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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宰相 一千一百零七章 放權
韋州乃西夏靜塞軍監司所在。
不過西夏韋州軍監被劉昌祚被大破之,如今被俞充所率環慶路兵馬攻破,俘得人口三千余。
但俞充攻破韋州沒兩日,便得知鳴沙城陷落的消息。
俞充站在韋州城上,望著鳴沙城的方向凝望了許久,自言自語地道:“章子正多半是殉國了。”
說完俞充一口氣堵在心頭,在左右的疾呼下,幾乎栽倒在韋州城頭。
左右紛紛扶住俞充連忙道:“大帥,鳴沙雖陷落,但章子正未得消息,只要他沒事,或還有一絲轉機。”
俞充搖頭道:“你們不知道,章子正此戰十分得力,寧可自己親自斷后,救下了整個涇原路大軍。此人真乃國之棟梁,世之英杰。”
“他若有閃失,朝廷如何諒得我。”
一旁幕僚道:“不如與章丞相解釋則個。”
俞充搖頭道:“我平素與章丞相幾無深交,突然送上門去豈非令官場恥笑。”
正在俞充言語之時,一名斥候來報道:“經略,鳴沙城的黨項兵馬正往韋州而動。”
俞充懊惱地道:“我便知道。”
幕僚道:“大帥,黨項兵馬攻下鳴沙,其實已是強弩之末,如今不過虛張聲勢罷了。”
俞充道:“我如何不知。只是擔憂梁永能襲我后路罷了。”
幕僚道:“西賊向來不過搶一次便走,并無圖謀州縣之心。如今之策,只要棄了韋州便是。”
俞充稍稍定神心道,我因鳴沙攻破居然慌極而亂,此乃不祥之兆。
俞充道:“章簽院人在何處?”
俞充問得后,當即見過章亙。
章亙得知鳴沙城陷落后,倒是一臉鎮定道:“爹爹事先交代,鳴沙能救則救,不能救則以全軍為上。”
“在下可以與行院里作證,經略實已盡了全力,怨不得別人。”
俞充將信將疑,面上卻作大喜之色道:“簽院真是深明大義。”
“下面不知,簽院有什么高見?”
章亙道:“不敢當,大帥,以下官愚見,當策應后路安全,再遷所有韋州百姓南歸,再放火燒去城池,不給西賊留一磚一瓦。”
俞充點點頭道:“正是如此。我調三隊親兵給簽院,先回環州。余率軍殿后,徐徐后退!”
章亙知對方是在向自己示好,當即欣然答允。
章亙率張恭和趙隆率數千兵馬返回了環州。
得知鳴沙城破,環州如今一片兵荒馬亂的景象,不說原先半順從于宋朝的蕃部,這時候都有些蠢蠢欲動,連城中也是透著緊張的氣氛。
城中有人散播謠言,宋軍要放棄環州,甚至慶州,讓百姓趕緊離開環州。
章亙到了城中得知此事,尋了城中通判,簽判商量后,決定全城戒嚴。他親自帶著趙隆,張恭巡城,士卒挨家挨戶地盤查人口,任何身份不明之人,一律帶走監押。…。。
連夜抓了一百余人。
后查實有西夏奸細十余人混入城中要偷襲軍械庫。
在章亙的坐鎮下,環州城迅速安定下來。
數日之后等到俞充率軍從前線返回時,見環州城井井有條,問是何人所為?得知是章亙后點了點頭。
俞充看見章亙,當即請對方至經略司行轅說話。
得知俞充相請,章亙猶豫是否前往,但旋即又心道,這里是環州,雖是邊地,也是大宋疆土,量俞充也不敢奈何自己。
于是章亙讓張恭留下,自己一人前往行轅。
章亙見行轅戒備森嚴,隨處都有甲士拱衛,來到一堂中,但見上書‘節堂所在,擅入者斬’。
章亙在隨吏的引路下,走到堂中。
見到了穿著一身便服的俞充,正在堂中自斟自飲。
俞充看了章亙一眼笑道:“賢侄坐!”
章亙心底有兩分忐忑,還是坐下。
俞充笑道:“賢侄今日孤身見我,足見膽氣,俞某佩服。”
章亙道:“我有何不能見節帥?”
俞充笑了笑給章亙斟了一杯酒然后道:“賢侄,你之前全然在敷衍余,以為余看不出嗎?”
章亙暗暗色變,立即道:“大帥何出此言?”
俞充笑道:“你要彈劾老夫,老夫本只猜到三分,現在當面一試,則斷言是十分。”
“哈哈!”
章亙暗道,自己果真太淺薄了,還是被俞充試出了。
章亙仍道:“節帥哪里的話,章某怎會有此意。”
俞充輕蔑地一笑道:“賢侄,老夫若真給你耍得團團轉,也妄自為官那么多年了。你可將老夫所贈金銀暗暗散給兵卒?”
“你也莫驚,再給老夫十個膽子,也不敢奈何你!喝酒!”
章亙心底微松,大方地一杯酒飲盡。
卻見俞充道:“成王敗寇,你不彈劾老夫,章丞相也不會放過我,俞某還是有自知之明。”
俞充說到這里,鎮定自若。
章亙也佩服對方的氣度。
俞充道:“賢侄,平心而論,這些日子俞某對你不薄吧。”
章亙道:“節帥對章某禮遇有加。”
俞充道:“錢財之物,我知你也看不上,但這幾日我與賢侄所談臨兵戰陣之策,以及御兵御將之道,有所獲益吧!”
章亙點點頭。
“那便好了。賢侄可以走了。”俞充說完又自斟自飲。
章亙起身告辭。
次日,城外來一使者持圣旨直入行轅,當著環州城內文武官員的面,宣讀詔書,當面罷去俞充涇原路經略使之職。
章亙聽了詔書心道,這也太大膽了。
若換了一百年前,唐朝藩鎮的節度使接到這樣的詔書,這還不得當場殺了使者,起兵造反。
至于也要編個由頭,讓俞充去城外參見,再當場拿下,這才是萬全之策吧。
需知如今環州城中的文武官員之前都是聽命于俞充。…。。
不過使者宣讀完圣旨后,俞充二話不說,當場交出了印信,左右文武官員這一刻仿佛突然都不認識了俞充一般,無人出言一句。
俞充也是非常理所當然地配合。看到俞充被帶走,文武官員們都是裝著沒有看見,甚至沒有半點目光上的對視。
隨后俞充跟著這名使者如同牽羊般,離開行轅,在城中尋一地看管。
次日同知樞密使,六路行樞密使韓縝,以及秦鳳路經略使蔡延慶率軍入城,同時接管環州城中的數萬大軍。
韓縝處置軍務自是繁忙,城中文武官員見了韓縝皆戰戰兢兢。
此人兇名在外,是比俞充更難伺候的主。
章亙進入行轅拜見韓縝,蔡延慶,想到昨日坐在這里的還是俞充。而昨日那些冷漠兵將文官們,個個都是屏息靜氣地坐在廊下,手拿歷子等候庭參。
每一個被叫到名字的官員前往拜見韓縝時,都是滿臉緊張。
也有人被帶出節堂后,整個人都如同虛脫了一般。
章亙本是行樞密院屬官,直入堂中拜見。
韓縝見了章亙對下首之人道:“這位郎君你可知是誰?”
下首的男子見了章亙,笑道:“莫非是章丞相的郎君,老夫第一次便見得便如此親切。”
“當年老夫身為轉運使跟隨章丞相平青唐,收取熙河時,可謂是鞍前馬后啊。”
章亙不用猜也知此人是秦鳳路經略使蔡延慶。
他道:“原來是蔡漕帥,家父也多次說過,得漕帥率先在熙河路改革將兵法,之后又是力排眾議出兵救援河州城,挽回了戰局。”
蔡延慶聞言大笑道:“這是老夫生平最快意的事。”
韓縝笑道:“人家是虎父無犬子,章簽院可比你的幾個兒郎強多了。”
“正是,正是。”
方才庭參的官員都是一副汗出如漿的樣子,若他們耳聽韓縝,蔡延慶你一言我一語地捧章亙的話,那不知如何羨慕才是。
官場和投胎一樣,有的人一開始便是地獄難度,而有的人則是簡單模式。
韓縝對章亙道:“俞公達被罷職,被押回京師受審,官家讓老夫暫代環慶路經略使一職!”
章亙心道,這權力著實了得啊,他起身道:“恭賀知樞!”
韓縝忍不住得意地道:“這是令尊對老夫的器重。”
韓縝猜對了,這破格之舉,正是出自章越手筆。
是他在天子面前大力建議的。
領兵將領,若沒有地方實權,則處處受制,根本無處施展。所以經略使都要兼任該路首州的知州,然后才是兵馬都總管之職。
而環慶路經略使俞充被罷后,章越直接讓韓縝兼領環慶路經略使,這也是突破常規之舉。
原來韓縝要通過六路經略使來節制各路兵馬,現在他自己率領一路,同時還節制其他五路兵馬。
換了以往,皇帝都要睡不著了。
但章越為何敢如此放權呢?
其實這也違背了他的初衷,但他突然想到歷史證明,文臣領兵雖經常不太靠譜,但正應了那句話,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他還真沒見過幾個純文臣領兵,會造反的。
章越遍數史書,好像還沒有一例。
最接近也就是曾國藩了吧,但人家最后也沒敢反。
中央集權的目的是收權,然而收權的目的,也是為了更好地放權。
既是如此,我何不逆向思維,大膽放手放權給前方帥臣呢?不過章越卻沒有將慶州知州之職給韓縝。
蔡延慶道:“不過西夏遣使與本朝議和怎么辦?”
但見韓縝蠻橫無理地道:“朝廷議朝廷的,咱們打咱們的。”
蔡延慶道:“章丞相的意思,莫非是邊打邊議和,邊議和邊打不成?”
二人同時看向了章亙。
而章亙則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對此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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