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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何故造反? 第九百二十八章王天官yyds
很多時候,磨合往往是相互的。
哪怕前世的時候,朱祁鈺已經十分了解他眼前的這些大臣。
但是,在他這一世登基之后,還是在不斷的和這些人磨合。
人不是一成不變的。
尤其是他眼前的這幫大臣,個個都是從殘酷的科考當中脫穎而出,又在官場沉浮數十年,積累了無數經驗的人精。
他們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特質,性格和觀念,這些東西,構成了他們的政治底色。
但是,拋開這些不談,朱祁鈺非常清楚,這些人身上最強的能力,其實是學習力和適應力。
以陳循為例,他早年一直都是清流出身,從翰林院轉遷內閣,幾乎沒有過地方經歷,但是,他接手工部以來,無論是匠戶改制的后續事宜,還是修筑大渠,乃至各項工程的營建,都很少出現紕漏。
這固然是因為,到了他們這等地位的人,基本上不需要親自過問具體的細節,但是,更重要的是,陳循本身就是一個學習力極強的人。
他剛上任工部尚書的時候,還可以明顯的看出,他對于工部的很多圖紙,工程的細節,是不熟悉的。
那個時候,他管轄工部,更多的是靠自己識人的眼力和用人的能力。
但是,一次修河回來,短短半年的時間,他這方面的能力,卻已經完全被補足了,和朱祁鈺奏對的時候,各種數字,細節,圖紙,他心中都清清楚楚。
這般恐怖的學習力,對于這些大臣們來說,卻幾乎是標配。
除此之外,他們另一項強大的能力,就是適應力。
簡單的說,就是這些人會根據狀況,調整自己的做法,手段,乃至是性情。
實話實說,前世的朱祁鈺,既有些懦弱,又帶著幾分乖張,他清醒的知道,自己的帝位不穩,也清楚的明白,他治國理政的能力不夠。
所以,他既不想放權,又不得不放權。
與此同時,他心中一直隱隱帶著自卑,這是他的出身和能力決定的,這種自卑,在外表現出來,卻是狂妄和唯我獨尊。
這就導致了,在有些事情上,他過分的執拗。
除了廢太子那件事外,還有很多其他的例子,譬如說在經筵上,他長長擲錢于地,看著那些講讀的清流大臣俯身撿錢……
這本質上,都是內心自卑的體現。
作為皇帝,他這種矛盾的性格,不僅僅影響著他自己,其實也影響著他身邊的人,更影響著天天跟他打交道的這幫大臣。
那個時候,能夠留在他身邊的,雖然還大多是這些人,但是,他們做事的方法和性情,卻和現在大有不同。
哪怕是最剛硬的于謙,前世的時候,也往往在他面前輕聲細語,少有頂撞,當然,缺點就是,于謙要更加‘擅權’,面對現在的朱祁鈺,于謙若有不滿,會直刺君上之過。
但是,前世的時候,于謙一直都是一個很講究奏對技巧的人,說的簡單些,就是把朱祁鈺當做不懂事的少年人一樣,能哄則哄,哄不過去,就先答應下來,拖幾天再看。
其他大臣,也差不多。
所以事實上,當現在的朱祁鈺每每再次回憶起前世的時候,他就會從很多他之前注意不到的細節當中發現。
這些大臣們,看似對他恭敬的很,但是實則,大多數時候,都是在陪他哄他而已。
某種意義上,那個時候的他和朱祁鎮兩個人,其實都是喜歡胡鬧的孩子。
只不過,他的這種胡鬧,是能夠被接受的胡鬧,是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的胡鬧罷了。
本質上,其實沒有太大的不同。
他是如此,底下的大臣們欺他年少,許多時候暗中爭斗,各自牟利,也就是正常的了。
等到他這一世重新登基時,吸取了前世的教訓,從一開始,在群臣面前展露的,就是一個寬恤仁慈,但卻在大事上能拿的定主意,洞悉朝局但卻又能慎獨律己的皇帝。
如此一來,底下的這幫大臣,自然也會隨著他而產生變化。
正因于此,哪怕是帶著前世的見識,可朱祁鈺很多時候,也不敢掉以輕心,完全將他們這些人,和前世等同。
這也是,他不斷的在一點一滴當中,跟這些大臣們展現自己的想法,看法和觀念的原因。
坦白來說,這并不是一朝一夕便可完成的事。
這幫大臣們,在朝堂上沉浮多年,不是說兩句話,甚至是做幾件姿態,就能夠改變的。
真正能夠讓他們改變的,是長久的,一點一滴潛移默化的影響。
應該說,經過這兩年多的時間,其實已經初見成效了。
至少,在很多事情上,他們君臣已經慢慢達成了默契。
但是,還不夠!
看著底下這些大臣的神色,朱祁鈺就明白,他們心中對于自己剛剛說的,明顯還是不信的。
甚至于,他們更大傾向可能會覺得,他這么做,是為了給王文一個下得來的臺階。
不過,這些是急不得的。
日子還長著呢……
“天官繼續說吧,除了剛剛說的清查與王振有牽連的人等,可還有其他措施,能夠扭轉朝堂風氣?”
朱祁鈺也是賞罰分明的,給老王頭撐了腰,那這老家伙,就得干活。
因此,掃了一眼底下的大臣,到最后,朱祁鈺還是點了王文的名。
所幸的是,這位天官大人的確不是個吃干飯的,他的話本就沒有說完,而被陳鎰給打斷了,此刻天子再叫了他的名字,倒也合他的心意。
拱手一禮,王文正色道。
“陛下,除了重新調查之前和王振有關的官員之外,臣以為,想要澄清官場風氣,更重要的,是鼓勵言事。”
說著話,王文斜了一旁的陳鎰一眼,似是有些不甘,但是到最后,他還是開口道。
“如今朝中之所以官員閉口不言,喜官官相護,不敢為國為民主持公道,原因之一,便在科道!”
這話倒是符合王文有仇必報的性格。
但是,奇怪的是,說這番話時,王文不僅沒有尋常那種和人對罵時的意氣風發,反而帶著幾分不情不愿。
相反的,明明是被指責的一方,但是,陳鎰的臉色卻是平靜的很。
至于原因……
在場的一干大臣都不是傻子,王文一提科道的名頭,他們立刻就想起了,當時在殿上,天子對吏部和都察院的責罰。
自然,也就明白了王文此刻的郁悶。
不過,郁悶歸郁悶,王天官罵人的本事,還是不會丟的,直接了當便道。
“自太祖皇帝時起,朝廷便一直優容科道,為的便是言路通暢,澄清朝廷風氣。”
“但是如今,不知從何時起,科道官員風骨全無,有冤不敢為之申,有亂不敢為之劾,有奸佞不敢為之諫,放任官場風氣頹靡而不敢言,以致朝廷淪落至此,科道有不可推卸之責!”
應該說,這話說的沒錯,但是,卻不完整。
一旁的陳鎰也一臉沉重,并沒有任何反駁的意思。
這個時候,一旁的陳循看了一眼二人,上前道。
“陛下,天官大人所言有理,朝廷風氣如此,諫官不敢言事,的確有其責任。”
“但是,此事也不能完全歸罪于科道。”
“此前王振擅權,打壓科道,有敢上疏言事者,要么被打壓旁置,要么被降調轉遷,且王振假君上之名行事,科道若過分彈劾死諫,則有冒犯君上之嫌。”
“陛下登基之后,雖重振科道,但是,畢竟土木之役損失官員過多,加之,京察及整飭軍屯等事,科道一則不全,二則奔赴各地辦事,難在朝堂上發聲,亦情有可原。”
“請陛下明鑒!”
這話說的還算比較含蓄,但是事實就是,王振當權時,其實就對科道里的刺頭清理過一遍,又往科道里頭安插了不少自己人。
后來土木之役,科道死了一批人,天子登基后,吏部京察,又掃出去一幫人。
事實上,吏部和都察院的仇,也就是那個時候結下的。
再后來,羅通鬧的那檔子事,對科道多多少少也有牽連。
這就直接導致了,科道的員額空缺嚴重。
雖然說自從整飭軍屯開始以后,在兵部和天子的支持下,科道增補了不少人進來。
但是,一則他們資歷淺,二則他們赴任之后,直接就被派到了地方上清丈田畝,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而且不出意外的話,在整飭軍屯結束之前,他們是不可能回來了。
這諸般原因匯聚到一起,便成了現在的狀況。
所以呢,責任的確是科道的,但是,這錯,卻不能全歸到科道的身上。
然而,王文也不是好對付的,面對陳循的‘公道話’,他毫不客氣的指責道。
“朝廷設風憲官,察百司之事,以六科稽六部,十三道巡視天下,糾朝廷官邪,此為科道本意也。”
“然則今之科道,官邪不敢糾,奸佞不敢察,議論天家,誹謗朝廷,倒是一把好手。”
“科道如今的確官員缺額嚴重,但是,在任的科道官員,有幾個敢說,是盡忠職守,敢為天下直言的?”
所以說,哪怕朝堂上的一干大臣們心里再清楚王文的政治能力,再提醒自己不可被王文平時的莽撞表現所迷惑。
但是實際上,他們仍舊不可避免的,因王文時常的沖動而不自覺的對他有些輕視。
就拿眼前的場景來說。
所有人都覺得,王文翻不起浪花來,雖然是在指責科道,但是,到最后卻必然鬧不起什么風波。
可就是因為所有人都這么想,才讓王文有了機會,能夠大展拳腳……
事實上,當‘議論天家’這幾個字說出來。
一旁的大臣們,臉色已經有些變了,尤其是陳鎰,臉色陡然變得難看起來。
但是,王文顯然沒有收手的意思,言辭依舊尖銳,道。
“風憲官監察百司,本職便是糾劾官員,澄清風紀,所謂文死諫,武死戰,王振當權之時,諸科道官員明知其違背太祖禁令,蒙蔽君上,專權禍國,卻不敢有死諫之心。”
“反倒是自陛下登基之后,欺陛下仁慈寬厚,屢屢插手天家之事,從太上皇歸朝,到太子殿下出閣,乃至選秀之事,就連陛下是否定省晨昏,都有科道喋喋不休。”
“朝中諸事不敢發言,可宮中一有風吹草動,爾等卻個個活躍的很,讓本官險些以為,科道監察非諸司也,乃天家爾!”
論陰陽怪氣,當面痛罵,王老大人從來都沒輸過!
這一番話說完,文華殿中頓時變得靜悄悄的,氣氛有些凝滯。
王文,果然還是王文!
他說的道理對嗎?
也不對!
的確,近兩年以來,科道對于天家關系的議論頗多,王文說的有些夸張,但也算是基本屬實。
的確是宮中有什么風吹草動,外朝便有議論流言,其中有相當一部分人,就是科道言官。
但是,這當中的原因,卻不是科道們多事那么簡單的。
天家無私事,這本就是朝臣們的共識。
所以理論上來說,和天子有關的事,都是朝事,更不要提,如今天家的情勢復雜,朝臣們各有看法,是正常的事。
除此之外,王振擅權之事,其實也給朝臣們一個警示,所以,加強對于君主的規勸諫諍,也有這個因素。
當然,如王文所說,天子對待臣下一向寬仁,也是他們敢這么做的原因之一。
因此,這種變化,很難說是對是錯。
但是,即便有道理在其中,在眼下這個場合,顯然也是不能辯解的。
這就是王文的高明之處!
天子既然要扭轉官場風氣,那么,科道就是必不可少的一環
所以,王文即便是指責科道,到最后也是給他們鋪路。
但是,以王老大人的脾氣,又怎么可能吃這個啞巴虧?
這一番話說下來,可謂又準有狠,直擊科道的軟肋。
更重要的是,這明顯是在幫著天子說話,在摸不清楚天子的態度之前,貿然和王文辯論,萬一惹怒了天子,讓他老人家改了主意,那可就徹底完了……
當然,這是對科道來說的。
老大人們可以想見,無論天子到最后是什么態度,對王文是斥責,還是默許,但是終歸,這番話說出來,肯定多多少少,是切合天子的心意的。
就知道奉承天子的奸臣!
心中暗罵了一聲,老大人們再次對王文這個老家伙又提高了幾分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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