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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茲特克的永生者 一千四百三十一章 天下錢糧自有定數,海貿之利,究竟利了誰?
“太祖定律,太宗定都,我朝以北方為根基…這…是!…藩臺教訓的是!學生真是…豁然開朗…豁然開朗啊!…”
書房中,面對布政使王哲的提點,施文德一臉恍然,連連點頭,半點多余的話也說不出來。
這圣人大道、太祖太宗、大明國政方針,都齊齊壓在一起,他又哪里敢說半個“不”字?可他心里,還是難以完全認同。
畢竟,布政使一口一個“農本商末”、“南北一體”,一口一個“百姓逐利”、“商賈奸猾”…
可他施氏海貿的這些年,和農人、商人、海匪,士紳、官兵、官吏,各色人等都打過許多交道。他得到的直觀經驗,所看所見所聽,卻是和布政使口中,那些所謂的“圣人大義”截然不同!
布政使說,“勸農安民”。可浙地人口滋生,士紳又大量兼并土地。導致無地、少地的農人越來越多,困苦的百姓數以萬計。民人都沒得田種了,又怎么“勸農”,怎么“安民”?
就像他施家招募的“水手”,不都是種地活不下去,才被迫出海討個活路嗎?浙地還好些,更南邊的閩地,那可是八山一水一分田!閩地的海主更多,下南洋瘴癘之地、客死蠻夷他鄉的小民,更是數不勝數!
再說“改稻為桑”,糧食減產。這浙江諸府,真正大規模種桑的村莊,還不都是士紳大戶兼并最厲害的地方嗎?實際上,這海貿利益的大頭,可都落在供貨、收貨的“坐地虎”手里,都落在那些士紳望族的手里呢!
而按照大明律令和潛規則,士紳有功名庇護,又有各種關系,根本不納錢糧…嗯?不對!我施氏眼下有了舉人的功名,勉強也能擠進士紳的末尾里了!…
施文德默然片刻,王哲捋須不語,書房中就瞬間安靜下來。這種安靜帶給他的壓力,反而比布政使開口時更甚。于是,施文德努力維持著笑容,繼續保持著學生的謙卑姿態,請教道。
“藩臺,您剛才說,浙地安寧,不在海貿,首在勸農…不知這勸農,究竟該如何做?…”
“嗯…圣人之學,勸農為先。而朱子曾寫過一篇《勸農文》,里面就詳細提到過‘勸農’的要點。思誠,你需得把這一篇《勸農文》,好好背誦…我朝凡取進士,首看‘忠信大義’,第二點,就是看這‘勸農’的學問,到底熟不熟…”
布政使王哲捋了捋胡須,說起學問來,倒是難得的和藹了些。好為人師,指點后進,這也是此時儒家文化中,最為“溫情脈脈”的一種關系了。
“勸農之事,除了官府督導外,還有三個關竅。第一,就是‘春氣已中,土膏脈起’,‘浸種下秧,深耕淺種’。每府每縣,都要安排勸農的官吏,教導農人百姓,必須遵從農時,且要精耕細作,來保證田地的產出。”
“第二,‘種田固是本業,然粟、豆、麻、麥、菜蔬、茄芋之屬,亦是可食之物’。江南種稻為主,旱地可種粟,山地可種麻、豆、菜蔬,水塘可種水芋…需得多種種類,以備春荒…”
“改稻為桑,之所以于國于民有害,不僅僅在于稻米的減產,還在于大量織布織錦,消耗占據了太多的民力,也容易耽誤其他雜糧果蔬的種收…這一減再減,繼續持續下去,江南的糧食恐怕不但不能自給,反而要從湖廣運糧了!而要知道,天下錢糧自有定數!錢且另說,糧是斷然不能,再少下去了!…”
說到此處,布政使王哲眉頭一挑,眼中閃過幾許殺氣。這一番春巡下來,對于浙江田地的情況,以及背后的某些人,他是很有些不滿的。
對于他這樣北地出身的傳統進士來說,江南發達的商品經濟,尤其是海貿帶來的利益驅使,讓天下的糧食越發不足。而湖廣的糧食逐利,大量運到江南,能運到黃河以北的糧食,就愈加減少,或是成本大大增加了。江南不種糧食,這么好的地不種糧食,最后導致邊地缺糧,這簡直就是毒瘤,毒害整個大明朝根本的毒瘤!…
“嗯…還有第三,也是勸農中最重要的一點,水利與耕牛!‘陂塘之利,農事之本,尤當協力興修’,‘耘犁之功,全藉牛力’。浙江一地,水利必須多修勤修。有水才有好田,有渠才有上田!而這些田地,必須用耕牛深耕,才能進一步增產。凡是擅自屠宰耕牛的,都是害農的重罪。一旦捉住,都得明正典刑,殺一儆百!…”
“圣人之學,以農為本。而農事中,又是水利最為關鍵。因此,‘修水’一項,功在當代,利在千秋,是重中之重!”
“去年黃河泛濫,甚至幾處決口。劉公毅然擔起了修河的擔子,去督管治理黃河…與這種圣人的功業相比,無論是邊事的軍功、地方的教化,還是朝堂的文治,都有些相形見絀了!…”
講到劉大夏治理黃河,布政使王哲臉上,難得的表情生動,浮現由衷的贊賞與向往。
在儒家的重農文化中,什么軍功拓邊,什么擁立皇帝,都比不上“興修水利”!而所有“興修水利”中,最重要的,就是“治河”,治理黃河!
“治理黃河”,這幾乎是儒家士大夫階層,最為看重、最難得到,也是最高的榮譽與聲望!這是真正的“圣人大功、澤陂蒼生”。一旦修河有功,首先仕途上就會平步青云。其次士林聲望上,也會被眾人共同推崇。再往后,這史冊上,也必然會重重留下一筆,光耀家門和后人吶!…
與之相比,什么海貿開海,什么軍功拓邊,都是不符合“圣人教化”,不符合“農本價值觀”的。這些事情,哪怕做成了,也未必是功勞。而一旦做的差了,必然是天大的罪過!
“修河勸農,才是圣人正道!而這市舶海貿…”
布政使王哲眼神深沉,輕輕搖了搖頭。他看著施文德的臉,以一種指引學生的口吻,循循開口。
“思誠,天下錢糧自有定數!海貿對我大明,委實有害無益。沿海士民逐利,改稻為桑,使得糧食大減…這我早已說過,正是錢糧中的一個‘糧’字。”
“而這錢糧中的一個‘錢’字,我之前未提,卻又是海貿帶來的大弊!番商倭商,帶著大量奢侈寶貨而來,又運走我朝的銅錢通寶…使得銅錢減少,連陜西都出現了錢荒!銅錢是鄉民鄉間貿易所用,銅錢越少,鄉間就越是凋敝!…”
“番商倭商,又帶著許多銀兩前來,使得銀兩數量大增…而銀錢是市民貿易所用,銀錢越多,物價騰貴。杭州寧波城中,米價都倍于鄉間,數倍于陜西…”
布政使王哲說著說著,危險的瞇起了眼睛。隨后,他就這樣瞇著眼,盯著施文德,意味深長的開口道。
“海貿暗興,銅錢外流,銀錢愈多,鄉民市民都深受其害。思誠,你說,這其中海貿之利,朝廷一分未得,小民也未曾得多少,大頭又被誰得去了呢?而若是真正大興海貿,小民真的能得利嗎?朝廷真的能得利嗎?…”
“至于眼下,這寧波番舶貿易的背后,幾分是番人、倭人,幾分又是沿海的士紳與豪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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