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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何故造反? 第五百六十九章:等啊……等……
以于謙的身份地位,他提出的方案,自然在朝堂之上舉足輕重。
不少大臣聽完之后,便忍不住低頭思索起來。
所謂東宮出閣備府,其實是一個很籠統的概念,畢竟,正常情況下,每過幾十年才會出現一個新的太子。
大明傳承至今,實際上按照所謂儀典操辦的東宮官屬基本沒有,每一屆東宮都因實際情況不同,在儀典規制官屬上有所差別。
這也是當初天子為如今的東宮太子操辦出閣儀典,但并不打算備府時,朝臣們沒有太多激烈反對的原因所在。
如今,于謙提出的方案,可以視為是折中的方案。
東宮下設一府二坊一局,內置官屬以輔太子,所謂出閣備府,就是隨著太子出閣,讓這幾個衙門一同運轉起來。
然而現在,一方面是東宮年紀太小,連蒙學都沒有,即便出閣,這幾個衙門的作用也發揮不出來,所以全員備置,的確沒有必要。
另一方面,出于天家的微妙關系和朝野上下隱約蔓延的流言,不備府屬,又會損傷天子的聲譽。
更重要的是,群臣心中也的確有一絲隱憂。
那就是,萬一過上幾年,天子真的改了主意,不肯為東宮備置屬官,那么禮法和朝政卷在一起,也是一樁麻煩事。
所以,這其實是一個兩難的抉擇。
但是于謙所說的方案,卻可以解決這個困境。
即只備置詹事府,左,右春坊,司經局的主官,佐貳官及屬吏都暫時空缺,相當于將衙門的架構拉起來,但是暫時不往里面填充人選。
如此一來,名義上東宮官署已經備置了,后續只需要一個個的往里調人即可,而且,這幾個衙門有自己的主官,即便是需要處理一些事務,也可以先操持著,不會耽誤正事。
于是,朝中掀起一陣低低的議論之聲。
接著,禮部的胡濙率先站了出來,道:“陛下,臣以為于少保所言,既符合禮制,又能顧及朝廷實情,實為良策,就禮制而言,如此舉辦東宮出閣儀典,亦是最合適之舉,老臣附議。”
御座之上,朱祁鈺略略有些意外。
他沒有想到,在這件事情上,胡濙這個老狐貍,竟然會是頭一個冒出來的,這可不符合他和光同塵的風格。
不過,目光在底下掃了一圈,他依舊沒有說話。
于是,朝堂上的議論聲漸漸變得喧囂起來,眾臣都有些拿捏不準,天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先前的時候,余儼出面,他們覺得那代表著天子的意思,后來,陳循出面,天子意外的準了開設詹事府的建議,他們又覺得,那是天子的意思,現如今,于謙又提出不同的意見。
而于謙……
雖然說這位于少保有時候會跟天子頂牛,但是,這種事情上,于少保應該不會站錯位置吧?
何況,雖然現在還沒有確定,但是,關于兵部的人事調動和于少保的那份奏疏,天子好像都已經準了。
這種當口,于謙出面,代表的難道會不是天子的意思?
這種種矛盾的跡象,已經讓群臣徹底暈了頭,摸不清楚天子到底是何態度。
片刻之后,群臣當中,又站出來了一人,是俞士悅!
他和其他的人一樣,此刻也拿不準天子的意思,但是,就在剛剛,于謙走出去的時候,看了他一眼。
雖然說,在那天于府一敘之后,對于這個已經有些走上“歪路”的老朋友,俞士悅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漸漸疏遠。
但是,多年的老友,他還是一眼就讀懂了于謙的意思。
那是遺憾的意思!
限于場合,于謙沒有辦法傳達更多,但是,俞士悅讀懂了。
于謙是在遺憾,他直到現在,都沒有開口說話。
或者換句話說,于謙是希望,俞士悅這個時候能夠站在朝堂上說話的。
這個眼神,讓俞士悅心中掙扎了許久。
到了現在,這場廷議的走向,他已經徹底無法把握了。
作為內閣大臣,天子的態度不清,俞士悅本打定了主意,保持沉默下去。
但是,于謙的態度……
實話說,俞士悅是相信于謙判斷的,相信他不會在這種問題上犯糊涂。
但是,俞次輔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現在跟天子的關系,雖然算得上親近,但是遠遠稱不上是心腹的地步,論對天子心思的把握,更不可能像于謙一樣。
出面沒關系,但要是說錯了,尤其是在這樣關鍵的問題上,對于仕途的影響,可是不知凡幾。
于是,俞士悅遲遲沒有站出來,但是心中,卻不斷盤旋著于謙那個遺憾的眼神。
直到,他看著在一片議論聲中巋然不動的于謙,忽然就想起來,那天晚上于謙給他的告誡。
持正身,立正言,行正事,走正途!
天子到底是什么意思,重要嗎?
身為人臣,重要的是立正言,行正事,若于國有益,即便違逆天子之意,又有何妨?
只知揣測君心,奉迎上意,活到最后,不過一佞臣而已。
若滿朝皆是如此,國家社稷又有何希望?
俞仕朝,何時竟也成了這樣的人?
低頭自嘲一笑,俞次輔最終再次和于謙站在了一起,他開口道。
“陛下,東宮安穩,則傳承有序,儲本穩固,則社稷穩固,臣蒙陛下錯愛,有意令臣輔佐太子,為太子府詹事,定當盡心竭力,導太子以正途,安國本于社稷。”
這番話擲地有聲,一下子讓朝堂上安靜了下來,群臣瞪大了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有些不懂,俞次輔這是發什么瘋?
現如今的狀況,誰也摸不清天子的想法。
就算于謙是天子的人,受了天子的授意出面為太子備府。
但是,從人之常情來講,天子無論如何,心里也是會不舒服的。
這個時候,身為內閣大臣,貿貿然出什么風頭?
要知道,到了這個時候,天子金口玉言已經定下,就算您俞次輔什么都不說,只要出閣的提議能夠通過,那么太子府詹事的職位,也是跑不了的。
何必要如此搶著跳出來,為還未出閣的東宮表忠心?
難道說,在朝堂混跡了這么多年,您俞大人還是沒搞明白,沉默是金的道理嗎?
于是,不出所料,下一刻,群臣便看到,天子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似乎,有幾分意外,又有幾分不悅。
朱祁鈺的確有些不高興,但,不是對俞士悅,而是……
“大冢宰,陳總憲,你們二人對此事,是何看法?”
將事情挑開了說,太子備不備府,對于朱祁鈺來說,壓根就不重要。
朱鑒背后的那些勾當,早就被某個小公爺透露了個底掉,所以,根本就不足為懼。
唯一讓朱祁鈺有些始料不及的,是襄王的出面,但是,最終也被老岷王壓了下來。
所以,其實從頭到尾,雖有波折,但是事情的發展,一直在朱祁鈺的控制當中。
東宮要出閣,不備府也無妨,備府也無妨。
總歸,影響不了大局。
他之所以遲遲不肯表露態度,是因為最近的朝中,彌漫著一股不正之風。
這種苗頭他很熟悉,這是……黨爭!
毋庸置疑,前段時間,朱鑒和俞士悅在內閣的擂臺,就是一種表現。
但是,這股風氣并不是因他們而起,也不單在他們身上體現出來。
如果非要究個根底時間的話,差不多,應該是太上皇確定歸朝的消息傳回的時候,開始蔓延起來的。
或許是因為天家之事太過敏感,從商議迎復的儀注開始,到后面朝堂上的種種事件,群臣都越來越在意站隊和立場。
被英國公府籠絡的那幫人,竭力為太上皇爭取,而朱祁鈺這邊的話,則明里暗里的開始使絆子。
朝中很多兩邊都不屬于的大臣,在朝堂上也開始小心翼翼的,表達自己的看法都無比謹慎,做任何的決定,都要先以各種方式試探他這個天子的意思,然后再做決定。
不論是非,不論對錯,只講利益,只講立場。
這便是黨爭的雛形!
當所有人都開始考慮,怎么做對自己是有好處的,對自己的對手是有壞處的,那么,必然就會產生朋黨。
黨爭是一顆毒瘤,所以,必須要摘掉!
毋庸置疑,朝堂之上,天子就是最大的勢力。
所以,黨爭最開始的苗頭,就是爭相討好天子,視天子心意而決定自己的立場。
如果說,朱祁鈺想要的是大權獨攬,言出法隨,滿朝奉迎,無有不從,那么,這自然是好事。
但是,看過了百年興衰,朱祁鈺最大的感受,就是每個人都是平凡人。
他看過自家大侄子的“成化犁庭”,看過朱祐樘的“弘治中興”,看過朱厚熜的“大禮議”,也看過朱由檢的“內閣連連換”。
這些皇帝,或有英明,或有仁慈,或有謀略,或有大志,但,也都有犯錯的時候。
朱見深寵信萬氏,戕害皇嗣,朱祐樘偏愛外戚,放任他們胡作非為,朱厚熜權壓一朝,卻容不下一個敢說實話的海瑞,朱由檢空有大志,卻狹私多疑,難挽大廈之傾。
即便他曾看過百年興衰,即便他是天命所歸。
但,他又何敢說自己不會犯錯?
如若朝廷上下,皆要看他的心意決定自己的立場,有些人因是他的心腹而贊同他的決定,有些人因支持太上皇而反對他的決定。
日子久了,朱祁鈺又如何能夠分清,哪些是真實的聲音,哪些是因黨爭而先選立場,再定理由的聲音。
所謂治大國如烹小鮮。
常懷謹慎之心,當一個人志得意滿,覺得自己無所不能的時候,恰恰是最危險的時候。
黨爭不可起,這是底線。
但是,想要抑制黨爭,不是一刀劈下去就夠了的。
他越是表現的急切,越會成為黨爭的燃料。
因為,那些因他的意志而刻意的避免黨爭的行動,也是在遵循他的意思,本質上,沒有差別,相反的,會讓朝中大臣無所適從,變得根本不知道該做些什么。
所以,想要破除黨爭,需要的是能夠在朝堂漩渦之中,不受立場所限,為國正身,為朝立言之人。
需要他站出來,成為一道旗幟,將所有人導向正途。
所以,朱祁鈺一直在等……
等于謙回來!
他沒有跟于謙提過這件事情,但是他清楚,于謙就是這樣的人,不必他多說什么,于謙自會做出對朝廷最有利的選擇。
拋開一切不談,為東宮備府,有利于太子府建制完備,儲本安穩,太子是國本,東宮安定,則社稷安定。
所以,大局出發,備府是有好處的,當然,弊端也有,但是無礙大局。
如果這次要出閣的不是太上皇的子嗣,而是朱祁鈺自己的皇子的話,那么根本就不會產生這種爭論。
于謙能看清楚這些,也有魄力做出決定。
當然,前提依然是他這個天子不會激烈反對,否則,又是另一種狀況了。
應該說,于謙沒有讓朱祁鈺失望。
他站了出來,沒有因為他是自己最倚重的大臣,就否定為東宮備府的積極意義。
哪怕,自己剛剛通過了他舉薦大臣的提議,也剛剛核準了他清查軍屯的奏疏,他也沒有因此而改變態度。
他是正臣,是如今的朝堂上,最需要的正臣!
所以,朱祁鈺對于謙抱了很大的希望。
他希望于謙能夠讓其他的大臣明白,真正該花心思的,是朝局,是國事,不是天子心中在想什么。
尤其是他最倚重的王文和陳鎰兩個人。
在自己的支持之下,他們在朝中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如果他們不能持身正守,而是事事奉自己之意,那么只會讓黨爭從苗子變成真正的黨爭。
但是,他有些失望。
于謙站出來了,胡濙這個老家伙,明顯也看出了什么,緊跟著就冒了出來,隨后,就連俞士悅也站了出來。
但是,他期望的兩個人,一直沉默無言。
無奈之下,他只能自己點人了。
于是,眾目睽睽之下,左都御史陳鎰和吏部尚書王文,這兩個朝堂之上舉足輕重的重臣,邁步來到了殿中。
二人對視了一眼,皆是看到了對方臉上的難色和猶豫。
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王文擰著眉頭,上前一步率先開口,說道。
“陛下,臣以為,于少保所言實為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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