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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何故造反? 第七百一十九章:金濂陛辭
入了二月,天氣便漸漸和暖起來了,所謂草長鶯飛二月天,倒春寒已經過去,朝廷的諸般事務也漸漸走上了正軌。
和溫暖和順的春日一樣,近段日子以來,整個朝廷上下,
也平靜的一塌糊涂。
盡管前些日子,某護駕將軍被降旨停職待勘,還被宮中帶回了世襲鐵券,但是,總歸朱儀只是一個普通的禁衛將領,不是真正的成國公,成國公府的爵位,
也并沒有被廢除,
拿走世券,更像是天子的某種警示。
因此,在零星的幾個御史上奏詢問狀況之后,整個朝堂之上,便沒有什么人再提起這件事了。
當然,聰明的人則會發現,這件事情其實并不正常。
世券對于一個勛貴家族來說,比命還重要,哪怕成國公府已經落魄,但是終歸,還不至于在朝堂之上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更何況,朱儀有胡濙這個岳丈,還有英國公府這個姻親關系,這兩家在文武大臣當中,都是分量極重的存在。
真要是想要鬧上一鬧,朝堂上絕對會是一番動蕩。
但是如今,
不僅各家勛貴都沒有聲息,
就連朱儀自己,
都真的乖乖的呆在府中,
一步未出,真的擺出了一副在府中靜思待勘的模樣。
然而,平靜之中,有些事情,卻越發的惹人注意,譬如說……
“張輗去南宮了?”
乾清宮中,朱祁鈺剛剛結束經筵,回來換了身衣裳,便聽得懷恩匆匆來報。
“不錯,今日遞的牌子請見,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二回了,頭一回太上皇沒見,但是這一回,太上皇剛剛遣人出來,已將張輗領了進去。”
應該說,這并不是一件小事,自從太上皇回來之后,
基本上沒有單獨召見過大臣。
除了正旦的時候有過一次大宴群臣,再往前倒,襄王作為王叔來拜見過一次,再有就是,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召駙馬薛桓進宮一事了。
但,即便是那一次,也是以錢皇后的名義,召公主“攜”駙馬進宮敘話,對外的說法,仍然是家人團聚。
可是張輗,既非皇親,也非奉詔,而是主動遞了牌子請見,更重要的是,太上皇還真的召見了。
這其中政治意味,不可謂不濃厚!
或者說的再直白些,這種單獨召見,除了談論和政務相關的事,基本不會有其他的可能。
這一點,朝堂上下,都不會不清楚,朱祁鈺,自然是更加能明白。
然而,在聽到懷恩的稟報之后,他卻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反應,只是點了點頭,道。
“朕知道了。”
四個字說完,便當這件事情過去了一般,再未多問,而是轉而問道。
“大宗伯到了嗎?”
天子既不多問,懷恩自然也不多提,恭敬的低頭,道。
“回皇爺,大宗伯和俞次輔,具已在文華殿偏殿等候,除此之外,金尚書不日即要趕往甘肅,今日前來陛辭,也已在候召。”
“金先生?”
朱祁鈺一愣,旋即臉上浮起了一絲笑容,道。
“他倒是沉得住氣,盧忠這幾天下來,只怕過的郁悶的很,也罷,你去一并將盧忠叫過來,這回金先生去甘肅,讓他跟著一并前去。”
懷恩眨了眨眼睛,有些沒明白,金濂此去甘肅,是為了徹查任禮一案,當然,更重要的作用,是要去宣召關西七衛的首領入京覲見,以防任禮之事鬧開之后,關西七衛有所異動。
正因于此,金濂的身上,還掛著兩邊總督的差遣,有權相機調動邊軍,應付緊急狀況。
在這種情況下,讓盧忠這個錦衣衛指揮使跟著過去,實屬有些多余。
但是,既然是天子的安排,懷恩從不多問,拱了拱手,便轉頭下去安排人去傳旨了。
讓人給文華殿里等著的幾位老大人送了些吃的過去,朱祁鈺也不著急,命人上了早膳,慢慢悠悠的吃完了之后,才擺駕前往文華殿。
“臣太子太保刑部尚書金濂,參見陛下。”
在上首御座上坐下,朱祁鈺率先召見的,就是金濂。
緊跟在金濂身后的,則是匆匆趕過來的錦衣衛指揮使盧忠。
“先生請起。”
朱祁鈺虛手一抬,讓金濂平身,然后便開口道。
“此去甘肅,要辛苦先生了,如今邊境雖然暫得安穩,但是也先和脫脫不花皆非善類,此次瓦剌使團入京,亦不知圖謀何事,當此局面之下,甘肅的安穩十分緊要。”
“任禮一案,既要辦的讓朝野上下心服口服,也要注意對關西七衛的影響,這中間的分寸需要拿捏好,辛苦先生了。”
事實上,這也是當初要深究任禮一案的時候,群臣有所顧慮的最大原因。
公理道義固然重要,但是,邊境的安穩,也不可忽視,甚至于很多時候,在很多人的心中,雖然不敢宣之于口,但是實際上做的時候,是以后者優先的。
但是,對于朱祁鈺來說,他這一次要的,明顯是魚與熊掌兼得!
金尚書這段時間,對于自己要辦的事情難度,自然是早就有了充分的認知,也做了諸多準備,此刻在御前,自然是不能墮了氣勢,當下便拱手道。
“陛下放心,臣定不負陛下所托,在保證甘肅和關西七衛安穩的狀況下,竭力查清此案,還朝堂一個朗朗青天。”
“好,先生有此信心,朕便放心了!”
朱祁鈺點了點頭,面上浮起一絲贊許之色,對于金老大人敢于承擔的態度,明顯是極為滿意的。
不過旋即,他臉上的笑意微收,轉向了一旁的盧忠,開口問道。
“盧指揮使,朕前次命你將任禮一案的人證轉交刑部,由錦衣衛協同刑部察查此案,你可轉交了?”
盧忠不知何意,但是仍然老老實實的上前,稟報道。
“陛下,您的口諭,臣豈敢不從,得了陛下口諭之后,臣當即便將何浩從詔獄轉到了刑部大牢當中,嚴加看守,只不過……”
話至此處,盧指揮使憨厚的臉上,露出一絲難色,隱隱帶著些不滿,目光看向了一旁的金濂,似乎有些猶豫,是不是該繼續說下去。
這種小動作,自然是瞞不過金老大人的,但是,他老人家就這么站在原地八風不動,好似什么都沒看到一般。
與此同時,朱祁鈺也當什么都沒發生,繼續問道。
“只不過什么?”
見沒人理他,盧指揮使心里有些沒底,但是,終于還是沒壓住心里那股小怨氣,開口道。
“不過,金尚書事務太過繁忙,始終不曾提審何浩,眼下金尚書出京在即,臣擔心,提審何浩一事,又不知要拖延到何時。”
“而且……”
又偷偷的瞥了金濂一眼,盧忠猶豫了一下,方道。
“不敢欺瞞陛下,這段時間以來,臣一直守在刑部外頭,已經發現了多次,刑部的獄卒收受賄賂,私自遞送些衣物,食盒到大牢里,內外看守實在比不得詔獄森嚴。”
“陛下,是否讓臣將何浩重新帶回詔獄,嚴加審訊,臣保證,這次一定拿到詳實的口供,助金尚書將此案審理清楚。”
對于盧忠的后半句話,朱祁鈺直接當耳旁風。
何浩這個人他還是有所了解的,戰場上摔打過的漢子,認死理,盧忠的那點手段,要是能撬開他的嘴,早就不必等如今了。
真要是再把何浩送回詔獄去,免不了又是上刑拷打,最后弄出一份證供來,有幾分是真的都不知道。
不過,盧忠前頭說的,倒是值得注意。
這番話說的委婉,但是實際上,盧忠就是在暗戳戳的說刑部的看守不嚴。
想也知道,既然衣物,食盒能夠送進去,那么傳兩句話,暗中送個小紙條什么的,自然更是不成問題。
不過,這也是刑部大牢的痼疾了,畢竟,在京城這個地界上,各種關系錯綜復雜,而且,刑部通常情況下,關押的人犯要么是不太重要的,要么是已經判決待斬的,不論是哪一種,都沒有看守特別森嚴的必要。
當然,這并不代表,這么做就是有理的,因此,雖然明知道盧忠是在告狀,朱祁鈺還是露出一絲不悅之色,問道。
“先生,盧指揮使所說的,可是實情?”
要不說,金老大人也是宦海沉浮多年的人,面對同僚明目張膽的告狀,天子看似不悅的質問,他老人家是絲毫不慌。
刑部大牢的問題,金濂作為刑部尚書,自然是清楚的,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更明白的是,天子肯定也是清楚的。
想要密不透風的關押一個人,刑部大牢,從來都不是最好的選擇,無論是詔獄還是大理寺的監牢,都比刑部要靠譜的多。
但是,天子卻還是將人犯移交到了刑部,這本就是很明顯的用意了。
因此,金老尚書從頭到尾,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此刻,聞聽天子垂問,金濂拱手開口,道。
“回陛下,確有此事。”
盧忠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金濂的干脆利落,也終于意識到了有些不對,抬頭看了一眼天子,卻見他老人家臉上的不悅之色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笑容,問道。
“為何?”
金濂抬眼瞥了瞥盧忠,然后對著天子拱手道。
“回陛下,何浩被送來是,身上遍體鱗傷,幾乎就只剩下一口氣了,那個時候,再繼續提審他,不僅無用,而且,還有可能讓人犯猝死,所以臣便命人將他好好將養著,待身子恢復一些,再談案子。”
說著話,金濂見到盧忠欲言又止的樣子,一下子便看出他想說什么,繼續道。
“當然,如今他身子也養的差不多了,但是臣又要出京,所以,臣打算這次出京,將何浩一并帶上,在路上提審。”
略停了停,似乎是要給某指揮使一個消化的時間,金濂方繼續道。
“至于刑部看守不嚴之事,確實是臣之過失,待此次回去之后,臣會再行申斥下屬,避免再有此事發生。”
這下,盧指揮使是真的忍不住了。
前腳剛說自己馬上就要出京了,后腳說自己會好好整治刑部大牢,就算是敷衍了事,您這也太不用心了吧?
剛想開口說兩句,一抬頭,便見到天子瞪了他一眼,于是,盧指揮使頓時就蔫了,訕訕的退之一旁,低下頭不敢說話。
這個時候,反而是上首的天子輕輕點了點頭,道。
“也好,任禮一案,關注的人不少,如今整飭軍屯在即,案子固然是要查清楚的,但是,也須得注意方式方法,何浩既然交到了刑部的手中,朕自然是相信先生的。”
所以說,這其實才是金濂的底氣。
到了他這種地步,著眼的是全局,而非一隅。
像是盧忠,他并非是經驗或者智謀不如金濂,他們之間真正相差的,恰恰是格局。
盧忠想的事情很簡單,就是要辦好天子給的差事,天子讓他查案,讓他撬開何浩的罪,拿到任禮的罪證,他就鉚足了勁把差事辦好。
但是,換了金濂,他著眼的則完全不同。
在接手犯人之后,金濂第一時間想到的,并不是要怎么快速的把案子給審清楚,把口供拿到,而是天子此舉有什么用意。
刑部的大牢看守并不嚴密,這是機制和關押的犯人情況決定的,當然,身為刑部尚書,想要整飭并不難,至少,在他在刑部的時候,想要改善這種狀況并不難。
但是,有必要嗎?
還是那句話,如果天子想要牢牢的關押一個人,讓他繼續呆在詔獄便是,沒有必要移送到刑部來。
既然送過來了,說明天子并不在意何浩會內外傳遞消息,甚至,說不定還希望如此。
至于為何?
首先便是剛剛金濂說的,何浩這個人的性命,現在還不能丟,呆在刑部大牢里,至少金濂不會對他用刑。
至于那些送進去的衣物,食盒,真以為刑部的大牢純粹是個篩子嗎?那些獄卒都是經年老吏,甚至有些是幾代都在刑部做事的小吏。
什么事情該做,什么銀子該拿,他們心里門清著呢,有這些人照看著,何浩反而出不了什么事。
而且,就像天子剛剛說的,查案是要查的,但是,不能僅僅只顧查案。
何浩到了刑部,那么,外頭有些人便會知道,何浩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相較于在詔獄當中生死不知,不知道他吐露了什么的狀況下,何浩在刑部當中,至少能夠讓有些人掌握他的“情況”,從而不會輕舉妄動。
這些都是在案子之外,政治上的考量,也就是金濂這種大臣,才能大致摸清楚其中的用意。
盧忠?呵呵……
見此狀況,朱祁鈺瞥了一眼盧忠,然后將目光轉回到金濂身上,開口道。
“先生此去甘肅,既然是要帶上何浩,想必路上便能將他審清楚,左右盧指揮使在京中也無事,這樁差事既然最開始是他辦的,便讓他一同跟著去,協助先生,一塊將人犯審問清楚帶回,可好?”
這話一出,金濂心中不由嘆了口氣,事到如今,他也看出來了,對于盧忠這個錦衣衛指揮使,天子還是十分信任看重的。
說是讓他過來協助,其實,就是讓金濂提點教導他一番,雖然心中有點不太樂意跟錦衣衛打交道,但是,天子跟你商量,那是給你面子,真敢說不,那就是不識抬舉了。
于是,金老尚書只得拱了拱手,道。
“臣遵旨,必定竭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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