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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明 第二百九十三章當以國事為重
女兒河南岸,石門山北側的一個山包,正是薊遼總督洪承疇的臨時行轅所在。
中軍大帳之旁不遠處建起一座高高的帥臺,薊遼總督洪承疇正站在這處帥臺之上,向北觀瞧著雙方戰場上的情勢。
親信的資深幕僚李嵩在旁說道:“督臣,據長伯將軍回報,韃子正黃旗,再加蒙古鑲白、鑲藍二旗兵馬,正與其鏖戰。
此外,還有漢軍鑲紅旗銃兵助陣,連叛賊孔有德、尚可喜的人馬也多聚在那邊,長伯的正面壓力不小啊。”
洪承疇面上神色不動,他輕輕放下手中的千里鏡,但目光仍是望向女兒河北岸,輕聲問道:“奴賊還有幾旗未動?”
另一親信幕僚謝四新上前回道:“回督臣,據探報得知,除正藍旗仍在小凌河東岸外,今能夠確認的還有韃子鑲藍旗、正紅旗,以及蒙古正藍旗兵馬。
現都在西邊與唐、白、馬三位總兵激戰,據回報應是韃賊偽王濟爾哈朗在那里坐鎮指揮。
我師除三位總兵的人馬外,前屯王總兵,還有邱撫臣、姚察院的標營,也都已投入到與韃賊的激戰,雖在北岸陷于僵持之態,然我師似乎更為吃力一些。”
他略停了一下,又道:“再算上與長伯激戰的韃子正黃旗,蒙古鑲白、鑲藍兩旗北虜。現下尚有韃子四旗,蒙古五旗未動。”
謝四新這時遲疑了一下,才又接著說道:“而我王師卻只余督標營,未曾出戰了,這兵力對比,似乎不占優勢啊。督臣……”
他欲言又止,洪承疇卻似乎并未當回事,他只是問道:“王樸那里,是何情況?”
李嵩忙回道:“稟督臣,張忠平已去傳令,想來此刻也該發動了。”
“嗯。”
洪承疇指著北面女兒河對岸的錦州城,道:“城中尚有祖大壽的近萬人馬,皆為遼東精銳之士,奴賊至少有三或四旗兵馬,要用于圍城之需。”
他接著又問道:“曹變蛟那邊情形如何?可是已全師過河了嗎?”
謝四新忙上前回道:“曹帥的東協兵馬已然渡河北進,現正配合長伯將軍向北突破,迎面對上的正是韃子正黃旗的奴賊。”
洪承疇語氣略顯凝重的說道:“再派人去催一催,王樸那邊要發些力,若能成事,里應外合,當可解錦州之圍。”
就在這時,提督東廠的內廷秉筆太監王承恩,在兩名小太監的陪侍下緩緩走上高臺,他徑直來到薊遼總督洪承疇身前,語氣深沉的說道:“洪總督運籌帷幄,咱家自嘆不如。
然此一戰干系國朝氣運,確是不可大意,咱家以為還是調張誠的宣府兵,前來此地,渡河北進,以為奇兵一股,當能出奴賊意料之外。”
他說到這里的時候,略微停頓了一下,雙目炯炯有神地注視著薊遼總督洪承疇,接著道:“洪督臣,當以國事為重啊。”
這已經是很明顯的在拿話點洪承疇了,其實,此前大太監王承恩已不止一次,拿話來點總督洪承疇了。
但洪承疇卻只是一副裝聾作啞的派頭,他仗著王承恩不參與軍事行動的謀劃,而任意擺布各鎮總兵,制定錦州之戰的軍略。
這些其實原也無可厚非,然此刻戰場情勢,對于明軍而言并非是處于有利之形勢,依著目前的戰場情勢發展下去,最終的結局便是,明清雙方在女兒河兩岸形成僵持之勢。
薊遼總督洪承疇心中所想,是此戰既要勝利,又要突出吳三桂之功績,而大太監王承恩所想就更為簡單,他只要求解了錦州之圍即可。
除此之外,再別無他求!
至于遼戰首功是張誠,還是吳三桂,又或是曹變蛟等等,他才不關心呢。
而此刻,王承恩言語之間似乎已頗為不滿,他更是以“國事為重”這種話來提點洪承疇,可見他的容忍已接近極限。
若是別人的話,洪承疇或許不會太過在意,然王承恩卻與別人不同,他雖然在朝中無官無職,但卻是連當朝閣老都不敢開罪與他。
洪承疇面色有些凝重的說道:“王公所言極是,此戰至關重要,確為一場國運之戰。”
他接著又繼續說道:“誠如王公所言,不惟宣府軍最是敢戰,張誠亦是胸懷韜略,實屬難得之將才,假以時日,其成就恐還會在本督之上,平賊滅奴,或全賴此人。”
洪承疇突然話鋒一轉,道:“正是因為張誠乃杞梓之才,承疇也是出于愛才惜才之心,不忍其鋒芒畢露,成鶴立雞群之事,而引致諸多猜忌妒恨,如此四面樹敵,反于張誠不利。”
他見王承恩面色已有所緩和,便接著繼續說道:“正所謂‘樹大招風’,古人也言‘木秀于林而風必摧之’。
承疇觀張誠此人,治軍打仗確為其能,但卻是年輕氣盛,于人情世故之道,還有些許欠缺,需要多加磨礪,使之懂得收斂,知曉松馳之道,以成國之大器。
否則,其正是少年氣盛,又志得意滿,恐過度張揚,顯達于人前,更因此引來諸多謗誹之言,終非為國惜才愛才之本意。”
王承恩越聽越發覺得洪承疇所言在理,自己似乎有些欠考慮,這時洪承疇又開口繼續說道:“況本督亦非是將宣府軍束之高閣,棄而不用。
可宣府軍自援遼以來,屢戰奴賊,雖連連大勝,鼓我士氣,壯我軍威,然宣府將士也久戰心疲,確需好生休養,免其勞心乏力,反為所累。
而今,宣府軍屯駐黃土嶺,牽制奴賊正藍旗豪格所部兵馬,然宣府軍隨時可引兵北上,支援大同王樸總兵,北渡小凌河,直接進兵錦城南關。”
王承恩目光已然轉向北面的女兒河,他此時也覺洪承疇確是一片公心,所言亦頗有些道理,但對于今日戰事,仍難免心中憂慮。
于是,他淡淡說道:“軍事上,咱家非是內行之人,本不應多嘴,然此一戰干系重大,皇爺亦為之憂心,咱家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洪督臣,你說是也不是啊?”
洪承疇面上浮現出一絲苦笑,他知道王承恩這是在同他叫板,看來今日之戰,終究還是離不了張誠與宣府軍馬。
但面對的是大太監王承恩,他又不好隨意敷衍了事,內心中不由一陣感慨,自己想要做成些事情,為何就如此之難?
“王公為皇上心憂,為國事操勞,承疇等皆有目共睹,實為我等之楷模。”
他先是夸獎一番,接著又道:“承疇亦知今日戰事之干系重大,而張誠的宣府軍兵,已是我援遼王師之軍膽,實王師軍心之所系,雖不可輕出,然勝負之決,又怎可無宣府軍?”
如此,洪承疇等于承諾今日之戰,必有宣府軍出擊的機會,只是不會輕易動用宣府軍馬,需在必要之時,作決勝之戰。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還望洪督能時刻以國事為重,不忘圣恩浩蕩才是。”
王承恩淡淡的留下一句話,便即轉身離去,兩名小太監一聲不響的隨在他身后,緩緩下了高臺,回右側那座小暖帳而去。
望著王承恩緩緩而去的背影,洪承疇也是一臉無奈,只能在心中暗自嘆息罷了。
親信幕僚謝四新在旁提醒:“督臣,已是午時過了,是否用些膳食?”
“不了,將士們都在浴血奮戰,我哪里還有心情吃飯?”
洪承疇目光略顯暗淡,今日一戰,他的諸多部署皆未見有大的效果,多爾袞果然老練狡猾,竟能如此沉得住氣。
多爾袞似乎看破了明軍的誘敵之計一般,對唐通、白廣恩、馬科那邊一直隱忍,只是派出少量滿蒙八旗精銳,阻止其繼續北進,并未出動主力大軍與之對戰。
如此一來,吳三桂這里頓感壓力陡增,饒是有曹變蛟所部東協的精銳助戰,仍略顯吃力,向北突進的助力非常之大。
要知道,他的對面可是滿洲正黃旗,外加蒙古鑲白、鑲藍的兩旗北虜精騎,過萬的韃子精騎,如果再加上隨軍的包衣跟役,又多上數千之眾。
兵力對比上,雙方似乎并未見太大的差距,甚至吳三桂、曹變蛟這邊還略占優勢。
可吳、曹二人營中多以步卒居多,騎兵數量有限,不似韃子全軍盡是騎兵,若是雙方結陣而戰,明軍自然龜縮于車陣之后,靠步卒銃炮弓矢據敵,卻也并不吃虧。
但今日卻是在曠野平川之中,既是清騎所擅之野戰,又是騎兵浪戰,明軍本就吃虧,這還是素稱敢戰的吳三桂和曹變蛟之部下。
若換做其他明軍,恐怕在這諸多清騎蒙騎沖突之下,早已潰不成軍,何況還有萬余漢軍貳韃子操持銃炮為奴賊助戰。
果然,李嵩就在旁邊勸道:“督臣,是否教張誠那邊早做準備?”
洪承疇不發一言,他將身體轉過面對著女兒河方向,目光深邃地望向北邊大地,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片刻之后,他才開口道:“傳訊給王廷臣,要他猛攻奴賊鑲藍旗韃子,務要打開突破口,沖破奴賊防線,設法向東與曹變蛟匯合一處。”
謝四新聞言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么,但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而此刻薊遼總督洪承疇正背對著他,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小動作。
旗牌官已然大聲應令,正待快步奔下高臺,前去派人傳訊,卻又被洪承疇叫住,吩咐道:“告訴王廷臣,務要給奴賊壓力,不可惜兵自守。”
“是,督臣。”
聽著傳令哨騎奔去的馬蹄聲,謝四新和李嵩也都不再言語。
他們與洪承疇一般只是望著北面女兒河方向,耳中聽著陣陣炮火轟鳴之聲,看著那邊的煙塵不斷騰起,落下,再騰起,喊殺中時而傳來一聲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哀嚎。
良久,洪承疇嘆了口氣,才悠悠說道:“傳訊給張誠,要他暗中整頓兵馬,隨時渡河北上。”
他接著又補充道:“黃土嶺防務亦不可輕忽,免得被豪格趁虛而入,河口有李輔明坐鎮,黃土嶺除留部分宣府兵馬,張兵憲的標營亦當留駐黃土嶺。”
謝四新聞言先是與李嵩對視了一眼,才齊聲接言:“如此甚好,督臣思慮周全,必當萬無一失。”
洪承疇不再言語,他再次望向北面曠野,對李嵩說道:“再派人去催一催,神機營的火炮可要盡速渡河才是。”
“是,這就派人去催催陳總兵。”
“明狗的火炮,怎會響這許久還未停歇?難道他們的火炮就不怕炸膛,真是奇了怪了!”
武英郡王阿濟格站在多爾袞身后,他舉目眺望南邊的戰事,明軍的火炮從開戰時起,足足燃放了兩個時辰之久。
雖中間略有停滯,卻是一直未見停歇,而反觀己方,竟是連一個時辰都沒有堅持下來,各炮不是炮管滾燙,不敷使用,便是被明軍射來的炮子擊中毀壞掉。
甚至有十余門繳獲自明軍手上的火炮,竟然還發生了炸膛的事,不但火炮被炸毀,連炮手都死傷頗多,更是引起其他各炮的炮手心驚不已,這打射速度自然也受到影響。
阿濟格更是繼續罵道:“孔有德這混賬東西在干什么?為何我烏真超哈炮營的火炮越來越弱了。”
多爾袞見他出言不遜,不由怒目瞪了他一眼,雖然在內心中他也十分瞧不起馬光遠、孔有德這幫貳韃子。
但卻也深知,他們與大清是有大用處的,就算拿來做炮灰,也是好的,更何況,還可借著重用他們來收拾明國將官之心,可謂是一舉兩得!
更何況只是在表面上給予其一些最起碼的尊重,于自己并沒有絲毫的損失,又何樂而不為呢?
不過,阿濟格與豪格、杜度等一些王公貝勒們,似乎對這些投順過來的漢官漢將,有一種天生的歧視,總是在言語之間侮辱他們。
一想到豪格,多爾袞的嘴角不免揚起一絲輕蔑的笑意:“哼,一介莽夫而已,待黃臺吉百年之后,看爾還能如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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