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那絕世的驚鴻一瞥

聊齋詭語 第121章 那絕世的驚鴻一瞥

看到梅花和風鈴，李修年忽然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難怪小黑貓會帶它來這里，原來它早就已經什么都知道了。

如果他沒有猜錯，眼前這年輕男子應該就是出現在徐鳳嬌夢里的那個男人。

而從這座荒宅的本來面貌來看，恐怕現在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應該早就已經死了。

李修年可能遇到了他的鬼魂，而看他的樣子，似乎并沒有什么敵意。

至于剛剛出現在他面前的那些人和事物，大概率就像紫衣女子那樣，都是年輕男子用其他東西變成的。

但有一點他不明白，年輕男子既然對他沒有惡意，如此大費周章地迷惑他又是為了什么呢？

他是想要告訴自己什么，還是說另有企圖呢？

李修年眉頭微微皺著，想不出來年輕男子究竟想要干嘛。

但他也不必想，因為年輕男子已經注意到了他的到來，正站在閣樓上面，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出于警惕，李修年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黑水劍。

但就在這時，閣樓頂上，卻是突然出現了小黑貓的身影。

它的眼神依舊帶著些許冷意，卻已不如剛才看到李修年和紫衣女子在院中戲水時那般憤怒。

它輕輕叫喚了一聲，聲音溫和，似是在告訴李修年不要緊張。

而年輕男子也沒有什么動作，只是目光平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如此過了片刻，見年輕男子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李修年便淡淡開口，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道：“原來你就是莊園的主人啊，我早該想到是你的！”

聞言，年輕男子沖著他微微一笑，道：“現在知道也不晚，既然來到這里，不上來坐坐嗎？”

見年輕男子邀請自己上樓，李修年本能地想要開口拒絕，但一想到他如此處心積慮地為自己擺了一場極樂盛宴，定然不會只是為了請自己進門觀光這么簡單，肯定是有什么別的目的。

如果不把這件事情弄清楚，他估計很難從莊園里面走出去。

因此，李修年略微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決定上樓一探究竟，看看年輕男子葫蘆里究竟在賣什么藥。

上了閣樓，李修年發現年輕男子正盤膝坐在地上，在他面前有一個四方的小桌子，桌上擺著茶具，還有兩杯冒著熱氣的香茶。

看到李修年走上來，年輕男子伸手示意他在自己面前坐下，道：“還未請教公子尊姓大名？”

然而，李修年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并沒有坐下，而是走到窗邊，怔怔地望著不遠處熱鬧的人群和歌舞表演，隨后方才轉過頭來，道：“我叫李修年，你呢，叫什么名字？”

見狀，年輕男子也不在意，自己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我與公子是本家，單名一個休字，從人從木，我們的名字聽著倒是挺像的。”

聽完年輕男子的自我介紹，李修年不禁聯想到徐鳳嬌所做的那個離奇的夢，道：“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你這名字起得可不好。”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聽到李修年念的這首詩，李休不自覺地輕聲默念了一遍，臉色忽然一下子變得黯然下來，目光越過窗臺，落在底下喧鬧的人群當中，眼神之中帶著些許說不出的悲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此過了片刻，他方才抬起頭來，看著李修年，道：“這詩很深情，是誰寫的？”

李休雖然沒有明說，但李修年知道，他其實是為情所傷。

想起自己曾經的愛人，李修年心中略微有些悵然，道：“這是一首古代的民歌，因為年代久遠，已沒有人知道作者的名字。”

“這兩句只是起興，后面還有幾句，你若感興趣，我可以念給你聽。”

“能聽公子念詩是我的榮幸，在下定當洗耳恭聽！”

說著，李休忽然站起來，一臉恭敬地對著李修年拱手行了一禮。

李修年沖著他淡淡點了點頭，隨即緩緩開口吟念道：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這是先秦時代在江漢流域流傳的一首民歌，詩名《漢廣》，出自《詩經·國風·周南》，講述的是一名年輕男子追求心愛的女子而不能得的悲情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位青年樵夫，他鐘情一位江漢邊上一位美麗的“游女”，但由于浩浩江水太過寬廣，不能游過去，也不能劃木筏過去。

他求而不得，只能傷心地反復嘆息吟唱，在夢里幻想著有一天那個女子會嫁過來，自己去砍柴割草，舉著火把喂好馬兒，親自迎接她的到來……

詩歌很簡單，情節也并不復雜，但說者無意，聞者傷心，相似的經歷使得李休神色復雜，看起來愈發的痛苦。

看著他一副感同身受、黯然神傷的樣子，李修年若有所思，腦海里不禁浮現出這樣一個畫面：

“在一座諾大的莊園里面，年輕的主人雖然繼承著百萬家產，生活過得無憂無慮，但他卻感到非常孤獨，因為陪伴著他的卻只有上了年紀的老管家，以及表面恭敬、實則在背地里時常偷偷埋怨著他的仆人。”

“直到有一天，他參加了一個宴會，遇到一名令自己心動不已的女子。兩人在一起度過了一個十分美好、讓人難以忘記的夜晚，他以為自己已經找到了那個可以給他帶來幸福的人，可在分別之際，對方卻告訴他自己即將嫁人，再也無法與他相見。”

“年輕人悲傷不已，卻又無可奈何，回去之后，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腦海里全部都是女子的音容笑貌，他決定再見女子一面，向他傾訴衷腸，但對方卻始終都沒有回應。”

“不久之后，女子嫁做人婦，年輕人傷心欲絕，卻仍舊止不住地思念，可他也知道，女子已經嫁人，要是再繼續糾纏下去，只會給彼此帶來傷害。”

“最后，他想出了一個辦法，那就是在莊園里舉辦盛大的宴會，邀請各界名流前來，借著這個機會遠遠地看上女子一眼……”

李修年不知道自己的想象是否正確，但從徐鳳嬌和李休兩人念念不忘的表現來看，兩人之間的感情定然是一段愛而不得的悲劇，要不然也不會陰陽相隔，仍念念不忘，渴望著、盼望著有再次相見的那一天。

看著正怔怔出神，仿佛沉浸在往昔回憶里的李休，李修年不由輕聲嘆了口氣，頗為感慨地對他開口說道：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你之所以舉辦極樂宴，是不是為了再見所愛之人一眼？”

“公子何出此言？”

心事被李修年看穿，李休有些詫異，卻沒有立即承認。

見他竟然還不好意思承認，李修年微笑著搖了搖頭，道：“你給此地取名極樂莊園，可你看起來并不快樂，也沒有現身與眾人一起狂歡，只是隱身于人群當中。”

“你說你在找人，但她今晚沒有來，我想不止是今晚，她應該很久都沒來來吧？”

“而能夠讓你如此失望，卻又不愿放棄，如此耗費財力也要請她過來赴宴的人，一聽到這首古詩就情難自禁、痛苦不已的人，除了心愛之人之外，我想不出來還有別人。”

聽到李修年的解釋，李休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隨即漸漸變得苦澀起來，道：“公子心思細膩，觀察得細致入微，李某佩服不已。”

“你說的不錯，我這么做確實是為了再見她一面，但我找了她十年，她一次也沒有在極樂宴上出現過。”

“我原本以為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憐的人，但是聽你念完這首詩，了解到了那個樵夫的故事，我才知道，原來不止我一個，這世上還有還多人為情所困，我其實也不算孤獨。”

見李休故作輕松灑脫的樣子，李修年其實很明白他的感受，因為當初分手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在外人面前裝作無所謂的樣子，但心里究竟有多痛，受了怎樣的傷害，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并沒有當面拆穿李休，而是接著開口問道：“我很好奇，那到底一個什么樣的女人，你和她之間發生了什么，竟然值得你花費十年的光陰和如此巨大的財力，只是為了再見她一面。”

李修年的第一個問題其實問得有些多余，因為他見過徐鳳嬌，知道她長什么樣子，但有一件事情他無法確定，那就是徐鳳嬌究竟是不是李休所要找的那個人。

盡管八角風鈴和梅花林都對上了號，但對于李休的過去和他邀請自己進莊園的目的，李修年現在還沒有弄清楚，他不想如此草率地把徐鳳嬌牽扯進來。

至于第二個問題，既是一直以來困擾著徐鳳嬌的問題，也是他很感興趣的一件事情。

他其實也很想知道，李休和徐鳳嬌兩人過去究竟有著怎樣的糾葛，才會致使兩人都在找著對方，卻始終都不得相見。

對于李修年的疑惑，李休并不感到意外，因為無論是誰，看到他這么做都會好奇，而李休也不打算瞞著，因為這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

他緩緩走到窗邊，凝視著遠處燈光璀璨下狂歡的人群，眼神中露出一抹追憶之色，略微沉吟了片刻，方才開口說道：

“我該用什么言語來形容呢，在我看來，她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這種美并不是指外貌上的美，因為我也沒有看到她的臉，但她卻給我一種十分心動的感覺。”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對于她我幾乎一無所知，可她身上卻有一股令人著迷的魅力，讓我總是忍不住去想她，想要再見她一面。”

李修年原本還以為李休和徐鳳嬌之間有一段曲折離奇、轟轟烈烈、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卻沒想到他竟然連徐鳳嬌的名字都不知道，不禁感到非常意外，道：“那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注意到李修年的表情，李休也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傻，笑容苦澀卻又帶著些許說不出的甜蜜，道：

“我們是在一次上元佳節的時候認識的，當時她一身紅衣，臉上帶著金色的鬼臉面具，騎著一匹神駿無比的高頭大馬，仿佛天仙下凡一般，忽然從天而降。”

“彼時我深陷圇圄，在大街上為盜匪所困，而正當我六神無主、一臉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是她突然伸出手來，救我于危難之間！”

“猶記得那一夜月色昏暗，燈火闌珊，可她卻像是一道明亮的紅光一樣，一下子照進了我的心里，那一身紅衣，那絕世的驚鴻一瞥，那一瞬的美麗風華，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腦海里面，哪怕一百多年過去了，也仍然記憶猶新。”

聽到李休最后一句話，李修年臉色頓時一變，一臉警惕地看著他道：“都一百年過去了，你果然不是活人！”

看到他十分吃驚的樣子，李休并沒有多大的反應，只是對著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道：“這件事情你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嗎？”

李修年確實在看到李休的第一眼起就有所懷疑，但懷疑是一回事，聽到李休親口承認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過，就像他說的那樣，這件事情確實沒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李修年只是略微有些驚訝，便沒有繼續糾結下去，而是接著開口問道：“后來呢，你們是怎么分開的？”

“后來，她帶著我到安全的地方，讓我從馬上下來，便獨自一人騎著馬離開了。”

說到這里，李休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眼中帶著復雜的神色，道：

“我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問她的名字，她便在我面前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是一陣忽然拂面而來的清風一樣，你能感受得到她的到來，卻不知道她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

“她走的時候，不慎掉落一只造型十分精致的金釵，那是她唯一留下來的東西，也是她與我所存在的唯一的聯系。”

“我見那金釵特別，回去之后，便專門找人打聽了一下，發現那只金釵出自西平城中著名的首飾大師之手，類似的釵子他做了不少，但因為造價昂貴，只有富貴之家才用得起。”

“除了釵子，我也一直在打聽她的身份，但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沒有出現過，也沒有人見過她。”

“有時候我甚至忍不住去想，她會不會真的是老天爺派下來解救我的神仙，否則怎么會如此來去匆匆，連一點音訊都不再有。”

“我找了她很久，不為別的，只是想要當面跟她說一聲謝謝，但不知道是不是我做錯了什么惹怒了老天爺，竟然就連這樣的機會都不給我……”

“后來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只好傾盡家財，不間斷地舉辦熱鬧的極樂盛宴，只為引起她的注意，到莊園里來看一眼，再見她一面。”

“一開始，我只是邀請附近城池的名流之家前來參加，到了后來，干脆來者不拒，只要戴著面具，便可共享盛宴！”

“可十年過去了，她一次也沒有來……”

“我很清楚我自己在做著一件勞而無功的事情，你可能覺得我蠢，有時候我也會這么覺得，但一想到那天晚上她一身紅衣從天而降，那英姿颯爽的背影，那飄逸的長發，那一陣淡淡的清香，以及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火熱的身體……”

“所有這些，全都記憶深刻地存在于我的腦海深處，只要一想起，便讓我身體一陣滾燙，胸腔熱血涌動，擁有付出一切、賭上一切的勇氣，我只想再見她一面，哪怕會因此而死，因此傾家蕩產，我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