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金屋
劍骨 第五百一十三章 籠中女孩的反抗(終)
太子回到蓮花樓的時候,已是夕陽西垂,暮光遍灑。
他輕輕哼唱著不知名的小調,聲音在風中消散,暗中監察的死士看到了這熟悉的身影,忍不住長長舒了一口氣。
暮光將這個男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是有一枚釘子,在地平線釘住了他的雙腳。
聲音揉碎在風中,夾雜著送別的淡淡哀愁。
幾位死士對視一眼。
看來太子……今夜要醉宿蓮花樓了。
出乎意料的,連半炷香都沒到,布衣男人入樓之后,重新出樓,他懷中抱著一卷折疊起來的畫卷。
那是紅露的畫像。
所有人都知道,死去的紅露姑娘,是太子的逆鱗。
蓮花閣樓頂,珍存著紅露生前最美的那幅畫卷,畫卷所在的閣樓房間,比鐵律秘樓還要禁忌……太子殿下時常會在那里宿醉,很難想象在那么一個狹窄逼仄的閣樓里待上一夜會是什么感受,空空蕩蕩,落滿灰塵。
太子抱著紅露的畫卷,回到宮內。
他去了一個很多人都想不到的地方。
東廂。
燭火搖曳。
戴著帷帽皂紗的女子,坐在廂房中,正襟危坐。
徐清焰坐在房間的這一頭,太子坐在另外一頭。
小昭遞完茶水之后,便準備離開。
徐清焰抬起素手,輕輕拽住小昭的衣袖。
“殿下此番找我,應該沒什么是不能被小昭聽見的吧?”
太子瞥了一眼面色潮紅的小昭,端起茶盞,輕聲道:“十日之前,你呈遞的愿書,本殿看到了,你要離開中州。”
徐清焰沉默著點了點頭。
長陵分別之后的每一天,都無比難熬。
她不想再待在這天都城內……于是寫了這份文書,只是太子故意按下,并且要求自己出席這趟長陵宴席。
“如您所愿,我已經出席了長陵會宴。”徐清焰聲音沙啞,道:“明日一早,我便會啟程離開天都,萬望殿下……成全。”
她知道,天都所發生的一切,太子都看得見。
那么長陵的事情,他自然都知曉。
她也知道……自己只要留在這里,就會淪為博弈的棋子。
還有很多……她又不笨,這些她都知道。
只是知道歸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樣?
廂房燭火,裊裊燃燒,青煙繚繞。
徐清焰望向太子懷中的畫卷,其實她不太明白,太子為何會來找自己……如今的局面,李白蛟已成最大贏家。
“不必擔心我會扣留你。”
太子一眼就看出了女子的顧慮,他神情平靜,道:“本殿從來就是一個遵守承諾之人。當初答應了寧奕,要給你自由……如今不會反悔。”
“你隨時都可以離開天都。”
太子的姿態,一如既往……他是天下的主人,他給這座天下的每個人開價。
這像是賞賜。
因為他的守信,而給予的賞賜。
所以在外人聽起來,這些話的重點,并不像是圍繞著自由,而是圍繞著他的“信守承諾”和“寬容大度”。
徐清焰的語氣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激。
她拉長了聲音。
小昭甚至有一種錯覺,一個巨大的域,在廂房內展開。
“殿下來東廂,是特地來羞辱我的嗎?”
既然看到了長陵的畫面,既然目睹了自己和寧奕的決裂,既然知道自己為何要離開天都……何必還要來傷口撒鹽?
燭火劇烈顫抖起來,明媚的火光在這一剎抖落出千絲萬縷的鱗鱗波光。
這的確是一個巨大的域。
只不過籠罩廂房的火光中,李白蛟是一束同樣熾烈的光明。
溫柔摟抱著紅露畫卷的太子,并未動怒,神情始終平靜,柔聲笑道:“你這么說,本殿反而明白了……是我的錯。”
有時候,善意的贈予,非但不會令人感激。
反而會令人厭惡。
李白蛟自嘲笑了笑,輕輕解釋道:“今天看到了兩枚斷線紙鳶,難得想做一樁好事。好心辦壞事,應該就是指我這種人吧?”
徐清焰皺起眉頭。
她肩頭衣衫重新落下,整座廂房內的巨大壓力,瞬息歸于虛無。
燭火也重新映射出平穩的倒影。
“長陵的事情,本殿都看在眼里。”
李白蛟離開蓮花樓后,便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來替這個不是朋友的朋友,將長陵那一日的誤會解開,關系挑明。
太子認真說道:“寧奕新立圣山,當著我的面與你割裂關系,他所做的事情……其實是一種保護。他在擔心,本殿砍倒東境,下一刀,輪到他的宗門,親人。”
因為戴了面紗的緣故。
沒有人能看清徐清焰的神情。
但小昭的神色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可以看出,原先還略帶喜悅的雙眼,瞳孔縮小,面色也逐漸蒼白……
太子的雙眼何其敏銳,瞥了一眼之后,冷冷道:“閑雜人等,還是出去吧。”
這一次,徐清焰再伸手,也沒有抓住小昭的衣襟。
君令難違……小昭聲音顫抖地喏了一聲,臨行之前,努力回首對小姐擠出一個笑容,合門離開。
太子繼續道:“事實上,本殿在長陵已經與他談過了。未來大隋天下,不會再有戰亂,四境太平,圣山休養。寧奕所擔心的局面,在北伐結束之前,不會發生……而本殿全部的心血,也會投入在北伐之上。”
“十日之前,長陵事發,本殿想與寧奕交心而言……他拒絕了會面。”
“我想,這個誤會,不該繼續深種。”
一口氣說了很多。
李白蛟望向徐清焰,希望得到一個回應。
正襟危坐的女子,沉默了一小會。
她摘下了自己的帷帽,露出了那張憔悴的,絕美的面孔。
“殿下,這些事情,不必您來替他解釋的。”
徐清焰很疲倦地搖頭,道:“你所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我并不怨他。”
李白蛟怔住了。
直到此刻,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他是一個權謀家。
玩弄人心這方面……他所向披靡,未嘗一敗。
可當某個時刻,某件事情,需要他將真心掏出來,不再依靠那些權謀手段,才能做成……他未想到,竟是這般艱難。
他動了善心,想幫助寧奕,把長陵的遺憾補全……這時候才發現,原來這件事情,自己能做到的,實在是太有限,太有限了。
這是因自己而種下的結。
卻與自己無關。
“這是我和寧奕的事情。”徐清焰輕聲道:“與您無關。”
太子注意到了桌前所燃的燭火。
夜燭之下,墊著一封書信。
他知道徐清焰有寫信的習慣……也知道這個習慣在很久前已經斷去了。
離開天都。
隔了一夜。
還寫了一封信。
她還在等寧奕……太子在心底輕聲嘆了口氣,抱著畫卷起身,看似不經意地問道:“明日什么時候出城,我遣人送送你。”
徐清焰搖了搖頭,沉默不語,緩緩伸出一條手臂,將燭火下的信封遮起。
“殿下若真是好心,別不要再與他說了。”
一夜。
漫長的一夜。
黎明曙光照破,一線潮水在天都東方層層推進,城門緩緩升起。
東廂的馬車,駛出天都皇城。
這輛馬車,并沒有一騎絕塵地離去,而是駛出城門之后,在原地安靜等著,或許是夜盡尚有三分余暈,天地并未徹底白晝,此刻仍然可算在日夜模糊的分界線上的緣故。
這是徐清焰離開天都,最后的等待。
她等的人,其實早就站在天都城頭了。
“寧山主,何苦來哉?”
披著玄黑大氅的顧謙,站在寧奕身旁,城頭游巡的昆海樓使者,為兩位大人撐著大傘,遮掩面容。
龍凰被平安送去了北境休養。
天都的瑣碎事,沒有耽誤什么時間,昨夜太子的密書傳來之后,寧奕便一直候在天都城頭,他沒有去東廂。
他來到這里,動用屏氣符箓,外人看不出他的氣息。
“徐姑娘等了你一夜,如今就要走了。”
顧謙不相信,寧奕看不出東廂的動靜,看不懂徐清焰的心思。
他只需要上前,解釋那么幾句。
或許這個矛盾……就可以煙消云散。
寧奕平靜望向身下,那停在天都城底的馬車,他緩緩搖了搖頭。
“顧左使……”
“若你知道,自己才是傷害她最深的那個人。”寧奕無喜無悲地問道:“還會上前嗎?”
顧謙皺眉,道:“當然……”
忽然頓住。
當然……會嗎?
“有些話,我從未對任何人說過,今日說給你聽,不知你能不能感同身受。”
寧奕喃喃道:“我從紅山,從烈潮,從冰川,從這世間的每一處走過……徐清焰,總是在等著我。”
“很多年前,她對我說,她不想成為籠中雀。”
“后來籠門打開了,那只金絲雀仍然呆在籠子里,她在……等我。”寧奕眼神灰暗下去,輕聲道:“我既無法承擔這份等待,也無法辜負她的等待。于是在愚蠢的,幼稚的,未做考慮的情況下,當年做出的種種抉擇,都成為了刺向她的釘子。解釋和道歉,并不能消減這道傷疤。所謂的原諒,也都沒了意義。”
“做錯了事情,就要承擔代價。”
寧奕輕輕吐出一口氣,道:“顧左使,我說得……夠清楚了嗎?”
顧謙張了張嘴。
卻發現自己沒什么好說的。
他沉默攏了攏大氅,道:“我只知道,如果車廂里坐著的是張君令,我會讓那個駕車的婢女滾蛋,換成我來駕車,隨便她去哪都可以。最多幾天不理我,什么新仇舊怨……幾天之后,就全都煙消云散了。”
寧奕低眉笑了笑。
是啊。
多好啊……可惜他不是顧謙,徐清焰也不是張君令。
天都城的風,吹動車廂的鈴鐺。
車簾被素手掀起。
一封書信被撕碎,吹向遠方,淹沒在塵埃之中。
夜盡天明,籠牢破碎。
有鳥雀初生的脆鳴,在天地之間輕響。
(PS:這一章,真的很難寫很難寫,寫了N久,這個章節的名字早在第二卷落筆就已經想好,對應徐清焰從懵懂無知的鳥雀,成為如今有了自主意識的,知道割舍的真正的人。徐姑娘和寧奕暫別之后,第五卷也快要收官了,在原計劃中會是一個細致的,拉長時間線的群像章節。明天會多更一些。)
快捷鍵: 上一章("←"或者"P") 下一章("→"或者"N") 回車鍵:返回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