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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春光 第八話 疼是真疼啊
認錯這回事,從來就是個技術活。
說一句“我錯了”何其容易,上下嘴皮子一碰罷了,花不上半分力氣,可就連三歲小孩兒都懂,這只是個開始。
你可知錯?
哦,知道,那你錯哪了?
下次還敢不敢?
哼,不敢,叫我怎么相信你,你如何保證?
如此這般,問題千變萬化,唯有一點不變——不情真意切地說得喉嚨冒煙口干舌燥,這事兒就不算完。
很遺憾,以上這些問題,季櫻一個也答不上來。
確切地說,她連“你可知錯”這個初始問題,都不知道該怎么答。
那位真正的季小姐被打發到蔡廣全家一住就是兩年,想來,犯的決計不是小錯兒,只是個中因由,連她這具身體的原主都不曉得,她從何得知?
昨夜在馬車里,她還心存僥幸來著,覺得既然現下季家主事人皆不在,那么大抵她也不用立刻就面對這樣的難題,尚有大把時間琢磨解決之道。
可結果呢?
是誰不容置喙,非得冒著大雨把她從蔡廣全家里帶走?
是誰同她說,季老太太去了山里避暑,十天半個月都不會回來?
又是誰告訴她,她只管踏踏實實地養傷,別的一概不必擔憂?
四叔給你請郎中,四叔會顧你周全,四叔領你去吃吃喝喝買買買……
她此刻毫無準備地陷入困境之中,全是她這位好“四叔”帶累的,更別提,這人方才見了季老太太,居然還想撇下她獨個兒跑掉!
嗨呀好氣呀!
那邊廂,季老太太還在等著她回答,雖不曾開口催促,面色卻已不大好看;
剛剛還在百般為她說好話的季家四爺,現下倒像是成了個鋸嘴的葫蘆,沒在言語一聲,看笑話一般,仿佛也在等著她回答;
至于唐二,以及季老太太從山上帶回來的一干仆從,自然大氣也不敢出,多子巷中一時間,除了樹間蟬鳴,竟是半點聲息不聞。
季櫻在心里偷偷地將季淵從頭到腳問候了一遍,腦子卻半點沒耽誤地轉得飛快,須臾已有了應對,左手狀似無意,扶住右邊胳臂,指尖使了點力,暗暗戳將下去,再抬起頭時,眼圈就紅了。
“我……”
她咬唇睜大了眼與季老太太對視,眉梢眼角皆是可憐,只吐出一個字,就好似再也說不下去,吸吸鼻子,復又把頭低下了。
季老太太眉頭擠出個淺淺的川字來:“我瞧你這模樣,莫不是還覺得委屈?在蔡家住了近兩年,你竟不肯定下心來想一想,自己究竟……”
“不是!”
季櫻忙將話頭搶了去,急慌慌的:“祖母罰我,當然是為了我好。以前是我不懂事,現在大了,怎么會還不分好賴?我、我知錯的。”
哈。
季淵在旁冷眼瞧著,嘴角禁不住彎了一彎。
這認錯的態度倒是挺端正,只是說出來的話跟沒說一樣,半個字也沒落到實處,全是虛的。
“哦?你知錯?”
季老太太抬一抬眉:“說與我聽聽,你錯在何處?”
瞧瞧,說什么來著,“錯哪兒了”緊跟著就來了吧?
季櫻狠了狠心,在胳膊上的傷處下死勁又擰了一下:“我性子乖戾脾氣大,不分好歹不聽話,要不是這樣,也不至于闖下那么大的禍事,叫祖母為我擔心。”
一邊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同時身子前傾,很輕微地晃了一下。
“怎么了?”季老太太一怔,那從一開始便冷淡著的表情終于破了個小口,顯出擔憂的神色來。
不怨她繃不住啊,誰叫這孩子長得好?她紅著眼圈立在那兒,口中認錯,臉上卻抹不掉那一點子不服氣的倔強,真真兒叫她又氣又心疼。
怎么打小兒就這樣,愣是改不了呢?
“哎呀!”
這當口,馬車邊一個仆婦忽地一驚一乍叫了起來:“三姑娘這胳臂流血了!”
季老太太歲數大了眼神不大好,忙定睛瞧去,果見季櫻右邊的那條衣袖上,不知何時洇出一團血色,隱隱地還有擴大的跡象。
再看季櫻,人已是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會昏厥過去——卻還在死撐,腳下硬是一動沒動。
“娘。”
直到這時,季淵才又一次站了出來,嗓音里添了兩分急迫:“櫻兒這傷是開不得玩笑的。兒子也是今早才知道,蔡廣全那兩口子也不知請的是什么庸醫,連吃了好幾天的藥,傷卻半點不見好,頭先下車那會兒,她還和我說疼來著。”
一聽這話,季老太太甚么興師問罪的心思都沒了:“怎么不早說?快別杵在這兒了,仔細再中了暑氣,趕緊扶三姑娘上車,回家,請大夫!”
“我那車上昨天便鋪好了軟墊,便還是坐我那駕罷。”
季淵忙搶著道,也不等別人動手,自己先攙住季櫻的一條胳膊,三兩步,將她送上馬車,又回身叮囑唐二把車駕得慢些,以免顛簸令她受苦。
“您也真是奇怪。”
唐二利利索索跳上車頭,嘴里小聲叨叨:“昨日分明是您親自打發人去山里給老太太報信兒的,也該清楚依著她老人家的性子,決計是坐不住的,必定要往家里走這一遭。既如此,您又何必騙三姑娘?今日生生是弄了她個措手不及。”
“你聲音再大點啊,干脆去巷口嚷嚷去,好不好?”
季淵橫他一眼。
信兒自然是他打發人去報的,也料定他老娘必會提前回來,可他怎么能想到,這老太太居然片刻也等不得,隔日天還未亮便跑回了城里?
連他季四爺自己都被嚇了一跳好嗎?
不過……
他微微笑了笑:“若是連這點事都應付不來,便也做不得季家的孩子了。”
……
折騰許久,終是回到了季家大宅里,季櫻被送回了她“從前”的住處。
房間時常有人打掃,倒還挺干凈,手腳麻利的丫頭幾下工夫換好枕頭被面,小心翼翼扶著季櫻躺下,又有幾人在外頭院子里四處灑掃,另一頭,大夫已是上了門。
季老太太雖未曾親自跟過來,卻打發了一個名喚作“金錠”的貼身丫頭前來守著,陪季櫻診脈、沐浴、更衣、上藥。
“從前跟著她的那些人如今都不在咱家了,等她安頓好了,你再讓人給她挑個人暫且用著,不要太伶俐的,哪怕笨一點都行,省得跟她一塊兒淘氣。”
季老太太如是吩咐。
等到一切安頓妥當,外頭灑掃的人忙活完了,已入了巳時。
雞飛狗跳一早上,直到這時,才算是有了暫時的寧靜。
“三姑娘一路上累了,不若小憩片刻,服侍您的人過會子就來。”
金錠回身笑笑,輕手輕腳地帶上門去了。
季櫻坐在床上,四處打量一遍,偏過頭去看看自己被包扎起來的手臂,輕輕嘆了口氣。
今日,她應當算是過關了,但也僅此一次。
往后,不管遇上多大的難處,都絕對不能再像今天這般,用讓自己承受皮肉之苦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畢竟,方才在季老太太面前,她哭是假哭,可疼是真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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