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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 第240章 我替你罵了
五月二十五,本是王莽預定的吉日,按理說,這會在杜陵,他的史皇后就要乘坐鸞車起駕,開始往常安進發,而王莽則染黑了頭發,在兩陛之間迎她。
是日,關中同慶,萬民齊樂,而與此同時,大新忠臣第五倫也要開拔南下,前去征討宛城的僭號者。
原本美好的一切,全都毀了,形勢在短短一夜間急轉直下,十一上公一口氣叛了三個,雖然王涉、董忠這兩個蠢材已被緝捕,但劉歆尚在外逃。
好容易安定了城內動蕩,被王莽寄予厚望的第五小將,竟也赫然造反。殺了他派去的使者王業,連清君側惡人的遮掩都不打,就明火執仗地起兵討伐皇帝,將他斥之為桀紂!
“背恩負義,大奸似忠!”王莽氣到想不出話來斥責第五倫,而其祖父第五霸、師兄王隆也不知所蹤。
第五倫的檄文已經懟到王莽案前,上面每一句話都在戳他肺管子,平素群臣蒙蔽、公卿絕口不敢言的話,上頭統統罵了個遍。
而真正讓王莽氣到吐血的,不止是上面的內容,還有檄文后的名字。
除了王莽根本不認識的馮衍外,檄文的另一個署名,卻格外扎眼!
“揚雄!?“
而二十五日雞鳴時分,被王莽改名為“水章”的霸陵縣,揚雄的弟子王隆也渾身是水,竟也顧不得更換,就濕漉漉地看著面前的檄文,目不轉睛。
第五倫要于今日舉事的消息,可沒提前告知師兄,這種事除了心腹,知道的越少越少,否則很容易泄露。他只在派人乘常安城內水渾撈出第五霸之際,也去北闕甲第隔壁告知了王隆一聲,讓王文山快跑。
王隆愕然之余,卻又不感到意外,他曾奉王莽之命前往魏地召第五倫入朝,一路隨其西進,看得出來,自己這位同門師兄弟,其所作所為可不像一位“忠臣”該有的樣子。
他遂易服出城,昨天一路上只見常安周圍的北軍駐兵在匆匆集結,奉詔緊急向東進發。王隆繞著他們走,等跑到灞水與渭水匯攏處,發現膽小如鼠的步兵營,已將這一帶船只統統收攏,擺明了要與即將到來的“叛軍”隔水對峙。
情急之下,王隆竟直接泅水游泳過來。
灞水可是關中大川,渭河干流,又深又寬,這一趟泅渡可不容易。
他被第五倫軍隊的游騎遇到,帶回霸陵縣拜見后,第五倫頗為驚喜:“還不知文山水性竟這般好。”
“前幾年在蜀中時學的,因為聽說夫子善泳。”
也是在扶著老師棺槨去蜀中的路上,王隆將揚雄臨終前那份明明寫出,卻為了不連累弟子,復而燒毀的文章,根據記憶默寫下來,后來又轉交給第五倫過目。
但他沒想到,第五倫在令馮衍書寫討莽檄文時,不但搞了個命題作文,還要求馮衍將揚雄這絕筆之書里的句子,也錄入進去。
若是換了以往,馮衍素來倨傲,肯定是拒絕的,但他當初與第五倫在新豐初見就說自己頗為敬佩揚雄,加上驚覺自己這一年多來,一直料錯了第五倫的心思,起兵之際還在嚷嚷復漢,恐令其不喜,有心討好,遂一口應下。
“本來該找文山來寫的,但事發倉促。”第五倫也覺得遺憾。
“我擅長賦,不擅長政論,這里面確實有夫子的文章詞句,就足夠了。”
王隆卻覺得這檄文已作得極好,看著那些熟悉的句子,仿佛看到了五年前那一夜,在五威司命逼迫下,王莽要求揚雄寫出一篇頌揚北伐匈奴的文章來。
而揚雄懷著滿腔憤懣,恢復了年輕時暢快,筆下放依而馳騁!不但文字弘麗溫雅,政見也尖銳鋒利,全然不似老師過去的作品。
揚雄在生命的最后一天反思了自己的過去,一舉推翻了《劇秦美新》里對王莽的稱贊,痛斥新政,并做出了預言:“昔秦焚詩書,以立私義;新誦六藝,以文奸言。新之據不亞于秦,雖立三萬六千歲之歷,恐同歸殊涂,俱用滅亡!”
這句話亦赫然在列!
和這檄文的內核一樣,揚雄反對的從來不是王莽代漢奪位,也不曾視之為逆臣,當初對王莽的支持,亦未曾后悔,因為他也是漢末黑暗政治的受害者。
揚雄是怒其不爭,是王莽當了皇帝后,眼高手低,沒有把承諾過的事情做好,將天下弄得一團糟啊!
而且,文章最后署名中,竟還有揚雄!
王隆的手有些顫抖,想去觸碰那個名字,又怕自己手濕將字弄花了,他手指在衣服上擦了數次,卻又被淚水打濕,堂堂八尺男兒,竟哭得不能自已。
第五倫拍著哭泣的王隆,仰頭看著被營火映照得通紅的天空,嗟嘆道:
“夫子,那一夜,你為了不牽連吾等,沒能罵出來的話。”
“弟子第五倫,已經指著鼻尖,統統罵給王莽聽了!”
當初第五倫微末之軀,縱然心有憤怒,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帶著揚雄說他是“天下之士”的厚望,默默將這仇藏在心里。
可現在,卻是新豐鴻門斧鐮舉,灞水河畔旌旗搖,借著一份檄文,第五倫的唾沫星子噴在老王臉上,痛快!
“夫子在天之靈,足以告慰。”
而往后,就算第五倫要將三代單傳無兒無女的揚雄抬上“儒家圣人”地位,就憑這說成是“揚雄遺書”的檄文,也足以將揚子云《劇秦美新》的黑歷史掩蓋,變得有理有據!
但現在想這些為時尚早,第五倫只指著灞水上的火光對王隆道:“文山,現在的形勢不容樂觀啊。”
若是第五倫舉事在前,打王莽一個措手不及,此時此刻,灞橋肯定拿下了。
但還是要怪豬隊友,王莽發現王涉、董忠、劉歆三人陰謀在先,這讓新室多了足足半天時間反應,王業來新豐欲賺第五倫入京的同時,北軍諸校已經接了命令向東集結,以防不測。
就是這要命的半天時間差,將第五倫的大軍卡在了灞水之畔。
而且萬萬沒想到的,對面的北軍,身為天下精銳,居然如此之慫,趕在第五倫“夜渡灞橋”前,直接一把火將橋燒了!
而另一頭,王莽雖然被第五倫檄文氣得吐血,卻也沒直接暈厥,而是連下數道急令。
二十五日平旦時分,天色微亮之際,“四將”之一的寧始將軍史諶帶著皇帝詔令,帶領長水胡騎三千人馳騁向東。
史諶就是王莽預定的史皇后之父,漢宣帝時備受寵信的外戚史氏之后也,本該是大喜的日子,卻被第五倫造反給攪合了。
事到如今,還結什么婚?他也顧不得送女入京,而被火速任命,趕赴前線。
要命的是,這前線,距離常安只有短短四十里!
等史諶來到枳道時,見到的卻是還在冒煙的灞橋。
灞橋一年多前就遭過次災,為了保證這道通往關中東部最主要的交通線,王莽還發動民夫,將全木構的橋體換成了石頭墩子,在于上搭建木板。
廢了數月修起來的新橋梁,如今卻再度一夜而焚。燒了一夜后火勢漸小,木板幾乎被大火燎盡,只剩下幾十個黑漆漆的橋墩佇立于水中。
史諶頗為驚訝,立刻與分管此地的前將軍王盛詢問:“崇新公,陛下令北軍諸校向東進攻,擊滅第五倫叛軍,為何這橋卻燒了?”
王盛本是常安城北的賣餅小販,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大新建立前夕,里長忽然將他找了去,然后送到宮中,王盛都快嚇死了,還以為自己要被割了做宦官。
結果卻是有相面者按照圖籍,一個個觀察他們的容貌,詢問生辰日。
原來,是哀章所獻金匱里,正好預言王莽大臣里有“王興、王盛”的名字,王莽遂按圖索驥,依照卜卦相貌在常安尋找,最后這好運氣就砸到了王盛頭上。
朝為賣餅郎,夕為崇新公,這躥升之快,真是讓人羨慕,又覺得滑稽。
如今王莽手下沒有大將,遂點了王盛前來步兵營,昨日方至,得知第五倫已經起兵,還要打霸陵,霸陵宰向他求助,王盛沒有絲毫的猶豫,直接將東岸駐軍撤到西岸來,打死不去支援。
而等第五倫大軍奪取霸陵縣,開始派遣游騎來偵查灞橋情況,打算夜渡,豈料區區幾十游騎,就直接將王盛嚇到,一不做二不休,下令燒橋!
這才有了眼前的光景,但王盛死活不承認,只道:“寧始將軍,這是叛軍放的火,彼輩就怕我軍渡河進攻啊!”
王盛很快就被打了臉,雖然橋直接沒了,但趕在天色沒亮前,第五倫派遣耿弇從步兵營防備較弱的地方數次試圖泅渡。
正值盛夏,是河流漲水之時,灞水又是關中干流,最狹窄處也超過了百步,河心最淺的地方亦能將人淹沒,像王隆那般形單影只一個人泅水溜過來容易,但大隊人馬卻不好渡。
第五倫的大軍是夜嘗試了數次,都被在水邊防備的北軍發現,強渡失敗。
還是兵太爛的緣故,指望新兵們頂著對岸的箭矢,淌著湍急的河水佯攻對岸,不太現實。
若是人人都像第五倫帶來的八百士吏那般訓練充足,士氣高昂,區區灞水豈在話下,但他也不舍得將這批人集結起來一起用——一旦基層軍吏被抽調一空,其余三萬多人的指揮就完全失靈。
隨著北軍諸校陸續抵達,強渡的時機已逝,雙方只能隔著灞水對峙。
雖然王莽要求北軍“主動進攻,剿滅叛軍”,但既然橋已經燒了,寧始將軍史諶也順水推舟,索性在灞水畔布防。
灞水西岸,從北到南上百里內,分別有四處防區:
最北面的是虎圈,王莽已調遣射聲營四千人守備,不但要看著灞水下游,還要守備東渭橋。
其次是正對灞橋的枳道,步兵營及雜牌軍萬余人在此。
再往南走,是位于白鹿原的南陵縣,越騎營三千人已經從下杜移師于斯。
最南邊則是藍田縣,屯騎營三千人在監軍孔仁帶領下,前幾天就在那等待與第五倫匯合,豈料先接到的,卻是對方叛亂的消息。
在四支軍隊后面,還有從昆明池趕過來的長水胡騎三千人入駐杜陵縣,隨時支援四處。
如此一來,常安外圍,只剩下中壘營五千人守備,射聲營還有兩千人守著西、中兩座渭橋。
“寧始將軍,吾等的兵力,只能守,不能攻!”
賣餅將軍王盛力陳己見,絕不是他膽小,而是北軍確實兵力不足,不如暫時與叛軍隔河對峙。
“倒不如將叛軍拖住,良久無功,彼輩自散!再等幾天,各郡的勤王之師就會到來。”
但問題是,關中各郡的郡卒連同青壯,都被抽調泰半,跟著大司空王邑出征潁川了,哪來的勤王軍?
雖然知道拖下去不是好主意,但史諶亦非宿將,又因北軍才剛剛被調換了校尉,士氣不振,兵卒惶恐,這種情況下是沒法進攻的,一籌莫展之下,也只能如此了……
但對面的第五倫卻不陪他們干等,又過了一個時辰,日出之際,三萬多“叛軍”傾巢而出,在灞水東岸南北數十里的范圍內,到處鼓噪,做出欲再次強渡的態勢,連第五倫大旗也動了,導致北軍諸校緊張兮兮,死死盯著各處河面。
這樣的虛張聲勢持續了整個上午,但在霸陵縣以北二十里外,靠著在新豐、霸陵收集到的船只、木料,一支三千人的部隊,卻在艱難渡過另一條更寬、更深,但對岸沒有任何官軍戒備的河流。
在灞水邊數次受挫的耿弇,再度被委以重任,帶著王隆及士卒們,趁著第五倫大軍砸灞水鼓噪之際,卻一轉方向,向北渡渭!
戰術上解決不了的問題,就交給戰略。
這是第五倫見大軍受阻于灞水之上時,做出的決斷,一如耿弇所言:第五大將軍在兵權謀上,確實玩得不錯。
渭北諸陵,自東向西,排列在一條直線上:從第五倫的老家長陵,再到最西邊的茂陵,這一串,是第五倫多年來養望揚名,交朋宴友,提前數載堆砌好的“薪柴”。
“就只差一把火,讓它們燒起來!”
“伯昭、文山,汝等立刻北渡,與趕赴臨渠鄉的第七彪、第八矯匯合。從長陵到茂陵,兩天之內,我要各縣處處舉事,得讓王莽在壽成室中,都能看到渭北五陵的烽火!”
這就是第五倫的戰略:農村包圍城市。
“以五陵,包圍常安!”
第二章在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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