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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子 第五十五章 教子
第五十五章
太子心中不住的轉動,他心中暗道:“我到底怎么說,才符合父皇的心思。”他忽然想起劉大夏對他的叮囑,對待陛下的時候,要先父子,后君臣,想來每一個父親都喜歡一個對他說謊的兒子,有時候反而能有話直說更好一點。他最后說道:“是,兒臣是這個意思。”
“父皇登基以來,對外頻頻用兵,我大明更是南至舊港,北則冰原,東至日本,西至蔥嶺,以致極盛,司馬法有言,國雖大,好戰必亡。兒臣以為南洋瘴疫之地,大軍進入南洋,雖然軍醫頻動,但是十成有三成都要得病,軍士實在不能適應。”
朱祁鎮說道:“你說的朕都知道。”
熱帶病,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這也是中原王朝并沒有吞并中南半島一些國家的原因。
即便是朱祁鎮對軍醫進行了極大的加強,但是安南之戰,依舊是朱祁鎮登基之后,幾場大戰之中,非戰斗減員最嚴重的一戰。
而且朱祁鎮也看出來的,他的兒子,不管他怎么教育,本質上接受的并不是朱祁鎮的價值觀,而是大明這個時代的價值觀。
也就是儒家價值觀。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時代對人的影響,是在無聲無息之間,而又不可抗拒。
朱祁鎮心中雖然有些失望,但也不得不承認現實。甚至也知道,如果他真有一個后世價值觀的兒子,未必是一件好事。
朱祁鎮內心深處其實也明白,他給大明帶來的強盛與混亂了,特別是思想上的混亂。以及這種混亂帶來的隱患。
而且朱祁鎮也不可能放棄太子,一來大明朝廢太子本來就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情。二來,太子朱見濬,雖然有些一地方不合朱祁鎮的心意,但是他的幾個兄弟就能勝過太子了?未必。
三來,朱祁鎮在太子身上投入了太多的沉沒成本了。他很多伏筆都是以太子將來繼位而布置下去的。
有些能改,有些不能改了。
“我兒,有些事情你知道嗎?”朱祁鎮一邊說,一邊叫來懷恩吩咐幾句,懷恩立即帶人下去忙碌,片刻之后,幾十封奏疏放在了太子面前。
太子打開一看,最早一份居然是洪武年間,一直到今年三月。說的都是一件事情,那就是江西匪亂。
不說太遠,就朱祁鎮登基以來,正統三年,江西亂民聚眾三萬余,為武興所擊敗。之后葉留宗之亂,也曾經轉戰江西,遠近來歸者不
在少數。這些大的亂事,還有小的亂事。
就好像最近的這一次,江西境內有匪徒千余起事。這樣的事情,夾雜在不知道多少奏疏之內,根本引不起朱祁鎮的興趣。
因為江西匪患早就不是一天兩天了。
朱祁鎮說道:“我兒以為江西匪亂的根本原因在于什么?”
太子自然不是笨蛋,他畢竟是朱祁鎮教大的,說道:“人多地少。地之所產不足以養人。”
江西福建人口密度之高,早就不是什么新聞了。
朱祁鎮又對懷恩點點頭,懷恩又將另外一的疊奏疏拿來了。遞給了太子。
太子一看,這些奏疏的主體就是流民,這一次倒沒有追溯到洪武年間,而是從永樂年間開始的。
永樂年間的流民并不是太多,更多是靖難之戰所造成的戰爭流民。
但是到了正統之后,流民數量一直在增加,安置流民數量也一直創新高,一次性安置流民達到百萬之數次數,就有三次之多,分別是于謙,項忠,原杰三個人主持的。
而且這種數字增長一直沒有見停歇的時候。
比如這一次西北地震,流離失所的百姓就有百余萬之多。
朱祁鎮又問道:“你覺得流民數量越來越多的原因是什么?”
太子遲疑了一會兒說道:“天災人禍,人多地少。”
朱祁鎮說道:“那你還覺得南洋可以不奪嗎?南洋之地,雖然多島嶼,但是地多空曠,天氣炎熱,但是一年數熟,得之可養生靈億萬。”
“雖然最新編纂黃冊還沒有開始,但是本朝人丁數量已經到一萬萬之多。而且人越多,增長的速度就越快。如果天下百姓都吃不飽,對我家來說是一個什么下場。”
太子心中頓時打了一個激靈,但是他隨即說道:“父皇,不是這樣的。南洋雖然多有曠土,但是這曠土并非只有南洋有的,比如呂宋。國小力薄,其地貌類似于夷州。如果拿下呂宋,足以安置生靈數百萬之多。”
“父皇何必舍易取難,再者。我朝所欲土也,回回所欲通商而已,何必非要一戰。”
朱祁鎮冷笑道:“我兒難倒不知道什么叫做,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太子聽了,他頓時覺得失言了。
朱祁鎮這一句話,一語雙關,既是說大明占據南洋之后,是不能容忍回回海商霸占南洋貿易,又是說在南洋占據主導權的回回教勢力,又怎么肯歡迎朝廷入主?
太子剛剛那一
句話,實在有些太天真了一些。
不過,誰讓太子是利益相關。他麾下的冼家在南洋賺錢源源不斷的利益,大戰一起,如果失敗,乃至打的不漂亮,都會損失太子的威信,而且勝負先不去說,首先貿易上的利益,太子就有損失一大半。
這都是太子的力量。
而且太子從小讀得四書五經,雖然沒有讀愚,但是對于朱祁鎮這種赤裸裸的只談利益,其他人名分,正義與否都不去談的模式很不習慣,忍不住去反對。
朱祁鎮嘆息一聲,說道:“我也是為你著想。這各位置此早是你的,你想做一個什么皇帝?”
太子立即低頭說道:“兒臣豈敢妄言。”
太子當皇帝的時候,就是老皇帝死去的時候,太子又怎么能在這個話題上胡亂說話。一個不小心,就會讓朱祁鎮會錯意,覺得太子嫌他活得時間太長了。
最好的辦法不與這個話題沾邊。
朱祁鎮說道:“讓你說,你就說。”
太子只能用了一個萬金油的回答:“孩兒想做一個如父皇一樣的皇帝。”
朱祁鎮笑道:“我這個皇帝可不好做,你知道,我登基真正掌控朝廷大權之間有多長時間么?”
朱祁鎮不等太子回答,就自問自答道:“十年。等三楊老去之后,朝廷大權才到了朕手中,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朕手中安安分分的人,等你用的時候,卻未必了。”
“你必須有你自己的班底。但是你而今班底都是一些什么人?劉大夏,于冕,張懋,汪直,還有一些交趾士子,這些人能不能撐起大明,你知道嗎?”
太子一時間語塞。
朱祁鎮說道:“即便你這個班底能支撐起大明天下,但是你什么時候能將他們安置在內閣之中,不說別人,就說那個劉大夏,恐怕再等十多年才能摸得內閣的邊,而且他如果一直在你身邊,恐怕即便是摸到內閣的邊,其才能也不能承擔首輔之任。”
內閣首輔豈是那個好當的。
每一任內閣首輔都是朱祁鎮精挑細選出來的。履歷都是非常豐富的,單單看韓雍的履歷,就是一等一的牛人。
劉大夏一直當太子的幕僚謀主,是根本不可能鍛煉出來執掌天下的能力。
很多時候謀士看上去算計無雙。但是執著于人心鬼蜮,知道什么叫做協理陰陽,掌控乾坤嗎?
朱祁鎮說道:“南征之戰,你覺得朕將你逼到兩難之處?進也不行,退也不好,是與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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