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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春 第二百九十章 因果
太極西殿。
一陣盛怒,讓元恪出了一身急汗。等怒氣稍消時,帛衣已從里到外濕了個通透。
宮娥給他換上了干凈的衣衫,又喝了幾口冰梅湯,元恪才覺的舒爽了一些。
高肇佇立在旁,滿臉都是擔憂,眼底深處更是藏著一絲驚懼。
皇帝自幼體弱多病,登基后更是每況日下,不知請了多少名醫,喝了多少湯藥,卻皆是無用,依舊一日病過一日。
也不知……還能撐多久?
到那時,高氏又該何去何從?
這些年,為了替皇帝掃清障礙,消除疑慮,自己得罪的人太多了……
正自驚疑,又聽到皇帝喚他:“舅舅怎不講了?”
“哦……哦……”
高肇猛的回過了神,接著講了起來:“李氏子長槍往前一指,吼聲如雷:誰敢阻我?又一催馬,向那胡將沖去,所過之處,竟無一合之敵……剎那間,兩騎交錯,胡將的頭顱沖天而起……”
聽李氏子雖斬了胡將,卻也被胡將一槍洞穿了腰腹,昏死于馬上,元恪聽的熱血沸騰,卻也惋惜不已:“真猛士也,真豪杰也……可惜了!”
說著他又一嘆:“雖是小說家之言,極盡夸張之詞,但也盡顯豪邁……難為豹兒(高猛)了,竟有這等才思,編出了這等壯烈的故事……”
卻不料,高肇突然就拜了下去:“請陛下恕罪!”
元恪一頭霧水。
這故事講的好好的,你又請的哪門子的罪?
“請恕臣欺瞞之罪……臣方才所講并非豹兒杜撰,而是實有發生。比豹兒書信更早之時,安武縣男(奚康生)便已奏陳過陛下:故事中的李氏子,便是那平定涇州僧亂,單槍匹馬斬慕容的祖居李承志……
臣雖不知豹兒與安武縣男所言是否夸張,但李氏子確實悍勇非凡,今日只率親衛四人,但以一敵十,沖的汝陽王的半百道友高徒潰不成陣,盡皆被擒……”
元恪都有些懵:怪不得聽這故事時,覺得有些耳熟?
原來是這個李氏子,打掉元悅兩顆牙的,竟然也是他?
還真是猛將之才,只率四個人,就打敗了元悅的五十幫從?
“原來那胡將就是慕容定,那李氏子就是李……李……”
高肇提醒道:“姓李名承志,今日與汝陽王起了紛爭的便是他……”
過于久遠,奚康生奏報之所陳都快要忘干凈了?
元恪嘆了一口氣,看著高肇,心中生出一絲暖意。
這個世上,最了解自己,最疼惜自己的,也就只剩舅舅了!
若當時講予自己,自己要么會惱怒元悅視社稷如兒戲,連這等忠勇之輩都敢輕辱。要么就會遷怒李氏子,認為他居功自恃,連親王都敢打,簡直視皇威如無物。
極怒之下,十之做出不妥當的處置,從而寒了百官之心。
也只有此時的自己,才會冷靜而又睿智的想清楚這些關節……
許久之后,元恪才悵然一嘆:“舅舅有心了!”
“臣慌惶!”
高肇又往下一拜,“臣別無所求,只求陛下每日都能怡情悅性,心安體康……”
怡情悅性,心安體康……怎可能?
元恪失笑般的搖了搖頭,也更清楚,高肇在擔心什么。
無非便是自己百年之后,他人上位會清算高氏……
“舅舅放心,總歸還能再挺幾年,至少也要等瑛兒誕下太子后才能死……我也已答應瑛兒,不再母殉……”
“陛下慎言!”
高肇悚然一驚,愣了許久才反應而來,皇帝后面那一句說的是什么。
“這有違祖制……”
“祖制也是人定的!”
未有定算之前,元恪也不想多言,主動岔開了話題:“想來好笑,那李承志都未來得及封官,竟先被朕給降了兩級?也不知雍皇叔是如何處置的……”
高肇猛吐了一口氣,緩了緩才說道:“陛下放心,潁川王素有急智,定是有了變通之法。不然以他之謹慎,早來請秉圣裁了……”
元雍謹慎?
怕擔責任罷了……
元恪暗哼一聲,又問道:“那李承志呢,選部準備如何考選,是衛府(衛尉,負責禁軍),還是七兵(中、外、別、都、騎,中外兵又分左右,合稱七兵。)?”
“不一定就是衛府與兵部!”
高肇回道,“聽崔尚書(選部尚書崔亮,中書崔光族弟)之意,其余諸部皆可為備選!”
元恪愣了愣,又啞然失笑:此時想起來,奚康生和高猛的奏報中都提到過,這李承志可稱全才,不止會練兵與陣戰。
會冶甲鍛兵,可選入金部(鍛器冶金)、起部(工部)、將作監。
擅農桑,可入屯田(三十六曹之一)、農部。
知地理,可入虞曹(三十六曹之一,掌地圖,山川遠近)。
長于術算賬目,可入倉部、庫部。
能撫民,可入左右民部(戶部)。
通音律,可入太常、祠部、儀曹(均類禮部,掌宗廟祭祀禮樂制度等)。
會釀酒,精膻食,通醫術,可入光祿或直事(尚皇帝諸事,衣食藥舍乘等)……
“常人精通一道,便能稱之為才,這李承志竟擅如此之多?”
元恪越想越是驚奇,“奚康生與豹兒的奏陳中均提到,涇州盛傳李氏子癡愚數年,一朝開智就如神授。難不成真有那么幾分?”
高肇心里狠狠的一跳,但臉上卻半點都不顯:“傳言不可盡信……懂的多,成就不一定就高。便如山中宰相陶弘景,被南朝盛傳為神仙再世,終還是祿祿半生,無所作為……”
元恪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那陶弘景懂的比這李氏子多多了,但到頭來,也未見有幾樁與國與社稷有益之功。
沉吟了一陣,他又說道:“如此人才還是要才盡其能。但涉獵過多難免雜而不精,最好還是專精一道的好……”
一聽這話,高肇便知道皇帝還是想讓李承志入衛府或是兵部。
元魏是馬上得來的天下,再加中原還未盡復,南地還在島夷(南朝)之手,皇室與朝廷最重視的自然還是兵事。
但高肇卻有自己的打算。
“看其與慕容定一戰,再看今日與汝陽王之紛爭,此子性情之剛烈可見一斑。常言剛過易折,若是選入諸部,讓其磨勵一番,再入兵部也不遲!”
元恪稍一沉吟,又點了點頭:“也好,舅舅看著安排吧……”
說著,他又想起了李承志與高文君之事,笑著問道:“瑛兒數次抱怨,說三娘都快將她的耳朵磨出繭了,見了她就磨求……也不知舅舅是如何思量的?”
高肇搖頭一嘆:“諸般皆好,就是門第太低!”
一聽高肇這話,就知他已有些動心,不然又怎可能不約束高文君,任她磨纏皇后?
元恪也不點破,只是笑道:“真要是個奇才,未嘗不能成為第二個李沖……”
“李沖?”
也不知高肇是在嗤笑李沖是幸臣,才讓隴西李氏驟入高門之列。還是暗諷李承志差的遠,臉上盡是冷笑。他正要開口,聽殿外有人在稱呼殿下,便下意識的住了口。
高英帶著一陣香風,像是一只蝴蝶般的飄進了大殿,臉上盡是擔憂。
“若非雍皇叔提醒,妾還不知陛下又生了怒?叔父也不說派人知會侄女一聲……”
知會你有什么用,只能緩一時罷了。
高肇起身做揖:“臣有罪!”
元恪親自起了身,挽著高英的手坐了下來:“非舅舅之過,是朕靳令不得外泄的……”
高英有些愧疚,歉意的看著高肇:“錯怪叔父了!”
“殿下言重!”
看皇帝眼中泛起了柔意,高肇又知趣的說道:“臣告退!”
婉拒了二人相送,也未讓黃門陪護,高肇獨自出了宮。
正是午時正,太陽最毒的時候,高肇卻感受不到一絲暖熱,渾身冰涼刺骨。
莫說衣衫,每走一步,靴中都會傳來“噗嗤”的輕響。
這是與元恪奏對時嚇出來的冷汗。
連皇帝自己都知道,怕是挺不過幾年了……
那高氏呢?
他抬頭看著太陽,心中默念著方士耿言臨終時的那幾句卜詞:
英年早逝,子嗣孤絕……這卜的是元恪。
子誕母崩,未角而夭……這卜的是今上的順皇后,當是她還未誕下太子元昌。
遂至不軌,憾恨而終……這卜的是今上三弟元愉。
無子無依,深宮孤老……這卜的是高英。
貴登臺鼎,死無葬身之地……這卜的是高肇。
五條卜詞,已應驗了兩條:耿言死后的第二年,順皇后誕下太子昌,一年后暴卒,又一年后,太子昌夭沒……
去年秋,元愉不軌,被受皇帝之秘令的自己逼死,死時是何等的憾恨?
再看如今:皇帝已隱有不支之跡,卻依舊無一子半女,這不是“子嗣孤絕”之象是什么?
高肇已然斷定,這五條卜詞遲早都會應驗!
從來沒想過,我高首文,竟會落個死無葬身之地?
他又猛的想到耿言噴血氣絕時的那一刻:自己問他何解,耿言稱:殉志!
這些年以來,自己一直以為耿言在提醒自己:與其落個死無葬身之地,不如以死明志,至少能落個全尸,還能能保全家人。
直到接到高猛秘信的那一刻:涇州李承志數年癡愚,一朝開智,智如天授,且諸般妖異,常言: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命由我不由天?
當今皇帝和當代天師都不敢說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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