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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春光 第二十七話 不安
季櫻從不知道自己和真正的季三小姐究竟有多像。
在蔡家的那四天,她幾乎一直在昏睡,待得人稍微清醒些時,蔡廣全同他媳婦何氏已經將季三小姐給埋了,兩人竟是從未打過照面。
這些天,所有瞧見她的人無一例外,皆在與她相見的那刻便一口認定她就是季三小姐,巷子外賣早點的大叔如是,季家人如是,許千峰如是,此刻,眼前這個葛長盛也如是。
這里頭,固然有想不到蔡廣全夫婦倆居然敢偷梁換柱的緣故,但此刻,季櫻心里也禁不住生出了同當初的季淵同樣的念頭——如果可以,她是真的像看看,自己與那位季三小姐,到底相似到了何種程度。
身畔的阿妙輕輕推了她一下,季櫻回過神來,對著面前那黑瘦的青年和善地微微一笑。
大概是性子內向,見了東家小姐便緊張,葛長盛有些局促,搓搓手,跟著牽扯了一下嘴角:“您……找我有事?”
“是為了你妹妹。”
季櫻也不與他閑話,徑自開門見山:“這二年我不在,前些日子回到家里才知道,從前身邊的人全散了。你妹妹打小兒便在我身邊照應,我心里難免惦記,只是不得見。聽家里人說,你如今仍在這棗花街的富貴池做活兒,正巧我今日來瞧我哥哥,便想著,順便問一問你。”
“哦。”
葛長盛便答應一聲,接著便垂手立在那兒不動了。
季櫻:?
說話呀倒是!站在那兒人也不動嘴也不動的,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嗎?
兩廂一時僵住了,過了好一會兒,還是那葛長盛沒憋住,撓撓頭,小心翼翼道:“您問。”
季櫻:……
我剛剛不是在問?敢情兒說那么多是在給你講故事?
她算是明白,季克之口中的“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是個甚么情形了,當下只得耐住性子,把問題單拎開來:“銀寶現下在何處?”
“在、在您家的莊子上做事。”
“離榕州城可遠?”
“約莫五六十里路。”
遠了些……
季櫻微微擰了下眉,想了想便又問:“她這一年之中,可有假能出來?”
“有是有的。”
葛長盛忙點頭:“只是我爹媽一向就在莊子上干活兒,我妹妹其實算是投奔他們去的。既不能回榕州城,旁處她也不愿去,縱然有假,她多數也在家里呆著。”
原來是舉家都替季家做事的,這倒有些麻煩了。
“那你呢?”
季櫻眉頭皺得更深了些:“你便沒想過也去同父母妹妹團聚?”
“啊,當時倒真是說,讓我也一同去的。”葛長盛呆呆地道,“只是我自己,還是更愿意在富貴池干活,您家也沒為難我,便允了。”
說到這兒,他終于曉得要主動問上一句了:“三小姐,那個……您找我妹妹有事?”
照目前的情況來看,短時間內,想見上銀寶一面,從她那兒套出些有用的信息,只怕很難,季櫻心中難免失望,一時間卻也沒法子,只得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當初驟然分開,我實在掛念,總想著與銀寶見上一見,聽你這樣說,卻是不那么便當。”
“啊,是。”葛長盛簡短地對此表示了肯定。
和他說話費勁,季櫻也是不想再花太多工夫在上頭,看他一眼:“當初,你妹妹離了我那兒,回去就沒有說什么嗎?”
“她就是難過來著。原本您家的管事還打發人來告訴,說是如果不愿去莊子上,離了季家也使得,只要不回榕州城,去哪兒您家里不管,缺路費的,您家也可支應。”
葛長盛像個青蛙,戳一下動一下,卻至少還算是知無不言:“是我妹妹說,留在您家的莊子上,保不齊往后還能與您見上一面,若是離了榕州城,只怕這輩子都不得見了,這才……”
“我曉得了。”
季櫻略略頷首,知道從他這兒怕是再問不出什么,也就不再耽擱,丟下一句“下次你若是要去探望父母妹妹,預先讓人帶個信兒給我,我有些東西想捎給你妹妹”,便同他告別,轉身帶著阿妙去了。
……
從棗花街里出來,季櫻少不得有些沮喪。
她如今孤零零地一個人在季家,頭上頂著個季三小姐的名兒,那“當初犯的錯”,便是個定了時的炮仗,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會炸開來。
若是旁的事,或許她還能憑著對方的說法,含含糊糊地給個反應,但這事兒怎么行?總不能說,我被磕壞了頭,全忘了吧?
她的傷可不在頭上啊!
現下季家的人,有些對她冷漠疏離,有些對她還算回護,但她心里很清楚,若真個有那么一天,事情被揭了開來,這些人必定會站在一起,合力將她碾成腳下的泥。
來季家非她所愿,可既然來了,又怎能不為自己打算?
事情尚未到迫在眉睫的程度,然而季櫻心下始終隱隱地不安,一路上腦子里凈琢磨了,幾乎是無意識地隨著阿妙穿街過巷,一路來到河邊。
過了橋,就是長青街了。
時近晌午,四下里愈發熱鬧起來,河邊和橋上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好些人,探頭探腦地爭著往河面上瞧,時不時地發出大笑和議論聲。
季櫻這會子對什么都不感興趣,眼觀鼻鼻觀心地只管走,快上橋時,驀地被身畔的阿妙拍了一下。
“姑娘,有船哎。”
語氣平淡毫無情緒,季櫻一抬頭,正對上她那張沒有表情的臉。
……這位朋友,你這話是在叫我看熱鬧,對吧?那你能不能稍微歡實點,說得生動活潑一些?你這語氣,跟“姑娘,地獄到了”有什么區別?
季櫻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倒也依言轉過臉去,果見河面上一條裝飾華麗的畫舫正朝河岸邊駛來。
離得遠,看不太清那畫舫之上是何情形,只隱約瞧見一個曼妙身影于甲板上起舞,身上輕紗在碧水之上艷麗得耀目。
河邊和橋上的人們顯然也都是在看船上人,有拍掌的,有叫好的,隱隱約約,季櫻還疑心自個兒聽到了吸溜口水的聲音。人太多,總免不了你踩著我,我撞著你,原本都高高興興的,突然罵罵咧咧推搡起來。
周圍頓時亂了,也不知怎的,冷不丁“咕咚”一聲,下一刻,便是一個撕心裂肺的女人驚叫聲。
“有孩子掉水里了,有孩子掉水里了!”
人群霎時炸了開來,季櫻連忙往后退了退,人叢縫隙中,瞧見立在河邊的一個年輕婦人顯是慌了神,扯著嗓子不住嘶喊,身子搖搖欲墜,像是撐不住,也要跌落河中。
正在這時,橋上一抹藍灰色的影子掠了下來,只三兩下,輕易將紛亂的人群撥開,一手揪住那婦人的后襟將她拉至安全處,隨后,縱身輕躍,刺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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