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金屋
邊月滿西山 第九十五章 今有夢,盡歲暮【四】
果不其然。
這繃帶怪人的飛子,竟是舍棄歐小娥胸前大開的門戶于不顧。
越過頭頂,打在她高舉的紫荊劍上。
歐小娥并沒有將紫荊劍的劍鋒對準前方。
而是以劍身橫面相抗。
就在這時,一束陽光從方才歐小娥打破的窗戶中照射進來。
照射在紫荊劍的劍身上。
歐小娥把劍身微微一側。
這股陽光便被劍身反射到了繃帶怪人的眼睛處。
強光耀眼。
繃帶怪人雖沒有伸手格擋,但還是將腦袋偏了偏。
只是一瞬的功夫。
對歐小娥而言已是足夠。
下一枚飛子因為偏頭躲強光,所以出手略微慢了一分。
歐小娥抓住時機。
搶前幾步。
縮短了和繃帶怪人之間的距離。
對付這般暗器飛子的功夫,縮短距離是頭等要務。
酒三半和兩分切磋時明白這個道理。
歐小娥乃是歐家‘劍心’,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
況且,紫荊劍本就是短劍。
兩人之間相隔的距離太長,反而發揮不出威能。
自從這紫荊劍傳到歐小娥的手中時,她便開始修煉這紫荊劍所附帶的紫荊劍法。
紫荊劍法的要義是在自身的陰陽二極中,用勁氣煉化出一朵紫荊花。
紫荊花。
雖不是情花但卻勝似情花。
因為它象征著矢志不渝的愛情。
其果實有毒。
正如這劍一般。
拿起劍的時候,便中了劍的毒。
拔出劍的時候,便是這毒發的時刻。
只是這‘毒’,發作時要么毒死敵人,要么毒死自己。
其實這紫荊劍在原來并不叫紫荊劍的。
直到歐雅明上位后,這紫荊劍才改了名。
歐雅明是‘劍子’,他的劍也叫做劍子。
所以原來歐家‘劍心’的劍,就叫做劍心。
為何歐雅明要把這‘劍心’劍改成紫荊呢?
這一點沒人知道。
歐雅明也從未開口解釋過。
不過既然家主這么定了,無非也就是換個名字而已。
沒有人會去深究。
但歐小娥不同于旁人。
雖然她的外在很是豪放,比男人還有氣概。
但她的內心卻比那些大小姐還要玲瓏的多。
任何事情,她都喜歡刨根問底。
如果沒人可問。
她便會用被子蒙住頭一個勁兒的想。
想不通時,不吃也不喝。
直到想通為止。
但對紫荊劍為何叫‘紫荊’。
她卻是到現在都只想通了一半。
另一半,是再遇歐廚的那一天,晚上狄緯泰的演習中,歐廚告訴她的。
“你知道為何要把‘劍心’改成紫荊嗎?”
歐廚問道。
“我不知道。曾經我想了很久,但卻是沒有想明白。”
歐小娥說道。
“沒有想明白就不想了?你倒是變了很多。”
“我沒變,只是這件事如果再想下去,我就要餓死了。要是餓死了,那便永遠都沒有機會想通了。”
歐小娥尷尬的說道。
“沒錯……無論什么時候,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不管受了多少委屈,多少打擊。只要活著,就總有希望能改變,能翻身。想問題也是一樣。”
歐小娥點了點頭。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
畢竟現在的歐廚已經不是從前。
不是那位和藹可親的大哥哥,不是那位歐家最為出色的鑄劍師。
他已是歐家的叛徒,歐家的敵人。
站在自己的對立面上。
要說變。
或許變的是他才對。
“那你知道為何要改名為‘紫荊’嗎?”
歐小娥問道。
“你知道紫荊花的象征嗎?”
歐廚反問。
“知道,是矢志不渝的愛情。”
歐小娥說道。
“那你懂得愛情嗎?”
歐廚接著問道。
歐小娥有些臉紅。
豪放如她,在大庭廣眾下被問及這個問題是,還是會不好意思的。
她也有個懷春之時。
心中自是有傾慕的男子。
只不過,她的確是不懂愛情。
傾慕不是愛。
那只是一種崇拜帶來的吸引。
若是拋開那些能夠讓她崇拜的優點,她所傾慕的人和其余的路人沒什么區別。
愛情的本質就是接納。
無論好壞有缺,全都能接納。
一個人站在光環下。
光芒萬丈時,傾慕之人也會很多。
只有褪去了光環。
還仍然對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牽腸掛肚,有所傾慕的。
才是愛情。
歐小娥至今還沒有遇到一個能讓她如此的人。
所以她還不懂愛情。
“愛情是這個人間最為柔軟的東西。而劍相反,它最銳利。劍與愛是兩種極端。”
歐小娥點了點頭。
這句話她倒是聽懂了。
而且他也明白這物極必反,兩個極端定然不可共存。
“所以要么用你手里最銳利的劍,去斬斷柔軟。要么就放下劍,全身心的去撲向柔軟。這就是紫荊劍‘紫荊’之名的含義。”
歐小娥愣住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紫荊劍。
突然覺得向來短小精悍的它,變得異常沉重起來。
柔軟和銳利。
正常人當然都想選擇柔軟。
就是一把木椅子,坐的時候也習慣往上面放一個墊子。
不為裝飾,只是這樣坐上去更加舒服罷了。
柔軟總是讓人舒服。
銳利總是讓人艱難。
歐家別的‘劍心’有何種境遇歐小娥并不清楚。
但是她的這把紫荊劍,殺過雞,宰過羊,也刺過人。
或許這柔軟已經被她的每一次出劍,一點點的消磨殆盡。
只剩下最后的幾縷情絲,縈繞在劍身。
友情,愛情,親情。
各有一縷。
三縷情絲互相交織在一起,難分彼此。
若是連這三縷情絲都斷了,那歐小娥便也不是自己了。
難道想當天下第一的劍客,就非得變得無情甚至無我才可以嗎?
自從歐廚告訴了她這些之后,歐小娥就陷入了更深的困惑。
今早她去拜會歐雅明的時候,很多次她都想把這件事問個清楚。
歐雅明似乎也看出了她的糾結和猶豫。
所以只對她說了一句話:
“劍在你手。何時該拔劍,何時該殺人都由你定。拔劍為何人,殺人為何目的,也都由你定。”
這句話說得極為模棱兩可。
對歐小娥而言,等同于沒說。
因為她想要的是明確的答案。
然而歐雅明告訴她的,卻是仍舊讓她憑一己之力想通透。
但在此刻。
歐小娥卻對歐雅明的話認識的更深了一步。
因為現在她拔劍是為了友情。
目的是為了捍衛劉睿影這個朋友。
情絲是斬不斷的。
雖然情絲的存在會讓劍變得不那么純粹。
可正是這種不純粹,讓她的心柔軟的同時還不失銳利。
這么多年來,歐小娥一直都是為了自己出劍。
這是她頭一回為了旁人。
說不上有什么異樣的感覺。
但是他的劍上卻從此多了一份責任與守護。
若是歐雅明看到,他定然會極為欣慰。
因為歐小娥總算是學會了擔當。
紫荊劍的劍法共有七層。
分別是有紫荊,見紫荊,催紫荊,開紫荊,動紫荊,入紫荊,掩紫荊。
第一層,‘雕欄玉砌見紫荊。’
乃是重招不重意。
拔劍后,紫光漫天。
氣勢恢宏。
猶如在一座雕欄玉砌的高臺之上,傲然著一朵紫荊花。
美麗,妖冶。
眾里尋它千百度。
驀然回首。
一朵紫荊。
只在那朱紅深處。
第二層,‘落盡瀟湘見紫荊’。
當追尋探訪的人,走進了這一片劍光中后。
撥開這雨幕紛紛。
裁斷這煙霧朦朦。
好像一根繡花針。
一寸一寸的朝著那紫荊靠近。
只不過。
究竟是自己是手握繡花針的繡娘?
還是繡娘手中錦緞上還未完成的鴛鴦?
這天地已然顛倒。
只為了一窺那紫荊全貌。
第三層,‘東枝憔悴催紫荊’。
剛能一窺真容。
卻發現這紫荊略顯病嬌。
枝葉生愁。
花蕊含淚。
照水扶風中似喜非喜,似憂非憂。
即便再進一步,就能將其摘下。
卻也要止步不前,不敢高聲。
唯恐驚動了這片刻紫荊的顧影自憐。
人們對弱小的事物往往會新生悲憫。
對這弱小之下的的鋒芒卻盡皆視而不見。
若是最終能夠死在自己的悲憫之下。
想來也只有些許后悔。
不會夾雜任何憎恨。
如此,也算是釋懷了大半。
第四層,‘白地旌旗開紫荊’。
初知驚艷。
初見猶憐。
未開之時猶抱琵琶半遮面。
全開之時銀瓶乍破蕊漿迸。
不但是眼中看到了盛況。
鼻中也傳來了花香。
甚至耳中,還聽到了花瓣慢慢綻放的聲音。
口中,嘗到了蕊蜜的香甜。
紫荊劍法行到了第四層。
人之五感已被盡數剝奪。
對于這眼前之花,只能是予取予求。
第五層,‘回風暮天動紫荊’。
一靜不如一動。
靜美不如東美。
一位佳人,若只如花瓶般靜立。
不說不笑,不吃不喝。
三日之后,待看遍了美好,便只能用來接灰。
若是佳人時而秀美微蹙,時而嘴角微嗔。
便猶如水墨畫中的釣叟突然提竿起魚。
怎能不讓人欣喜?
其實這紫荊花沒有動。
四周也并沒有風來襲。
動的,只是自己的內心。
二人交戰之時。
無論你拔劍前是何等的猶豫,彷徨。
可一旦出劍,剩下的只能是一往無前的堅定。
劍如何動,心都不能動。
到哪若是自己的劍,能讓對方心動。
那高下勝負乃至生死,也就變得一目了然了。
在離開歐雅明的住處時,歐小娥已經處在這第四層的瓶頸。
她只欠缺一個契機。
然而在她剛剛再度抬起紫荊劍,并用劍尖指向這繃帶怪人時。
她知道,契機已至。
就好似她用石頭砸爛窗戶時“啪”的一聲。
歐小娥的紫荊劍法,在此刻突破了第五層。
至于后面兩層的‘動’和‘掩’。
她還是沒有任何頭緒。
現在,紫光漫天已成。
歐小娥一步步,一層層的推進到了第五層。
但對面的繃帶怪人,卻似乎是毫不在乎。
無論這紫荊如何嬌艷動人,他也不在乎。
不得已。
歐小娥只能重頭才來一遍。
這一遍。
她的心卻先動了。
因為她有些煩躁。
一是因為她的身體,的確是沒有能量支撐他如此劇烈的戰斗。
二是因為她的思迅,的確是急于用新突破的劍法來將對方斬于劍下。
煩悶和急躁兩種情緒從心底里生發出來,漸漸蔓延到全身。
也蔓延到了他的劍上,以及劍中的紫荊花上。
歐小娥看到繃帶怪人的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但他還是沒有動手。
也沒有向后退去,以此和歐小娥拉開距離。
他就這么靜靜的看著歐小娥的劍。
紫荊劍法沒有攻招。
也不全是守招。
對方若是不動。
這紫荊劍法就好像戲臺上的刀馬旦舞弄華槍一樣。
除了對自己的消耗急劇增加以外,卻是不能傷及對方分毫。
但是天下間有幾個人,面對紫荊劍的凌厲繁雜,還能無動于衷。
顯然,這繃帶怪人就是。
歐小娥有些心虛。
若是對方就這般和自己僵持下去,那輸的定然是自己。
因為她耗不起。
其實這也是紫荊劍法唯一的破解之策。
或者說前五層的破解之策。
若是歐小娥練成了后兩層,集紫荊劍發大成的話,就不會如此被動了。
第六層,‘不放西風入紫荊’。
乃是紫荊劍法中唯一的攻招。
西風只是個象征。
西風起,花葉落。
它總是意味著凋零與衰敗。
只不過。
這凋零的不是紫荊,而是對方的生命。
紫荊花,有花瓣萬千重。
可是對方的生命只有一條。
紫荊花,即便是凋零之后來年還能復生。
可是對方的生命卻是一去不復回。
人站在紫荊花前。
西風環繞著紫荊花打轉。
不放它進來,這西風自然是入不了紫荊花中。
既然入不了,便無法使得紫荊花凋敝。
但西風絕不會空手而歸。
西風為永恒,紫荊花又生生不息。
凋敝的對象,只有這花前之人。
這可不是讀書人酒后醉臥花下的浪漫。
雖然死在紫荊花下也很浪漫。
但這浪漫的代價太大。
從身上流出來的鮮血,只會把紫荊花澆灌的愈發鮮艷。
就算是歐小娥只練成了紫荊劍法的前五層。
他也不相信這繃帶怪人能夠一眼堪破其中的玄妙。
紫荊劍發的關鍵在一個‘欲’字。
無論哪一層,無論多少層。
也都是為了逐步加身這‘欲’罷了。
天下間沒有無欲之人。
所以這歐家的紫荊劍法才能無往而不利。
第三遍。
歐小娥已是用出了第三遍。
她第三次的,把這紫荊劍法從第一層使到第五層。
這一遍,她更加的煩躁。
陰陽已然顛倒。
但結果卻是歐小娥變成了錦緞。
對方才是繡花針。
他也不一定要繡那習水鴛鴦。
或許他只想繡出一個‘死’字。
第三遍行至第三層。
歐小娥已經感到自己體內勁氣不支。
她想速戰速決。
所以鋌而走險,臨時變招,筆直的刺出了一劍。
這一劍,歐小娥把渾身上下能調動的勁氣全部濃縮于劍尖處一點。
豆大的紫光。
比之先前,已然十不存一。
可是其中蘊含的殺機卻不是此前的漫天劍光所能比擬的。
紫荊花徹底綻放。
露出了它隱藏在花瓣與花蕊間的鋒芒。
紫荊劍在歐小娥的手中快速的刺向繃帶怪人的咽喉。
不知道為什么。
劍客總是對人的咽喉情有獨鐘。
雖然咽喉是人的要害。
但人之要害卻不止這咽喉一處。
心,腎,肝,脾,胃。
這些位置若是中了劍,也定然會身死道消。
但劍客卻偏偏選擇了咽喉。
就好像這紫荊劍的以劍之名,是由最柔軟和最鋒銳構成的一樣。
人的咽喉,起步就是人身上最柔軟的部位。
用天下最鋒銳的利器,刺進人身最柔軟的部位。
如此手法帶給劍客的成就感遠勝于其他任何部位。
所以劍客只喜歡用劍刺進對方的咽喉。
不過還有一個原因。
就是只有刺向對方咽喉時,劍才是近乎于平的。
曾有人說過:
“背后傷人的人,不配用劍。”
所以這劍本就是堂堂正正的君子之器。
即便是殺人,也要堂堂正正,平平整整。
總管人生,只有刺入咽喉才算是最為君子的行為。
況且,劍入咽喉。
帶出的血并不多。
在劍離開咽喉之后,才會有大股大股鮮血冒出來。
不過往往還伴隨著中劍之人的“咳咳”聲。
這往外涌出的鮮血,被氣流融入。
漸漸的化成血沫。
所以這從咽喉中拔出的劍,只會帶起一串飄零的血花。
并不會弄得稀里糊涂的,過于腌臜。
這既是給自己尊嚴,也是讓對方死的體面。
歐小娥的臉上浮現除了一抹笑意。
按理說,殺人時是絕對不該笑的。
無論對方和自己有多么大的愁怨,都不該笑。
因為任何一條生命的逝去,都值得被嚴肅對待。
就好像劉睿影猶豫再三,還是決定把那兩名紅袍客掩埋了一樣。
不過歐小娥笑的并不明顯。
她只是輕輕的扯了扯嘴角。
可是她的心中,卻笑的要比紫荊花盛開還要壯麗。
因為歐小娥的劍尖已經點到了繃帶怪人的咽喉。
對方竟然直到自己的咽喉被紫荊劍點住,也沒有出手。
雖然很是奇怪。
但歐小娥已經無暇于此。
她開心的只有兩件事。
第一件是她突破了第五層紫荊劍法。
說起來,這還是劉睿影的功勞。
若不是和劉睿影在定西王城的祥騰客棧中,機緣巧合的結識了,也不會生出后面這些故事。
沒有故事,羈絆也無從談起。
沒有了羈絆,她也不會再餓肚子時想找他一起吃飯。
吃飯看似小事,但一個人吃飯未免過于孤單。
況且吃飯和睡覺一樣,都是人最舒服,最享受的時刻。
這般私密且痛快的時光,歐小娥自然是想與她最認可,最親近的人分享。
這便是她第二件高興的事。
她總算是能放下架子,卸去偽裝,踏踏實實的交了一個朋友。
其實是兩個。
只不過她現在劉睿影的屋中。
只不過這次為劉睿影而拔劍后,酒三半卻是也要略微靠后一些。
這種興奮和激動是掩飾不住的。
所以她才會犯了大忌,在殺人時笑起來。
但是,這笑容比紫荊花綻放的時刻還要短暫。
一閃而逝,至少還有一閃的時光。
歐小娥的笑容,卻在臉上還未閃過,就已然凝結凋零……
快捷鍵: 上一章("←"或者"P") 下一章("→"或者"N") 回車鍵:返回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