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侵入人間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世上獨一無二的男孩
竺清月的手指正沿著懷里男生的耳垂往下移動,隨后又開始摩挲著脖子側面的肌膚。
她的這種動作怎么看都是在占便宜,可女孩心中沒有半點做賊心虛,反而是光明正大地做著騷擾的舉動。
哼哼,誰讓他在自己面前失去意識了呢!這完全是他本人粗心大意的錯。
就在這時,竺清月突然放下了手,若有所覺地向前看去。
對面門廊上方,原本像浮雕般鑲嵌在那里,表情痛苦而扭曲的老人面龐,這時竟慢慢平復下來,變得平緩、柔和,宋德壽的面部輪廓,亦在慢慢渙散、淡化和消失;
與此同時,竺清月發現附近的地面和四周的墻壁正在傳來激烈的震動。
時不時有灰塵和水泥碎塊從腦袋上簌簌抖落,且抖動的幅度和烈度都在迅速上升,整座房屋很快便像是被推到了懸崖邊緣,處于岌岌可危的狀態;
一道道漆黑的裂縫,像是樹木生長出來的枝杈,從腳下的木質地板一直爬到墻壁,最后再爬升到天花板,在房間的各個角落蔓延開來。
竺清月又抬起頭,她發現頭頂有淡淡的光往下投落,光線慢悠悠落在少年少女們的身上,就像一片片輕飄飄的羽毛。
并非鬼屋內部的燈光,而是來自外界、屬于現實世界的太陽光。
那光其實并不刺眼,但竺清月還是忍不住瞇起眼睛,靜靜注視著一點點擴大的裂縫里透出的絲絲光亮。
一時間還看不出是白天還是晚上,落入她瞳孔中心的是日光還是月光,可是周圍的暖意卻在慢慢升騰,新鮮的空氣一點點涌入鼻腔,將鬼屋內淤積閉塞的氛圍一掃而空。
心曠神怡。
“久違了。”
她喃喃自語。
邪靈和鬼屋融為一體的狀態慢慢解除,原因是邪靈本身的存在正在消散。
那么,正如之前他們計劃的那樣,作為鬼屋核心的邪靈一旦消失,鬼屋亦會跟著分崩離析。
……換句話說,向陽他成功了。
女孩的手指微微一松,將周圍的線全都收了回來。
竺清月輕輕吐出口氣,臉頰上浮現出輕松的微笑。
在不知不覺間,女孩的白皙額頭上已然沾上了幾顆晶瑩的汗珠。
盡管無論是鬼屋老人還是被邪靈附體的宋耀,都不可能威脅到她的性命,竺清月的能力看上去能很輕松地解決他們——實際上難度確實不高,畢竟“線”的威力不言自明;但女孩在使用能力時的消耗,卻也是實打實的。
她本來已經做好了由自己來收尾的打算。
“清月。”
女孩聽見懷里傳來略顯虛弱的呼喊。
她低下頭,發現徐向陽的臉色十分蒼白,眼眸半閉半睜,心中涌上一陣不安。
“怎么了?你、你沒事吧!”
在班長大人滿臉焦慮,一雙小手開始在他身上摸來摸去檢查狀況的時候,徐向陽有些吃力地開口,制止了她冒失的舉動。
“只是有點累了……消耗太大。沒什么,你和星潔不也有這樣的時候嗎?”
男生露出微笑,他勉強抬起手,撫摸著女孩的劉海,指尖在她的額頭上拂過,沾起了一小滴汗水。
“我……只是做了和你們一樣的事情而已……”
竺清月將他即將滑落的手一把抓住,然后動作輕柔地貼到自己的臉上,好像是希望他能更仔細地感受那份細膩和柔軟。
短發女生小聲嘆了口氣,還是忍不住說道:
“你、你本來可以不用那么拼命……”
“——我成功了。”
少年打斷了她的話頭。他突然伸出手,抓住女孩另一只空閑下來的手腕,兩個人的手掌以一種略顯古怪的姿勢交疊在了一起。
他側過身來,靜靜注視著她。
竺清月被少年那雙明亮清澈的眸子所吸引,他的瞳孔表面正倒映著她的模樣。
徐向陽嘴角上揚的幅度變得更大了些,露出疲憊卻燦爛的笑容。
“……是的,你成功了。”
最后,竺清月輕輕點頭。她半跪在地上,握住男孩的雙手。
少女就像春日來臨時生長在花圃中央的那朵芳華,臉上綻放出溫柔而美麗的笑。
四目交會,一切盡在不言中。
“你是……怎么做到的?很辛苦嗎?”
眼看著距離鬼屋完全崩塌還有段時間,竺清月詢問道。她對于發生在心靈世界的具體過程還是挺感興趣的。
“辛苦的話,是有點。”
徐向陽努力回憶了一下當時的狀況。
“我在成功入侵后,首先是讀取了它的回憶,在那之后就被對方的意識體攔住了。”
“還好,戰斗都是在意識世界中進行的,依照前幾次的經驗,我的通靈能力在質量上足以和它對抗的。要說哪里不足,主要是因為對方是怪物,我卻從來沒有嘗試過和人對抗……所以,我就有樣學樣,它想要如何殺了我,我就盡力去模仿。”
鬼屋老人慣常使用的手段,比如在周身制造晦暗的立場和氣流等等,徐向陽全都在意識的世界里成功復制出來。
不得不說,這是一次驚險刺激、讓他興奮不已的嘗試,畢竟徐向陽只是個通靈者,在現實世界里,他是沒辦法像邪靈或是靈媒那樣用超能力大顯身手的。
除此以外,他還盡力模仿了清月和星潔的能力,制造“線”、召喚漆黑的巨鯨,乃至其它各式各樣他曾經見過的邪靈。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起到決定性作用的,還是他本人超常的通靈能力。
在這個過程中,徐向陽慢慢學會了如何去把握自己的能力定位。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假如五花八門的靈媒能力能看作是一般意義上的超能力的話,他本人則可以被看做是“心靈感應”的超能力者。
當然,這個說法嚴格意義上并不成立,這是因為靈媒能力不是源于身體內的基因,而是另一個世界,本身就與人的意識還有心靈息息相關。
但是,他的確能做到某些其他靈媒難以實現的事情……
這就是“特別”。
他的實驗成功了,過往的顧慮便隨之煙消云散。
“最后,我和它之間的意識交鋒變得就像上回那樣,進入來回拉鋸的僵持狀態。我當時想:這樣下去結果很難說,誰輸誰贏都在一線之間,可對方是沒有人性的怪物,而我的意志力卻未必有那么堅強……我很擔心,害怕自己一不留神間就會輸掉。”
“聽起來很危險。”
竺清月一邊認真地側耳傾聽,一邊緊緊抓著他的手,不自覺地施加力道。
徐向陽反過來攥緊她的小手,笑著說道:
“是很危險。”
“那你……”
“最后還是得靠對話。”
——“你該不會希望自己的孫子一輩子都被關在這棟屋子里,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吧?”
他在發現宋德壽與心靈世界出現之后,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鬼屋老人沒有表現出受到影響的跡象,直接選擇了動手。但即便是在一人一鬼的意識體之間的交鋒進入白熱化階段的時候,徐向陽依舊沒有放棄,不斷地向對方傳遞有著類似涵義的信號。
邪靈宋德壽的臉上永遠是一副僵硬的笑容,顯然和人的定義相去甚遠;但在和宋耀同學有關的事情上,它的確會表現出貌似擁有人性的一面。
這可能和宋德壽死前的執念有關。宋德壽成為邪靈的動機就是為了保護孫子;他的死法亦不正常,不是受到鬼屋力量的侵蝕,而是被一種名為“蠱”的邪靈幼體改造而成。
不論理由為何,鬼屋老人已經是徐向陽知道的知性最強的人型邪靈,他通過通靈看到的那些回憶……就是明證。
所以,徐向陽始終沒有放棄。
一直到最后關頭,他終于從邪靈宋德壽那里收到了回應:
“它大概是覺得不可能戰勝我們倆吧?就算我輸了,還有你在。”
他說。
“總之,在我們倆快要斗到兩敗俱傷的時候,宋德壽選擇了放棄。他希望我們能把宋耀同學帶出這棟鬼屋,讓他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所以,你答應了?”
竺清月認真思考了一下,小聲說道。
“也不是不行。沒有宋德壽在,他做不了什么了,那家伙的結局如何,于我個人而言是無所謂的。”
“是啊,我答應他了。但……”
徐向陽沉聲說道。
“我撒謊了。我是騙他的,我壓根就不打算放過。”
竺清月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在通靈過程中,我見到了屬于這對爺孫倆的過去的記憶。宋耀同學他的確有著很不幸的童年。”
徐向陽深深嘆了口氣。
“他的父母永遠都在喋喋不休地爭吵、相互辱罵和大打出手。在某個夜晚,宋耀親眼看見他的父親拿著刀威脅準備離家出走的母親,卻在爭斗中被母親失手殺死。而女方則承受不了這種打擊,在浴室里割腕自殺……”
某種意義上說,宋耀和他們屬于同一類人,只是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而其中的區別可能在于:有沒有找到值得信賴同伴、有沒有誤入歧途。
但……產生共情是一回事,如何抉擇是另一回事。
“他殺了好幾個人,我不打算原諒他,因為能不能原諒不是我能說了算的。”
“那樣更好。”
竺清月點點頭,她試探般問道:
“可你看上去還不是很痛快。”
徐向陽有些苦惱地抓了抓頭發。
“是啊,我本來以為自己很容易就能撒謊的。可是,在看到宋德壽的表情的時候……”
他的腦海里再度浮現出當時的景象。
當他做出肯定的答復后,鬼屋老人那張像面具般的死人面龐上,竟然露出了一個僵硬的微笑。
這份釋然,這恐怕正是成為邪靈的宋德壽僅存下來的最后一點人性體現。
“可能是因為當時的我正處于意識體的狀態中,在那種情況下還想撒謊騙人,真的是很難的一件事,因為首先得欺騙自己的心……”
他沒忍住翻涌上來的倦意,打了個哈欠。
“還好,我最后還是做到了。就是有點累。”
“累了嗎?是啊,你努力戰斗過了,現在肯定會覺得累。”
女孩歪著頭,笑瞇瞇地朝他張開雙臂。
“來,不要緊,躺到我懷里來好好休息一下吧。”
徐向陽看著眉眼里帶著溫柔,注視著自己的表情神似“正在給嬰兒車里的孩子唱搖籃曲的年輕老媽”的班長大人,不免感到遲疑。但他的眼皮已經開始止不住上下打架了。
在剛剛結束通靈之戰的時候,徐向陽的精力就已經近乎枯竭了,這會兒是強打起精神和女孩匯報情況。
“清月,我真的可以嗎……?”
“當然。”
她這話還沒說完,徐向陽的眼皮已經閉上了,搖搖晃晃地朝短發姑娘倒了下來。
“——辛苦了。”
竺清月輕柔地擁抱住入睡的他。
直到用手背感受到少年均勻的鼻息,她才放下心來。
“其實,你真的沒有那么必要拼命……”
班長大人小聲嘆了口氣。她的手指撫摸著他不自覺皺在一團的眉毛,想要讓它舒展開來。
她從向陽的述說中聽到了一絲無法掩飾的沉重。他在心靈世界中面臨的考驗,一定沒有他話語間所表現得那般輕松。
竺清月一邊思考著,撫摸著躺在自己膝蓋上的男生的頭發,一邊不自覺地哼起了母親曾經給他唱過的歌謠。
女孩低吟淺唱的悅耳歌聲,在兩人周圍靜靜徘徊。
這一周以來,他們在鬼屋內一同度過的時光,像淙淙流水,在女孩的心中流淌而過。
“我想變成特別的人,尤其是對你們來說。”
當竺清月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徐向陽臉上露出的表情令她記憶猶新。
可是。
可是呀……
少女的手指往下移動,在他的嘴唇上輕輕撫過。
在猶豫了一瞬后。
她慢慢地、慢慢地彎下腰來。
鬼屋崩塌的趨勢愈演愈烈,廊檐墻壁間的空隙變得愈加分明。
通透的天光毫不吝嗇地灑遍鬼屋里的每一個角落,像云像霧,像旭日初升時的朝霞又像夕陽西沉時的暮靄,明晃晃的巨大光柱斜斜地照射下來,安靜地籠罩著門前一坐一躺的兩位年輕人。
少女淺櫻色的唇瓣輕吻在少年的額頭。
竺清月的親吻就像一枚柔軟的花瓣,被來自屋外的清風吹起,正好飄落在徐向陽的身上。
有的東西從來只有一件,失去了就永遠不會再回來:有的人從一開始就是最特別的,誰都取代不了。
她俯下身,附在他的耳畔悄聲說:
“——對我來說,你就是那個獨一無二的人。”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等刀竺清月直起身的時候,她聽見一個世界分崩離析的聲音,和仿佛來自緣故海洋深處的悠遠長鳴。
那聲音十分熟悉。
竺清月再次抬起頭,她看到一片龐然的漆黑陰影,從擴張的屋頂縫隙間緩緩游過,隱約能看見下方拂動如林的觸須。
請:m.yetian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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