛下明鑒。”
王鉉的名字,這段時間,自然是朝野上下盡皆耳聞。
但是,這個季同,知道的人就不多了,至少,在場的大多數大臣,聽到這個名字,眼中都不由有幾分迷惑之色。
不過,聞聽此言,天子的臉上,倒是閃過一絲笑意,道
“哦?若是如此,那朕知道的,倒是比刑部要多些了。”
這番話隨時帶著笑容說的,但是,不知為何,在場眾人看到天子這副神色,心底那股不祥的預感,卻莫名其妙的又升了起來。
果不其然,下一刻,天子的目光轉向一旁的舒良,道。
“就在剛剛,東廠呈上一份奏疏,和王鉉一案密切相關,諸位不妨一同聽一聽。”
于是,眾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一旁板著臉的舒良身上。
雖然說,早在進殿的時候,他們就注意到了這位東廠的大珰,但是,直到此刻,不少人才赫然發現,這位平素不論何時,臉上都帶著慣常假笑的東廠督公,這一次,竟然從頭到尾,臉上都沒有露出一絲笑容。
聽得天子的吩咐,舒良躬身上前,恭敬的從御案上拿起一份奏疏,讀了起來。
隨著舒良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在略顯空曠的武英殿中回蕩而起,殿中諸臣的臉色,也隨著他的聲音,越來越難看。
這份奏疏,是舒良呈遞上的第二份,開頭簡單的說了王鉉行賄給劉益的事情,隨后的重點,就放在劉益的身上。
“正統十二年四月,山東道御史通過行賄,使劉益修改案卷,將其侄殺人罪改判……”
“正統十二年七月,吳縣知縣徐坊審訊強搶民女刑案,因案犯為劉益親族,后劉益致信徐坊,此案后不了了之……”
“正統十三年五月,蘇州府推官……”
“正統十四年正月,……”
“景泰三年十一月,因江西災情中貪墨常平倉,知縣季同被捕入獄,吏科給事中王鉉行賄劉益三千兩,妄圖減輕其罪,無果……”
這一樁樁一件件,被舒良用一種無比平靜,將這些觸目驚心的案件,都一一敘述出來,反而讓在場的一眾大臣,陷入了一片安靜當中。
到了現在,他們其中終于有人隱隱意識到,天子為什么要將他們召過來了。
隨著舒良的聲音落下,重新將奏疏送上御案,大殿當中,早已經是針落可聞,殿中的氣氛,也變得凝滯無比。
所有人都低著頭,沉默了下來。
剛剛的奏疏,他們聽得很清楚,從王鉉出發,查到劉益,然后,從劉益的身上,牽出了一系列的案件,而且,更重要的是,雖然剛剛提及的不多,但是,已經隱隱可見,通過劉益,東廠已經在查其他官員的不法之事,如果說這是真的話,那么……
“金尚書,你對于這份奏疏中所述之事,作何解釋?”
很快,天子的聲音再度響起,口氣依舊平靜而溫和,但是,聽到這句話的眾人,卻都能感受到其中隱含的一絲冷峭之意。
金濂的額頭上冷汗津津,連忙出列,跪倒在地,道。
“臣失職,請陛下恕罪,這份奏疏當中所列出的諸般罪狀,臣回到刑部之后,一定詳查,嚴查!”
這個表態還算是正常,畢竟,剛剛舒良的這份奏疏當中,僅僅只是說了一些罪行,但是,卻并沒有后附具體的實證。
所以,就此斷定這些罪行都是真的,未免有些魯莽,當然,不論是一樁案子,還是這么多樁案子,總歸,王鉉行賄劉益的事情,是不會假的。
單這一條,便是金濂的失職,作為刑部尚書,他竟然沒能發現手底下藏著這樣的人,而且,還被東廠揭發了出來,若是沒有任何表示,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不過,越是這種時候,便越是有敢于唱反調的人,待金濂話音落下之后,都察院的王竑便忍不住站出來,道。
“陛下,此奏所述,實在過于駭人聽聞,而且,其中多是捕風捉影之詞,并無詳實證據,憑此一面之詞,斷定朝廷官員之罪,未免有失偏頗,劉益在朝中素無劣跡,如今東廠憑空說他有這么多罪狀,實在難以令人信服。”
“何況,東廠并非朝廷衙門,如此隨意調查朝廷官員,實乃有違法度,臣懇請陛下,將東廠太監舒良下獄,嚴審其是否有蓄意構陷大臣之事。”
不得不說,王竑老大人,此刻的行為,就很符合科道一貫的風格,莽撞大膽,且立場分明的歧視宦官,袒護文臣。
然而,他的這番話,卻令在場的一眾大臣心中不由苦笑一聲,這王竑未免,也太看不清情勢了些。
眼下的場面,事情的真假暫且不論,單說天子,明顯是已經動了真怒,沒瞧見七卿之一的刑部尚書,都半句話不敢多辯解,直接請罪嗎?
這種時候,說這樣的話,這不是妥妥的火上澆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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