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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白衣逆空

作者:見異思劍  分類: 武俠仙俠 | 重生 | 異世 | 師徒 | 劇情流 | 見異思劍 | 神國之上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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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國之上 第一百三十八章:白衣逆空

寧長久的劍尖上已經不沾一點血,他的臉很白凈,線條介于柔和與硬朗之間,看上去像是風度翩翩的世家公子。

他出劍的姿勢也很奇怪,那是極其費力不討好的姿勢,大量的力量都壓迫在了雙腿和腰肢上,手臂反而顯得綿軟無力,卻不知為何能一劍直接刺殺境界不俗的灰袍老人。

也沒有人知道他是何時出現,是從哪里出現的。

灰袍老者倒下的那刻,他的身體才從那個怪異的出劍姿勢里解脫出來,收劍之時將鮮血振得一干二凈。

“前輩……”最先認出寧長久的是南承,他看著那個熟悉的白衣背影,激動得渾身戰栗。

場間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你是什么人?”有人發問,雖有警惕,但談不上懼怕。

他腰間那塊玉牌那樣的醒目,那證明著他的身份與境界。

他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個通仙上境的內門弟子,在偷襲之下或能殺死長命境的灰衣老人,但此刻所有人都正對著他,他又能翻騰起什么浪花?

寧長久沒有解答,只是閉著眼睛,道:“現在散去,各回自己的洞府,我可以當做沒有看見你們。”

這帶著猖狂挑釁意味的話一說出口,場間的氣氛都陡然變了。

他們無法從他的氣息或者是那一劍上知道他真實的境界,但此刻他的行為大概只是虛張聲勢,可饒是如此,惜命的修道者們依舊不愿意去遞出那第一劍。

在場的修士大部分都是上一輩的修行者,一般修道至瓶頸后的修士,要么在峰中擔任職務,要么云游四海,要么繼續閉關修煉,所以他們的境界也頗雜,但大部分也有長命初境的實力,這些長老曾被視為天窟峰最核心的力量。

“我們的恩怨什么時候輪得到你一個小輩插手?”先前問話的人自認為看清楚了他的虛實,首先站了出來。

寧長久握劍的手垂下,看上去有些無力,他閉著眼,肩膀也拉攏著,仿佛先前殺死灰衣老人的一劍不過是好運。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藏拙,但久閉出關,對于境界上的自信又怎么會被一個晚輩唬住?更何況他們有這么多人。

那名男子走了出來,他盯著寧長久的劍,說道:“愿意領教。”

寧長久嗯了一聲,他的身子微動,白衣拖曳出些許殘影,那劍尖寒星般的鋒芒也跟著晃動,劍氣像是水滴濺入燒得滾燙的鍋爐里,瞬間化作了白氣騰霧而去。

而那男子眼中的警惕和認真一點點變成了輕蔑。

寧長久出劍了,劍氣如箭,緊繃而瞬發,殺意由點成線,向著男子的咽喉處割去。

那一劍到來時,男子只覺得灰袍老者死得不值——堂堂長命中境的高手,死在這樣的劍下,何其可笑?

大意之人已含笑九泉,他更應吸取教訓,所以那抹輕視被他壓下,他盡量變得謹慎,猜測著這一劍之后會不會有什么變招。

沒有變招。藏在劍氣的劍徑直來到了面前,那本該精妙的一劍因為境界的不足而顯得華而不實。

男子一手直接探入劍氣之中,捏住那柄鐵劍,另一手倏地一拍劍鞘,錚然一聲里,長劍破鞘而出,刷得直奪寧長久的要害。

一切在極短的時間內發生了,男子神情極為專注,以至于身后有人喊的一句“小心”也后知后覺。

他的專注讓他葬送了性命。

殺他的一劍是從腰側來的,劍尖幾乎沒有受到什么阻力便破開他的防御,將大半的劍身送入男子的血肉里,然后劍氣自身體內部炸開,將他的紫府氣海炸得粉碎。

他再沒有生還的可能。

臨死之前,男子不解地別過頭,模糊的視線里,他隱約看到了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女。

少女經歷了數個時辰的試劍大會,非但沒有多么勞累,此刻展現出的殺氣更與她年齡極不相符。

“怪物……”

這是男子倒下之時,對于這對師兄妹最后的評價。

寧長久收回了劍,這一次他的劍甚至沒有沾上一點血,其上的寒光卻更加懾人,他抬起了眸子,看著在場的其他長老,一言不發。

寧小齡拔出了劍,她心情很緊張,指甲死死地扣著掌心,才讓握劍的手忍住了發抖。

她見過很多次人殺人,也在臨河城殺過許多白骨小妖。但自己的劍卻是第一次染上人血,更不幸的是,她的劍好像刺中了某條粗壯的血脈,高壓下噴涌而出的血水濺到了她白色的衣服上,黏稠刺鼻的血腥味里,她的瞳孔也變成了暗紅色。

第一次殺人之后,她沒有激動也沒有喜悅,在將劍拔出的那刻甚至生出了些懼怕,明晃晃的劍鋒上是她不安的臉。

寧長久知道這是她早晚要經歷的事情,走到她的身邊,握住了她拿劍的手,用只有她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他們要師父死,我們能怎么辦?”

寧小齡閉上了眼,鼻間縈繞的血腥味也像是淡了下去。

“殺了他們。”她說。

寧長久沒有肯定或者否定,他知道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顆嗜血生長的種子,那顆種子在每個人握劍的那一刻就埋下了,只是他希望寧小齡的種子最后可以成長為郁郁蔥蔥的花樹,而非擇人而噬的惡魔花卉。

所以他要告訴寧小齡殺人的理由,讓她堅定自己的道心。

寧長久加上寧小齡當然不是這么多長老的對手,但在灰袍老人死去的那刻,原本就不堅實的聯盟再次生出了裂隙。

有的人對于那些過去的恩恩怨怨早已看淡,他們不關心這白衣少年到底還有多少實力,只是地上的兩具尸體時刻提醒著他們要惜命,他們也無心參與到這場爭斗里。

“后生可畏,不知如今到了何種境界?”有人感慨發問,離開了纏龍柱旁的懸崖。

“嗯,你劍法很高,也有謀略,若陸嫁嫁有你一半的腦子,恐怕也不會陷入今日的險境。”又有人站出來,直視著寧長久說了一番話。

陸嫁嫁確實有點笨……寧長久頷首,同意他的觀點。

有些人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有些人表達了自己的態度,心懷鬼胎的人在很短的時間內都有了各自的動作。

寧小齡漸漸地從第一次殺人的情緒里走了出來,臨河城的一個月她修道生涯的財富,每日每夜天空中高懸的紅月,在帶來恐慌之余也給了她莫大的勇氣。

寧小齡很快平靜了心緒,鮮血有時也是寶藏。初春的試劍會,她哪怕奪魁,也未有多少真正的感悟,而此刻她長劍見血,對于道門隱息術和自己的劍術才有了更進一步的理解。

“云長老,難道你也想走?”崖邊忽然有人喝問。

一個穿著普通諭劍天宗劍服的男子停下了腳步,他面容削瘦,身子欣長,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教書先生。

他看上去年紀不大,卻被稱為云長老,聽到那一聲叫喊后,他轉過頭,神色不悅:“吵什么吵?”

喊話之人冷冷道:“我只是希望你能記住自己的職責。”

“職責?什么職責?”

“你曾經是律堂的律使。”

“哦?你想說什么?”

“陸嫁嫁有罪!群峰之中沒有人再比我們清楚這些,難道你沒有收到那封信?”

“嗯?什么信?”云長老面露疑惑,似是不明白對方的話語。

而對方也再沒有給他回答,他帶著自己的疑問永遠地墮入了陰曹地府里。

出刀殺死他的是那個原本以刀鋒抵著青衣人后背的男子,在先前那人問出“那封信”之后,始終掣肘著青衣男子的他竟不惜調轉刀尖,將說話之人滅口。

而青衣人的反應也極快,在危險脫離自己的第一刻,他所做的不是慶幸,而是在一瞬間拔出了劍,刺向了那威脅者。

這一幕電光火石般發生的瞬間,許多的劍光亮了起來,好像這里的每個人都有著不同的心思和立場,這種混亂在混亂爆發之后變得更加混亂。

而寧長久在他們短暫的交流里明白了一件事:他們要陸嫁嫁死是早有預謀的。

有人在后背策劃了這些,而那個策劃者似乎沒有將要殺死陸嫁嫁的消息告訴每一個人。

這些人里有許多是忠于老峰主的,也有許多與老峰主有著大仇,他們那一代本就有著巨大的割裂。

這種割裂感在大家閉關之時感受得并不分明,而此刻這種感覺則像是一把高懸的巨斧,終于在此刻落下,輕而易舉地劈裂了表面上的虛情假意,露出了隱藏在背后的陰謀。

“究竟發生了什么事?”雅竹的趕到已有些晚,她一手拇指推劍出鞘寸許,另一手則握著那柄本應賜予寧小齡的白銀之劍。

“他們想殺師父!”寧小齡用最簡明扼要的話語說明了情況。

雅竹心中一個咯噔,她知道峰中潛藏著矛盾,但是沒想到那些陳年舊事真的蘊藏著這么大的力量。

劍刃交擊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出劍的男子帶著高冠,他一劍朝著青衣人斬去,青衣人避之不及,被對方直接砍下了手腕,與此同時那名拿刀的男子在殺了一人后也被青衣人刺中了后背,身子踉蹌,險些直接摔入崖中。

這一幕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戲碼里沒有人是贏家。

越來越多的人出手。

他們甚至沒有分清楚自己屬于哪方陣營。

只是那些支持陸嫁嫁的,以斷了一只手腕的青衣人為首,死死地護著峰石繩索的位置,防止被出劍斬斷,雅竹也奪劍而去,一并守在了峰石前。

雅竹也是平日里教眾弟子劍術的人之一,但寧小齡這是第一次見雅竹師叔真正出手,她的劍稱不上多塊,但是步法很是靈妙,穿過劍影刀光時,衣袂竟毫發無損,就像是雨水中不停騰挪卻不沾片雨的小飛蛾。

寧長久沒有立刻出劍,他總覺得這件事背后猶有蹊蹺。

哪怕老峰主與他們確有恩怨,但是畢竟已經死了這么多年,他們有什么理由將那份仇恨延續至今甚至為之付出生命?

還有先前那惹來殺身之禍的“信”又是什么?

寧長久短時間內無法想通這些,正如他直到此刻看到了崖邊巖石斷裂的痕跡,才隱約想起了什么……自己好像跌入過這片峰谷里?

這個想法有些不切實際,卻在第一時間飛快地占據了他的大腦。

“小齡,先前我……是不是不見了?”哪怕情勢危急,寧長久依然沒有忍住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寧小齡點頭道:“嗯,所以師父去找你了,她還以為你跌到了峰底。”

“嗯……”寧長久點頭,腦子里靈光一閃,終于想起了先前發生的事情。

自己在懸崖邊驚險殺死嚴峰,然后對方死前的反撲將自己也震入了峰底,接著他在峰底醒來之后,發現了一條狹窄的道路,那條道路正好可以通往天窟峰外。

這是他所能想起的一切。

寧長久來不及作更多的思索,前面的混亂里,忽然有一劍逼了過來。

那個使劍的長老境界并不高,甚至與如今的寧小齡也相差無幾,但他出劍的時機極好,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寧長久的失神,想要借著這一機會將這神秘的少年一舉殺死。

這位長老的劍破壞了寧長久大腦中思緒的形成。

也正是他的打斷,寧長久才在事后想起了許多記憶中不合理的地方。

但他不會感謝這個長老。

少年的眼眸里泛起了金色的光,他的胸前也凝成了一團金色,那金色并未化作金烏的模樣,而是變成了一支金箭。

沒有弓與弦,金箭卻像是自己長了翅膀,咻得一下沖刺而去。

長老出劍的速度雖沒有一點停滯,但他雙目中卻失去了目標。

因為他的瞳孔被忽如其來的金光照徹,巨大的熱量自瞳孔中燃起,僅僅一個眨眼里,那一雙眼睛便被焚燒成了兩個魚目般大小的珠子。

他手中的劍憑借著慣性依舊刺去,而寧長久已側身躲開,反手將劍刺入了他的胸膛里。

“你知道閉關之人出關,還會帶來什么可怕的事情嗎?”

正當寧長久要做出進一步的動作時,廝殺的人群里,忽然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沒有人聽清聲音是誰發出來的,也沒有人去追問這個無聊的問題,所以那人只好自顧自地回答:“閉關乍出,沒有人能在第一時間知道他究竟在這段日子里修到了何種境界,這才是這里每個人最大的底牌,他們許多人都有信心不被殺死,包括我。”

“這種自信往往就是災難和死亡的源頭。”那人如此長嘆。

爭斗聲像是減弱了一些。

直到這時眾人才發現了那個說話之人。

那人是一個玄青衣裳的少年,他面容白暫稚嫩,梳著發髻,配著長劍,先前他不知采用了何等隱匿的手段,在場的眾人竟無人發現他,此刻他走出之時,豐神俊朗的少年卻一下醒目,帶著極大的壓迫感。

“你是誰?”青衣男子發問的聲音有些痛苦,他想不起峰中何時有的這一號人。

回答他的不是少年的答案,而是他的劍。

少年在說話之際張開了嘴,吐出了一口飛劍,飛劍穿行于血間,一舉來到了這青衣人的面前,他雖斷了一只手,但畢竟是長命初境的高手,這簡簡單單的一劍在他有所防范下并沒能殺死他。

而這少年也沒有想要殺死他,他只不過是亮出自己的身份罷了。

“七意?”青衣男子注意到了那飛劍上鐫刻的字,猛然想起了什么,驚呼出聲:“你是紫天道門的人!”

傳聞中紫天道門的劍客,都喜歡用數字作為自己的姓氏。

那少年沒有否認,淡然一笑:“紫天道門,七意。”

他已經活了一個甲子的年紀了,只是道門的返老還童之術讓他看起來無比年輕,乳白細膩的肌膚仿佛還是一個出生不久的嬰兒。

先前那場混戰里,兩派的人互相廝殺,而有人潛伏其中,隱匿地對所有人動手,在他們身上添下不輕不重的傷口。

他便是七意。

他在在場的數十人身上都留下了自己的劍痕之后,他才確定這一代天窟峰確實無人了,他是在場所有人中的最強者,當然不需要再做什么隱匿。

七意看著那名境界平凡卻極有勇氣的少年,微笑道:“可愿意隨我去紫天道門?”

寧長久沒有理會他的問話,他能感知到對方的境界極高,甚至已經到了半步紫庭的地步,如今這峰中,除了自囚書閣不出的嚴舟,無人是他的對手。

七意臉上的微笑絲毫不減,他的境界給予了他獨到的耐心,“沒關系,我給你思考的時間。”

寧長久假裝思考了一會。

而七意也根本沒想等他的回答,在寧長久垂頭沉思之際,他假意正了正發冠,衣袖抖擻間,又一柄飛劍遞出,刺向了寧長久。

七意相信自己的每一劍都是一擊斃命的劍,殺一個外門的少年根本不在話下。

叮得一聲清脆響起。

寧長久擋住這一劍,他沒有用自己的劍去格擋,而是從不知何處掏出了一根枯枝狀的扭曲黑鐵。

這根黑鐵沒有鋒芒,也無法灌輸靈力,所以也無法斬出劍氣,用來殺人很是雞肋。

但他因為材質堅硬的緣故,卻適合用來抵擋一些刀劍的襲擊。

七意這突如其來的一劍如磁石板正好撞上了那根鐵棍,一聲顫鳴短促而有力,寧長久被鐵棍上傳來的力量震得后退不止,但那柄飛劍同樣被彈開,扎進了附近的巖石里。

七意看著他手中的鐵棍,目露精光,知道這絕對是一件其貌不揚的寶物,只是這件寶物落到了這個不懂操控的少年手里,真是寶劍蒙塵。

他打算立刻出手,搶奪寧長久手上的東西。

但七意卻還是失算了一件事。

那就是諭劍天宗與紫天道門之間的矛盾。

這兩個宗門的矛盾由來已久,先前嚴舟便懷疑過寧長久是不是紫天道門派來的臥底。

此刻,宗門的矛盾竟使得原本四分五裂的天窟峰團結了起來,所有的劍尖齊刷刷地指向了七意。

七意察覺到之時,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之前門主命他前來時,便千叮嚀萬囑咐過,讓他務必沉得住氣。

而他此刻才明白,自己這一口氣依舊沒有沉住,大勢雖已倒向了自己這邊,但那些自己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人忽然間擰作一起,依舊會帶來不小的壓力。

劍拔弩張的氣氛很快被打破了。

一記斷裂聲驟然響起。

寧長久哪怕面對七意飛劍時依舊冷漠的臉色,在這一刻終于變了。

那是鐵索斷裂的聲音。

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七意身上時,那持刀男子猛地沖破了幾人的防御,一刀斬斷了那系在崖峰上的劍索!

突如其來的一幕驚住了許多人,雅竹更是在這一瞬間暴露出了身為女子的軟弱,驚呼出了聲。

劍拔弩張感一下子煙消云散,七意如釋重負,開懷地笑了起來,“你們天窟峰究竟藏著什么樣的深仇大恨,竟要這般置峰主于死地?”

這同樣是寧長久和寧小齡心中的疑問,在他們心中陸嫁嫁待人極好,上一輩的恩怨再重,也不該牽扯到她身上才是。

寧長久忽然有些想念趙襄兒,若是她在身邊,這個紫天道門的修士哪里還有猖狂的機會?

細長的鐵索在斷裂的那刻已順著懸崖飛速地墜了下去。

峰谷中沒有傳來一丁點的聲響,所有的一切都淹沒在了那噬人的黑暗里。

陸嫁嫁生死難卜。

在場的其他人,不知道為什么,都覺得陸嫁嫁兇多吉少,只有寧長久在短暫的失態后平靜了下來,他想著自己墜入峰谷都能從中走出,陸嫁嫁境界遠高過自己,應該也不會有事。

他始終都專注地盯著七意,尋找著他露出的,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

七意護體的靈力滴水不漏,自始至終沒有露出任何破綻,但是很快,他卻犯下了一個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致命失誤。

七意看著攻勢已經潰散的眾人,說道:“當年那個老東西盜走的紫天道門的圣器藏在何處,若是說出來,我可饒那人不死。”

“紫天道門的圣器?”

有人疑惑不解,從未聽說過,只是隱約覺得自己又觸碰到了某個巨大陰謀的一角。

而知道更多內幕的人,神色一下子陰鶩了下來,掩不住的殺心像是刺破衣料的刀子,銳利的鋒芒就像是在昭告七意話語的真實性。

最先回答的七意的是那個以刀斬斷鐵索的男子,他的皮膚被太陽長期曝曬過,看上去很是黝黑,若非先前一刀斷了鐵索,此刻隱藏在黑暗中的他便會顯得很不起眼。

他聽著七意的話,露出了笑容,與膚色相反的牙齒刺目也像是反射著光的刀,“看來你們門主果然快死了,什么紫天道門,靠著吞食亡魂賴以存活的門主,也配與道門二字沾邊?”

面對他的

諷刺,七意面色沒有太大改變,只是看向他的目光已像是在看一眼死人。

他也確實是個死人了,除非此刻可以逃出生天,要不然無論是諭劍天宗還是紫天道門,都絕無可能放過他。

但他卻依舊在笑,好像根本沒有覺得自己會死。

他的笑容一直到七意劍鋒刺入他的眉心那刻終于凝固。

他瞪大了巨大的瞳孔,渙散的目光中映出了所有的人臉,他死前的表情是那樣的震驚,好像在好奇為何沒有人搭救自己,最后的一刻,他才明白兔死狗烹的道理,他決定將心中最深的秘密說出來,可惜只來得及發出了一個音節:

“寒……”

一個類似于寒的音節之后,持刀男子墜倒在地,沒有了聲息。

這個寒字落到大家心里,有著各自不同的解讀。

七意心中也有自己的計較,他知道這峰谷之底藏著無數的寶物,而這片攔路的亡靈黑霧,似乎是堂堂正正地宣告著那件可以容納一切魂魄的圣器,此刻便隱藏在天窟峰底!

他抬起了手臂,漆黑的袖子像是兩個包藏乾坤的黑洞。

那一片黑霧隨著他的動作開始翻騰起來。

“快攔住他!”有人大喊起來。

銀亮的劍鋒一截截地遞了過去,身處風暴中心的人卻無動于衷。

果然如我所料……七意嘴角微微勾起。

他修煉了幾十年的道法,不是驅鬼僻邪而是招魂,這滿谷的亡靈像是一缸翻滾蠕動的蛆蟲,在他的手臂揮舞間上下翻騰著,他體會了一會那種美感,然后手猛地一拽。

這些沾染邪性的亡魂便是他的巨劍,他從未握過這般巨大的劍,他自信這把劍成型時可以斬盡隱峰中所有的一切。

但七意卻忘了一件事情。

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劍都有兩面的刃。

邪魂的浪潮海嘯般墻立而起之際,寧長久終于找到了這一刻的機會。

他看了寧小齡一眼,沉默許久的寧小齡明白過來,立刻點頭。

她要幫他護住身后的偷襲。

寧長久握劍的身影向著那片亡靈的浪潮中沖了過去。

七意微微地咦了一聲,他心中隱約感覺到一絲警意,卻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一絲警意能來自哪里?

接著七意看著眼前的場景,不由地想起了一個神話傳說。

傳說之中,一個勇士帶領自己部落逃亡之際,來到了一片大海的邊緣,他們無路可走,幸好神明降下了圣輝,將力量賜予給了勇士的首領,他用無上的神力分開了那片海,等到自己部落順著海床逃離干凈之時,海水彌合,阻攔住了追趕者。

眼前亡靈的魂魄激起的千層浪里,便自中間分出了一條道路。

那是一條金色的道路,像是通往神國的階梯。

接著七意發現自己還是想錯了,這不是神明分開海水的傳說,而是天生九日蒸發干凈所有江河之水的故事。

那片黑暗像是遇到了天敵,被一瞬間啃咬殆盡,那作為“罪魁禍首”的金烏懸在中央,背后有著一片紅日相映,于是他暗金色的羽毛也成了黑色的剪影。

“孽畜!”七意終于失態,他意識到這東西應該是能力特殊的先天靈,卻沒有意識到自己情緒的波瀾會葬送性命。

黑暗與光明的交替時,一柄劍刺了進來。

那一劍也像是被神明賜予了力量,快得看不到任何的寒光。

但七意也絕非等閑之輩,他先前目睹過灰袍老者死于這一劍之下,他認得出這不是諭劍天宗的劍法,所以他對于寧長久的來歷也極為好奇,甚至起過拉攏他的心思。

只是旁觀者和親臨者是兩回事,他真正面對這一劍時,才感覺到那種恐怖。

那種感覺讓他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學習控魂之術時,那些魂魄兇厲的嘶吼蠶食著他的心神,他在那種恐懼之下瑟瑟發抖,流過了無數的眼淚,而今他返老還童,童年的陰影竟也隨之再次降臨。

“天威!你這是妄動天威!你這樣的劍,早晚會遭天誅地滅而死的!”

七意沒有開口,但他心中的念頭迫使周圍僅有的亡魂開口說完了這些。

類似的詛咒寧長久在臨河城也聽過,但他并不在意。

長劍斬下了七意的頭顱,他的身子后墜,跌入了無盡的深淵里,被饑渴的亡魂噬咬殆盡。而他的頭顱高高拋起,又平穩落地,臨死前的表情不知是哭是笑。

七意死后所有人明顯都松了一口氣。

他們看著寧長久手中的劍,也感覺到了一種不真實的寒冷。

青衣人看著那劍,皺起了眉頭。

那劍上有血。

這說明這少年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連像剛才那樣振去劍上的血都做不到了。

而寧小齡一言不發地立在他的身后,以劍身反射掉所有窺伺的目光,那番樣子讓很多人想起了尚是少女時期的陸嫁嫁。

“殺了這對少年少女。”

許多人心中同時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他們盯著寧長久劍尖上垂下的血,對他的境界做最后的評估。

可就在此時,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持刀男子臨死前的話也得到了補充和應驗。

隱峰之內,傳來了震動不止的聲響。

他們望向了那聲音傳來的地方,心中的念頭很快一致地泛起:

“寒牢,破了!”

今日天窟峰遭遇了幾十年難遇的巨大動蕩,而一切的起因,只是一個逃獄的罪人和神秘的白衣人大打出手,一個死亡,一個墜入深谷。

這就像是一個魚餌,灑下之后引得大大小小的魚類從幽深的水面下露出了身體。

而就當所有人都覺得一切要暫時塵埃落定時,寒牢墻壁破碎的聲音,則像是一記大呂黃鐘,震得在場所有人心中的鬼飛速逃散。

沒有人知道是誰打開了寒牢。

但寒牢中關押的許多老怪物僅僅是想到,便令人不寒而栗。

尚有余力的人都盯著寒牢的方向,如臨大敵。

唯有一個長老死死地盯著寧長久,寒聲道:“我認得這劍!你就是先前跌落深淵的人!原來你是故意要引陸嫁嫁下去……你才是要禍亂此峰最大的惡鬼!”

他的話語將許多人的注意力從寒牢又拉回到了寧長久的身上。

寒牢破壞的危險還沒真實地到來,里面強大的怪物歷經了這么久的消磨,說不定也已成了可以隨意屠宰的豬羊。

而此刻,他們還有審判罪人的時間。

“黃長老,你確定是他?不會有錯。”

“絕不會有錯,這樣詭異的劍哪怕燒成灰我也認得!他和那七意一樣,也是邪魔外道派來的臥底!”

聽著他們的話,寧小齡覺得有些悲哀,她看著地上七意余溫未褪的頭顱,握劍的手止不住地顫抖,她恨不得拔劍將開口之人全部挫骨揚灰,將這些不分青紅皂白的人打入最幽深的地府。

此刻作為眾矢之的的寧長久卻一個字也沒有說。

與師兄永結同心的寧小齡知道他的真實情況——師兄已沒有再出一劍的力氣了。

只能換我來保護他了。

她的劍心更加堅忍。

但憤怒和憎惡無法化作真實的境界,她知道若是他們群起而攻,自己絕對阻攔不住,所以很快,她的殺心又成了必死之心。

那些懷著異心的長老還沒有進攻,寧長久卻自己先支撐不住了。

他今日已經連續使用了三次那古怪的劍招,每一次對于身體的損耗都極大,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何撐到現在的,明明殺死嚴峰時他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力氣。

他看著那片深淵,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絲溫和的感覺,就像是干渴難言的人在沙漠中穿行數十日,終于見到了綠洲中的池水。

寧長久的身子向前倒去。

那一刻他才恍然驚覺,自己被種下了魔誘!

誰給自己種下的?他想不起來了。

一切也已來不及。

無所依托的身體如鴻羽墜潭。

專注于他身后敵人的寧小齡發出一聲驚呼,她動作還是慢了,回身之際手中的一截白衣已然滑走,她眼睜睜地看著寧長久向著無盡的深淵中墮去。

寧小齡的心也像是綁上了一顆巨大的石頭,隨著他一起永無休止地墜落。

她腳步不穩,身體一個趔趄,這抹破綻被人抓到,一劍直逼后背,所幸雅竹反應也快,立刻替她擋去了背后的襲擊。

“小齡,別做傻事!”雅竹立刻出聲提醒。

寧小齡置若罔聞,她注視著深淵,也想一躍而下時,卻見那抹白色的影子又像幽靈一般浮了上來。

寧小齡立刻擦干了眼淚,定神之時,心中所有的陰霾都煙消云散了。

“師兄……師父!”

深淵之中,一襲白影抱著另一襲白影逆空而起,沖破了視線,來到了一片狼藉的隱峰之中。

陸嫁嫁垂著螓首,極美的容顏遮擋在散亂的青絲里,接著她冷漠的聲音響起,像是地獄中招魂問路的女鬼,“你們誰傷的他?”

(終于碼完了,更得晚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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