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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宰相 九百二十九章 底線和規矩
章越乘車往岳父府上。
吳府上的下人眼尖一見是章越的馬車,立即就上前服侍。
吳家特意給章越開了旁門,讓他的車駕可以一路直抵吳充會客的地方,否則要是慢慢走不知費多少工夫。
吳充拜相后,吳府上登門拜訪的官員鄉人不知多少,他們都要去門廳等候,排期,而宰執來了,則也要由吳安詩,吳安持等人先在外廳迎接。
能夠直入內廳的,連通報都不要通報一聲的,也唯有女婿章越一人。
這便是家人的待遇。
下了馬車,章越抵至內廳,正好迎面一名官員走出。
這位官員身著紫袍,神色剛毅,顧盼間極有威嚴,章越見了對方不由一愣,此人他是認識的正是王陶。
王陶是天子潛邸時的老師,在韓維等幾位帝師中排名第一。
天子剛登基時,他便上疏彈劾說韓琦,歐陽修身為宰相卻不押班。
也因與歐陽修交惡之故,彈劾過章惇,也多次在官家要任命章越時阻撓。
甚至章越還記得那日對方帶著警告和要你好看的眼神,那時對方身為御史中丞兼帝師,自己不過是一個講官而已。
如此再度相逢,此公的跋扈之勢不比當年,兩鬢也是斑白,六七年間不見,蒼老至此早已不日當年。
章越猜到,王陶此番回京敘職,也是看準了呂惠卿罷相,便謀求參政之位,好重返中樞。
但此事要有岳父的首肯才行。
章越與王陶互望了一眼,王陶雖已老邁了,但仍是認出了章越,難免臉上露出些許訝異來。
但時過境遷,章越如今已不是小小講官了,而是跨入了宰執行列。
章越徑直走向吳府的內廳,而這時候王陶則是默默地退至路旁避道,就站在了吳府的花圃的泥地中,而兩名隨從一左一右地攙扶著王陶。
對方已是上了年紀,站都有些站得不穩了。
章越走過時略微停頓了下腳步,看了王陶一眼,一句寒暄也沒有地走過。
宰相禮絕百僚。
王陶見了章越要避道表示恭敬,不管你情愿不情愿都必須如此,否則便是僭越,冒犯了宰相的威嚴,此乃是嚴重的失禮。
而章越則不必對王陶回禮,這么走過去就是。
其實當年王陶給自己氣受時,章越心底也曾想過日后我如何如何?
如呂惠卿拜相后,指著曾布的隨從大罵,也只是呂惠卿。
不理不睬即是以直報怨了。
章越徑直而過后,留下王陶立在原地,他片刻后嘆道:“此番難入政府了。”
章越入吳府后,吳充正在更衣,一旁吳家的下人們連忙上前服侍,端湯洗臉,清茶漱口,捧巾帕的,捧拂塵的,左右打扇子的。
章越看到打扇子的,想起一個段子,說清末慈禧討厭電風扇,說這個東西聲音吵,不宜推廣。
為何呢?因為天熱時候,隨時有幾個宮女給慈禧打扇子,從她的角度考慮自是比電風扇便利多了。
吳府的規矩越來越多,僅說侍奉的隨人女使,便比以往多了三倍。
不是說吳府養不起,而是令章越感到不自在。
片刻后吳充與章越見面。
吳充當即道:“王樂道欲入政府,便來問我的意思,你以為如何?”
章越道:“我以為王樂道在外即是,當初韓相公和韓魏公推舉此人為諫官的,但事后卻彈劾韓魏公。文相公曾言此人浮躁,且見利忘義,毫無羞惡之心,最后固然應言。”
吳充道:“然也,王樂道說可上疏彈劾呂吉甫,我看也是罷了。”
章越道:“呂吉甫罷相在即,用是不用王陶都一樣。”
翁婿二人數語便將王陶的去路定下。
侍女又奉上吃食。
吳充移了移腳踏上的腿言道:“當年王樂道也是這般狼狽離京,與今日的呂吉甫何其相似,不知多年后呂吉甫能否勝過王陶?”
“之前蘇子由上疏,列舉呂吉甫兄弟貪墨,并于民間放高利貸之事。鄧綰又列舉呂吉甫收受富民錢財侵吞田產。”
“這些可使呂吉甫出外,但不能保他是否死灰復燃,萬一他回朝,到時候對你不利啊!”
章越吃了口茶道:“還能如何?總不能派人截道,半路殺了呂吉甫吧!真的送他去吃劍嗎?”
吳充聞言笑了。
章越道:“本朝政爭都是出外為止,當年王樂道在朝時得罪的人不比今日的呂吉甫少,不可輕易壞了制度。”
“我這一次之所以要逐呂吉甫出外,他當初得罪我不過其一,最要緊的還是他壞了祖宗異論相攪的制度,不顧我的反對,罷了馮當世。只要誰壞了制度,那便人人都可以討之!”
章越的意思很顯然,斗爭必須有底線,自己不會作越過底線的事。
吳充聽了便不說什么了。
片刻后章越又道:“其實呂吉甫的罪證不止那么多,我此番不過讓蘇子由拿了三分之一罷了。等數月后,呂吉甫知郡了,我便再上疏彈劾,讓他再度遠貶……再過數月,便再彈劾,令其再再遠貶……”
吳充聞言撫須的動作停滯在半空中。
此刻王雱得知天子下旨令呂惠卿出外的消息。
一旁坐著正是鄧綰,得到王雱全盤授意,立了大功的他是神采奕奕。
鄧綰不僅罷了呂惠卿,還追著上疏彈劾章惇,奏疏里這么說‘尚留章惇在朝廷,醫療疾病,四體而止治其一邊,糞便除清除一堂,而尚存一半污穢。’
鄧綰這話將章惇比作了大糞。
鄧綰一下子去了兩個心腹大患,正是高興,卻見王雱絲毫不見高興之色:“怎么如此便歡喜了嗎?有無出息可言?”
鄧綰見王雱臉色如此,連忙道:“大郎君,章,呂二人都要出外了!”
王雱道:“出外?焉知呂賊沒有東山再起之時。”
鄧綰道:“大郎君的意思是要貶去嶺南?可是本朝已有幾十年沒有大臣貶去嶺南了?又何況系呂吉甫這等宰執。”
王雱道:“沒有,也當想辦法有。你多想想辦法?呂賊一日不除,以后他性子,若他東山再起之時,當初得罪他的人還有好日子過嗎?”
“今日他可以羅織趙世居,李士寧之桉,以謀反名義陷害丞相。一旦其他日回朝,又當羅織出何等大罪。到時候怕是來俊臣,張湯之流也不如他。”
“斬草必須除根!”
王雱要鄧綰斬盡殺絕,這是壞了一直以來相守的規矩。
但鄧綰想到呂惠卿為人也是害怕極了,當即道:“大郎君放心,我立即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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