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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診斷 264.官司哪兒有這么打的
祁鏡對徐佳康的感情生活沒什么興趣,和他告別后,就獨自回了家。晚上吃完飯,本想好好查查16床相關的資料,沒想到倒是接到了陸子姍的電話。
六月底正是她結束實習的時間,緊接著第一場單獨庭審就來了。
自從那次上京的案子勝訴后,陸子姍這位喬莉的大助手就慢慢走進一些醫院的視線里。不僅年后提前被朱雅婷簽下長約,還找到了另外兩家二級醫院做短期的代法律顧問。
有喬莉做保當后盾,所在的丹陽恒和律所也是大招牌,但要是沒點真實力她是不可能做到這一步的。
“時間定了?”女朋友人生第一次上庭,祁鏡肯定得上點心。
“嗯,就在明天。”
“那么快?”祁鏡覺得奇怪,“這不應該提早通知的嗎?”
陸子姍笑著解釋了一句:“其實兩星期前法院就來過電話,我這段時間一直在準備,也沒和你說。原告要不少錢,我那會兒沒什么把握,人也挺緊張的。”
“現在有把握了?”
“嗯,原告要100多萬,醫院只肯賠10萬。”
“明天幾點?”祁鏡問道,“我來旁聽。”
“早上8點,你不上班?”
祁鏡也笑了起來:“沒事,我在急診也不管事兒,和王主任說一聲就行了。”
“那你明天早點來,帶上身份證去法院辦公室拿張旁聽證。”
陸子姍接的案子是個膽囊結石術后并發了膽漏和膽汁性腹膜炎,四月份的時候就到了喬莉的手里,準備了兩個月,現在通知開庭。
事兒粗略說起來很簡單,就是急診手術術后并發癥的問題,但深究起細節還是挺亂的。
病人去年九月初突發急性膽囊炎,查出是膽囊結石,B超提示有嵌頓在膽囊頸部的可能。因為有高熱畏寒,病情很急,病人家境又不好,最后就決定在收費便宜些的區中心醫院做急診手術。
主刀的是位副高,出于省錢的考慮也沒用腹腔鏡,直接做的開腹手術。術后準備200多的皮釘被換成了5塊錢的普通縫合線,常用術后抗感染的抗生素也被換了最便宜的那種。不過在手術結果面前,這些都無所謂了。
開腹進去后發現病人膽囊三角腫脹得非常厲害,手術出現困難。
病人感染嚴重,結石位置靠近膽管,取出結石后不能直接縫合,需要用引流管來幫助排泄掉多余的膽汁。但在縫合引流管的時候出了問題,感染嚴重,出現了膽瘺。
膽汁有些外溢,并在術后第二天成功造成病人膽汁性腹膜炎
有腹膜炎就得再開腹進去清洗腹腔,病人為此接連做了第二次和第三次手術,直到去年年底才出院。
原告律師看準了關鍵,是第一次的手術失敗直接造成了后續兩次補救手術,擺出了大量證據。經醫療司法鑒定醫院醫療有過錯,所以原告律師希望賠償病人的全額醫療費、家屬陪護食宿費、病人重病后和他母親照顧所造成的失業費,總計118萬。
醫療司法鑒定不管對錯就是庭審時的鐵證,醫院絕對的敗訴,沒有反轉的可能。
不過作為一個新人,在聽了原告足足十分鐘的舉證辭后,陸子姍并沒有慌張。
既然敗訴在所難免,性質早已定下,那就在賠償金上好好糾纏一番,在上京她可是找曾經打對臺的何卓學了不少本事。既然原告喜歡擺證據,那她也會在這些證據里找漏洞,按自己的步調一條條反駁,這也是喬莉最擅長的部分。
對醫院來說,不能因為司法鑒定說有過錯就直接承認過錯,而且手術失敗的說法在醫學上也不完全正確。
那是因為先有這種急性病癥和嚴重的炎癥水腫,才會影響醫生的手術發揮,最后在無形中提高了并發癥發生的幾率。這是雙方造成的,并不能全部歸于醫院。而且后兩次的補救手術,醫院出于人道主義也沒收費,已經算仁至義盡了。
至于其他賠償金,在醫院看來更是獅子大開口。
陸子姍從一旁的證據堆里找出了兩份證明:“第一份是02年的飛揚建筑公司的書面解雇證明,原告早在02年年初的時候就已經被該公司解雇,勞動局也沒有后續勞務合同備案,一直到手術前他都是失業狀態。另一份是原告母親的待退休證明,原告母親也早在01年年末的時候因為腿腳不便,申請了待退休。”
原告律師有醫療司法鑒定握在手里,第一條的反駁沒多少力度。
但這兩份證據充分證明了病人和他的家屬失業與手術出現的并發癥無關,所以賠償失業帶來的損失這點站不住腳。
原告律師沒想到失業補助被捏住了痛腳,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開始在醫療費用和看護家屬的食宿費上做文章。
可惜,陸子姍早有準備,拿出了住院記錄和住院治療清單:“病人急診開腹手術,手術花費2471元,術后護理費床位費一起算也就3000多而已。”
“之后本院又為病人免費做了一次膽汁性腹膜炎手術,三個星期后又有本院醫生全程陪同去第一人民醫院做了內鏡鼻膽管引流術,醫療費還是我們醫院支付的。就在這樣努力善后的情況下,還要我們賠118萬是不是太多了點?”
原告律師嘆了口氣,知道自己的底已經被人掀干凈,也沒什么好藏的,直接開門見山:“病人沒經濟來源,賠償方面還可以談的。”
陸子姍也是懟人高手,堅持自己的原則:“這兒有醫院住院記錄,早在去年十月,病人就已經從我院出院。轉入第一人民醫院手術后,也于十一月初符合出院指征。除了第一次的急診手術,其他費用已經全部由我院支付,我不知道還有什么好賠償的。”
最后,陸子姍拿出自己的建議:“出于病人家庭情況考慮,醫院現在也愿意賠付出現醫療過錯的急診手術費用,總計3263元。至于其他費用,應該由病人自己承擔。”
這一套剛猛的正面亂打把原告律師打得沒了脾氣。
當初庭外調解的時候醫院可是準備拿五萬來堵嘴的,病人覺得少,就想上庭搏一搏。按他們的設想,算上失業補助好歹能到手20來萬。可沒想到上了一次庭,動了那么大干戈,最后五萬反而縮水到了只剩十分之一的地步......
官司哪兒有這么打的?
他明顯不服,想要在賠償金上抓大頭還是得從失業補助上下手。
“審判長,病人當初被原公司解雇本身和醫院的醫療過錯無關,但現在再就業卻和這起過錯有關。手術出現的過錯、以及長期治療導致原告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已經無法找到新的工作。我認為,被告應該承擔一部分失業的損失,我們也可以選擇讓步,適當降低賠償金額。”
這個觀點不錯,讓祁鏡也看到了律師們往死里找漏洞的本事。
不過庭上的陸子姍并沒有因為這個新觀點慌張,而是在對方開口的同時,從公文包里又拿出了一疊文件,似乎是早就已經準備好了的。
在原告剛結束自己的論述,她便上交了好幾份醫學證明文件。
“審判長,第一份是病人從第一人民醫院出院時的出院小結;第二份是去年12月底來我院普外科住院復查的結果以及出院小結;第三份是今年1月、3月、6月,病人去一院門診隨訪時做的影像學檢查報告;第四份是病人1月份門診隨訪時做的全身體檢報告。”
她送上的每一份文件都指向了四個結果:
病人膽瘺早已經愈合,病人沒有留下手術后遺癥,病人膽瘺愈合后也沒有復發的跡象,現如今病人的身體完全健康,完全可以上班工作賺錢。
“當然12月的住院,之后三次門診隨訪,以及1月份的那份體檢也全都是由我院出的費用。”陸子姍已經把原告律師逼到了墻角,“我們沒讓病人出一分錢。”
話沒說死,而是把整個情況擺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既然已經愈合,并且沒留下后遺癥,整整半年也沒有復發的跡象,再找不到工作也不應該是醫院的責任。
原告律師徹底沒了反擊的欲望,只能像纏斗后的失敗者一樣,護住腦袋乖乖待在角落,等待陸子姍最后的猛攻。
“在有充分醫學證明的情況下,病人所謂的失業也最多只可能是4個月,也就是他的住院天數。”
說到這兒,她又拿出了不知道哪兒得來的原告之前的用工合同復印件:“上面明確寫明就算他沒有被解雇,每個月最高的一次收入也就只有949元。醫院愿意代為支付他這四個月的工資,外加那場手術醫療費用,合計7059元,其余的只能由他自己承擔。”
從100多萬的賠償降到只剩1萬不到,僅僅只用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最后法院判再多支付一個月工資,總計8008元。
看上去是輸了官司,贏了賠償,但陸子姍還是高興不起來。
“好數字啊。”祁鏡安慰了一句,“總比100萬好吧。”
“其實在我眼里,這就不應該賠。”陸子姍之前一個多月經常出入那家區中心醫院,也和主刀醫生關系不錯,很清楚他的為人和醫術,“手術照片上顯示膽囊三角確實已經不成樣子了,沒法下手,醫生根本沒過錯。按理來說,那就是正常出現的并發癥,可是.......”
“這很正常。”祁鏡說道,“吃一塹長一智,下次這種病人就會被轉去上級醫院。”
“只是膽囊結石而已......”
“其實要我說,醫院的做法還是有瑕疵的。”祁鏡解釋道,“真要究過錯,就不該看著手術本身,而是術后做的決定。在我看來,病人出現腹膜炎之前看到膽瘺的時候,就不該再待在二級醫院了,而是應該立刻轉去上級醫院治療。”
祁鏡作為旁觀者,思路遠比想要撈賠償金的原告律師來的廣。
在明知道自己這里有不少漏洞的前提下,還沒有準備其他后手,這本身就說明了原告律師水平不足,輸給陸子姍也是活該。
而他所說的后手就是病人腹膜炎時普外科做的決定權。
“一個膽瘺而已,二級醫院完全可以應付,去外院和在本院有什么區別?”陸子姍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也不知道祁鏡的用意。
“那為什么第三次鼻導管引流要去一院?”
“因為區中心醫院沒有內鏡下的鼻導管引流,只能去一院......”
說到這兒,陸子姍停下了腳步,恍然大悟。她總算明白了祁鏡的意思,原來問題出在這里:“難道膽瘺都會造成腹膜炎?”
“嗯,幾率很高,而且之后基本都得做鼻膽管引流。”祁鏡點點頭,“膽瘺想好沒那么容易,也很容易出現腹膜炎。所以出現膽瘺的時候,他們就該勇于承認急診手術出現了并發癥,盡快把病人送去一院,而不是繼續等著出現腹膜炎。”
祁鏡的意思很清晰,醫院在做第一次急診手術的時候并沒有過錯,但在之后的判斷是有問題的。這個問題讓原本只需盡快做鼻膽管引流的膽瘺,被拖成了腹膜炎。
當然這里面或許還有其他原因在左右著這個決定,但對病人來說,多開一次腹腔本身就是痛苦。
所以病人自己偷懶想訛錢不假,醫院因為原告律師的疏忽躲過一劫也是真的,雙方都不冤。至于錢多錢少,其實對病人來說,已經全免了他所有醫療費用,這或許已經超過了他做急診手術之前的預期。
8000元對他而言,更是近乎于一年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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