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帝王氣短

高陽 第九章 帝王氣短

方士徐市，奉陛下命，出海尋仙山、求仙藥，累年無果，臣虞為陛下問之，市曰海外有巨鮫魚，阻攔去路；

臣又問之，陛下與汝復一年，及陛下歸咸陽時，可得仙藥否？

市曰不可，更復索船、物、金及童男女，且不愿于此恭候陛下宮駕。

臣為陛下斥之。

其人甚傲，言其師安期者，仙人也，于海外天臺山居，植棗樹在天梯之下，結果如瓜，食之延年，遍惠仙道同仁，何懼于秦？

臣虞昧死以諫陛下：凡此方士者，超然而在方外，不畏于法度，不馴于陛下，誠不自認秦人也！如安期、徐市者，懷仙果而不獻，承皇帝命而不行，皆當誅！余諸方士者，亦皆不服王化，亦實非天下之福也！

方士徐市，恃傲于上，不畏陛下之詔令，臣遂奉命誅之，其擊臣于殿中而遁，幸有驪軍偏將‘銖’引百甲擲矛以誅之！

臣虞為此表……”

“銖。”

周虞“虛弱”說道。

驪軍偏將“銖”叉手施禮，應道：“上將軍。”

周虞收起一卷竹書表文，用絹套裝好，火漆封裝，說道：“我身受重傷，且奉陛下之命，在此候駕，無詔命不敢擅動，你可迎陛下所來方向南去，朝陛下而上此書，言明今日事。”

驪軍偏將“銖”連忙雙手恭敬接過，答道：“喏！”

周虞拜道：“有勞偏將軍。”

“不敢！”

“銖”也拜道。

驪軍偏將“銖”出了瑯邪臺下闕偏殿，入軍營中，喚來丈長三尾黑豹，一躍而上，星夜出發，一路南下。

殿中，

吳清清驚奇問道：“狗子，你簡直萬能，怎么這種東西都會寫？”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瞎編就是了。秦代有幾篇著名的上書，比如李斯的《諫逐客書》等，都是上過教材的，大體模仿，胡說八道一氣就是。”

周虞含笑說道。

“有道理。”吳清清點了點頭，“就是……你這么干，是不是，有點……”

“太黑心了？”

“是啊。”

周虞搖頭說道：“我誅徐福，雖然借的是驪軍偏將‘銖’的手，但若是不將徐福之師安期生拉下水，必然留下禍害。

這位安期生，在傳說之中，可是后來白日飛升的存在，成沒成圣我不知道，起碼霞舉而入山海，是實實在在的神仙一流的大佬，被日后的道教上清派奉為‘上清八真’之一……

如果當真照面，不說燕純陽，就算是那位余局座，也不見得是敵手，我怎么比？”

“可是……”吳清清狐疑問道，“這里是任務世界，你自作主張，誅殺徐福，為的是搶奪先機，先落一枚黑子，目的是和組織的任務斗一斗，和……斗一斗。

也就是說，你就算借始皇帝之手，借大秦萬軍，把那位仙人安期生也誅了，又能怎樣呢？”

“你想什么呢……”周虞好笑說道，“我什么時候說要誅安期生？”

“你說要拉他下水啊。”

“我的意思是，我就是想試一試，看看在這任務世界里，這位大佬會不會有反應。

如果有，則日后還有處置的余地，

如果沒有……那就說明，在這任務世界中，要么沒有安期生其人，要么是任務世界中的安期生這種級數的仙道大佬，與現實中是有干連的，那以后卻就麻煩，要小心一點。”

周虞解釋說道。

“但是……我們說的現實，是兩千多年后，那個時候，說不定安期生已經沒了呢？”

“可能性不大。”周虞搖頭，凝重說道，“安期生，白日飛升于東漢末年，但東漢以前的記載中，此人就是仙人一流的存在。

我很懷疑，此人在漢時有大機緣，所謂白日飛升，不是霞舉成仙，而是成就圣道，擁有‘圣名’……如果是這樣，那么我的一舉一動，圣人豈能不知？

而圣人之命長，匪夷所思。

聶讓，戰國刺客，一介武夫，死而悟道，入修行路，成就一代劍圣，在圣人‘莊’看來，是空有其力而無境界，是假圣，

而就是這樣的假圣，卻在歷史的長河中，屢屢以大手筆生事，決一朝之興亡，定天下之歸屬，與天相爭，只輸半子……

到了我們那個時代，他還活著。

何況安期生這種方仙道的大祖師，一旦成圣，擁有‘圣名’，鬼知道會有多能活？”

“那你還敢誅徐福？”

周虞仰頭，兩眼望天：“首先，這是任務世界，我誅的是假徐福，其次，誅徐福者，是驪軍偏將‘銖’，是始皇帝陛下的詔命，和我周虞何干？”

“狗子你好黑。”

“呵……”

周虞便在瑯邪“養傷”。

不日之后，驪軍偏將“銖”歸來，稱陛下雷霆震怒，傳陛下詔令，讓周虞和圣禹祭女在此候駕，統“銖”所部驪軍，待陛下駕臨，再有詔令。

從三月到四月，

暖意從南方吹到北方，覆蓋齊魯大地，后世之膠東半島。

從東面大海上來的風，也多了幾分溫煦。

周虞和吳清清暫居瑯邪，乘風而遨游，入海觀四方，倒也快樂。

始皇帝的東巡行程，不斷地向下一站通傳。

三十七年三月十八日，甲子，立夏，

王駕渡江。

始皇帝三十七年四月二十日，乙未，芒種，

王駕入青州。

始皇帝的行程，明顯有加快的跡象。

始皇帝三十七年五月初六日，辛亥，夏至。

王駕至瑯邪。

始皇帝居于瑯邪臺，按計劃，將受朝拜。

但卻沒有……

天近暮晚。

周虞和吳清清接到詔令，由陛下近侍寺人牧笛引領，登瑯邪臺，入陛下之寢殿。

周虞二人抵達時，隱約可以看見在帷幄珠簾之后，床上側躺一名帝王，周圍寺人婢女無數。

帷幄之外，有丞相李斯、中車府令趙高，及數名文武大臣。

周虞只看了一眼，便不再抬頭，徑直拜下。

中車府令趙高擺一擺手，止住周虞出聲。

周虞隱隱聽得，那帷幄之后，有起伏不定的喘息聲。

稍等片刻，有寺人婢女等進鼎爵豆釜，將陛下晚食獻上。

中車府令趙高拜道：“陛下，瑯邪之臨海，素產海珍，今瑯邪守獻魚膾，昔舊齊宮室之珍饈也，請陛下試之。”

魚膾，

就是生魚片。

帷幄之后不言，

不消多時，侍奉陛下飲食的寺人、婢女皆退，

陛下用晚食的速度竟這樣快，可見食量不多。

“陛下！”

忽然，帷幄珠簾之后，猛聽得年輕小寺人牧笛出聲驚呼。

丞相李斯、中車府令趙高俱色變，趙高掀珠簾而入，一眼看去，便急喝道：“太醫，速為陛下診治！”

就是這掀簾的一霎，

周虞看到了他。

千古一帝，祖龍，

秦始皇帝！

他側身而臥，體型顯得清瘦，身長尋常，隆準高鼻，長目如鳳，約五十歲模樣，蓄髯。

此刻，始皇帝陛下微合目，神情慘淡，努力地張開口，喉間有哮音！

他的胸膛，本就微微突起，此刻劇烈起伏著，發出劇烈喘息的聲音。

早有侍候在一旁的太醫趕緊上前，為這位祖龍陛下診治。

太醫輕車熟路，非常流暢，可見這不是第一次。

只不過，此次陛下之疾發作，似乎罕有得劇烈，一時之間，竟不能有效。

始皇帝陛下的臉色越加慘淡，張口喘息，哮音強烈，如絕望嘶鳴。

這位威嚴無雙的帝王，千古祖龍，因而便顯得有些恐怖……

整座寢殿之中，一時冰寒，肅殺陰沉，滿殿跪伏，無一人敢出聲，無一人敢舉動。

“……哮喘？”

周虞極度震驚。

這位始皇帝陛下，不但沒有修行在身，甚至還有病？

這是……哮喘啊！

堪稱不治之癥！

千古第一帝王，竟然氣短！

難怪命也不長……

“哮喘？今日夏至，接下來這次東巡途中，還有小暑、大暑、立秋、處暑，都是節氣變化，氣候浮動之時，天干而物燥，加上他剛剛進食了……”

“水！”

太醫急聲道。

年輕寺人牧笛立即奉水，與太醫一起，緩緩服侍皇帝陛下飲水。

終于，良久之后，皇帝陛下的情形稍有好轉。

眾皆緩一口氣。

始皇帝陛下在床上側臥片刻，抬一抬手，寺人牧笛便上前，將始皇帝陛下扶起，然后跪伏于床下，雙手捧銅器，始皇帝陛下低頭，連續咳嗽，良久之后，才吐出一口痰液，臉色便又恢復幾分。

太醫跪拜道：“陛下，請多用水，以冷水為宜。”

始皇帝陛下喘息許久，體力虛弱，發聲嘶啞，淡淡說道：“可。”

中車府令趙高跪于地，得皇帝陛下虛弱抬手指示，這才起身，回頭看到周虞、吳清清，便道：“陛下，今召見圣禹祭女、親衛軍候周虞，不如待明日再召？”

始皇帝陛下卻搖頭，將淡淡的目光投來，落在周虞二人身上，最后集中于周虞身上。

周虞拜下，

面對這尊千古祖龍，他低頭深深呼息，然后下定決心，開口說道：“陛下，臣虞昧死以聞陛下，中車府令稱瑯邪郡守獻魚膾，致陛下發喘渴之疾，臣請誅瑯邪守！”

他決定，再走一步棋！

且落子極狠，于大兇位，一子落定，大開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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