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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 第99章 訓練有素的醫生
前漢時,講究政令與季節相匹配,若非軍中,戮有罪、嚴斷刑要選定在秋、冬之時。如果違背了這規矩,諸如在六月季夏行秋冬之令,就會導致災異,禾稼不熟、風寒不時。
可素來謹守儒禮的新朝,今年卻頒布了一項法令,打破了這規矩。
“天子有詔,方出軍行師,敢有趨攘犯法者,輒論斬,毋須擇時!”
隨著一聲高呼,擠但人山人海的市場處,倒霉的吳公一家,除了姿色不錯的女眷被董喜大發善心收為己有外,都被斬首示眾,連十歲出頭的孩童都未能幸免。
十多顆人頭將被掛在特武縣四門之上,作為董司馬剿匪有功的證據,一時間全縣人道路以目,按這位司馬亂殺一氣的德行,等他錢糧不夠時,又會拿哪家開刀?
豪強富戶尚且難以自保,普通人家被抄糧抓了丁壯,就更沒處說理去了,眾人無不懷念第五倫主事的那半個多月,真是罕見的縣中清靜無事只時。
等到督斬完畢后,董喜洋洋得意地上了戎車,要返回縣南的渠間障去,吳公家的女眷都被收押在那,董司馬可以半個月不用出障了。
眼下暮色將至,全城人又來圍觀斬首,街道上有些雍塞,董喜的屬下毫不客氣地將擋路的孩童、老人一把推到道旁溝渠里,車隊在南北大道上緩慢前進。
街道旁多是富戶商販家的兩層樓舍,其中一一間便是吳公家的產業店肆,已經被亂兵抄得一干二凈,連張草席都不剩,只是這本該空無一物的屋中,此刻卻藏著兩人。
萬脩靠在窗扉邊上,細心擦拭自己的弓。
當然不是在長陵折斷,后又得第五倫所贈的那把,那是長梢弓,重量大、蓄力強,射程遠,但速率也低。而手中的短梢弓質量輕,蓄力和射程雖然弱了點,但能迅速拉弓施射。
正是用于近距離刺殺的利器。
與萬脩同來的人是第七彪,他有些緊張:“我還是不明白,為何不用弩呢?伏弩而下更容易些。”
“我弩用得沒有弓好,而且弩講究的是亂發命中,一旦驚動了董喜,有了防備,欲上弦再射幾乎不可能。”
所以萬脩才喜歡靈活點的弓。
他看了第七彪一眼,發現他竟有點緊張,握刀的手都在抖。
“自稱殺過數十人的老行伍、游俠兒也會怕么?”
“一旦動手,吾等可能會被數百人圍堵。“第七彪握住了自己的手,這件事他本不太情愿來做,覺得成功率太低了,但第五倫身邊唯獨他最合適。
萬脩反而不怕,從站出來替原涉的兒子抵罪起,他就置生死于度外了,出言寬慰道:“伯魚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吾等不管得不得手,都從后門撤出,混入人群,到了下一處地方披掛上甲衣后,便能搖身一變,化身緝捕刺客的兵卒。”
這次刺殺,是萬脩主動提出的,縱觀他們三人中,馬援有膽魄和決斷,而第五倫智計百出,倒是萬脩覺得自己沒起到太大作用,有些慚愧,想用自己的武藝射技來做點什么。
“就算事后沒逃掉,為了不連累伯魚和文淵,萬脩大不了就是一死,能多活這一年多,也做了幾件真正的任俠之事,值了!”
而真到了那一步,若是第七彪不舍得死,萬脩還會幫幫他。
低聲說話間,董喜的車隊卻越來越近了,二人屏住呼吸,小心從孔縫中觀察。
別看董喜只是個小小軍司馬,排場卻挺大,前后跟著數十人,絳騎開道,戟士殿后,他本人則趾高氣揚站在沒有華蓋的戎車上,頭上高高的鹖冠十分醒目。
萬脩舔了舔嘴唇,現在是七十步,他要等董喜來到近處三十步時再忽然起身開弓,足夠射出兩箭,務必命中!
“不中也行,只要說成是大盜遣人刺殺,激怒董喜南下剿匪亦可。”
話雖如此,董喜行事太難以捉摸,多活一天就多禍害特武縣一日,還是死掉為妙。
“六十步。”
“五十步。”
第七彪在旁邊報著距離,萬脩已經將弦上好,可就在他隨時能起身刺殺之際,街道左側的樓舍之上,窗扉大開,竟忽然伸出了七八架弩來,對準董喜的戎車就是伏弩齊發!
“有刺客!”
弩矢攢射之下,董喜的御者當即倒斃,董喜自己則中了兩三箭,因為身上有甲護著,沒命中要害,只驚慌失措地大呼士卒保護。
絳騎在街上亂跑起來,屠刀揮向無辜路人,戟士紛紛朝放弩的樓舍沖去,亦有人持著大盾,聚攏在董喜周圍,將他保護起來,連頭頂都架了一面,正卒的素質還是要比豬突豨勇好很多的。
那些刺殺董喜的人早就逃了,即便有一二人被堵到小巷子里,也立刻自刺而亡,竟沒有絲毫猶豫!
反倒是萬脩和第七彪面面相覷:“伯魚安排了其他人動手?”
第七彪搖頭:“若有,我定會知曉。”
眼下街上已然大亂,而董喜已如驚弓之鳥,身邊盾牌擋得嚴嚴實實,刺殺是不成了,二人只好悻悻作罷,換上了士卒甲衣,混進東奔西逃的人群里,隱匿在特武縣的夜色中。
第五倫抵達渠間障時,還在大門處就能聽到董喜的哀嚎痛呼之聲。
而董喜的親信短兵們緊張兮兮,連第五倫都得解劍搜身才能進去,剛步入屋內,便聞到一股濃烈的臭味。
軍候解釋道:“賊人歹毒啊,那些弩簇上,居然涂了糞汁毒液,董司馬的傷口都潰爛了。”
巧了,第五倫讓萬脩準備的箭簇上,也涂了這些好東西,只可惜被人搶先一步,沒來得及送進董喜身體里。
這年頭受傷致死率極高,只不知刮骨療傷有沒有救,但首先需要一個神醫才行。
等進到最里頭,卻見一個額裹蒼幘的醫生,正小心翼翼地給董喜敷藥處理傷口。
董喜嘴里咬著一根箭桿,以免劇痛時丟了舌頭,在包裹好布后,才瞪著第五倫道:“刺殺本司馬的奸人,可捉到了?”
這廝還真拿第五倫當下屬,發號施令了。
第五倫道:“縣宰與我,還有司馬的軍候大索全城,仍未能捕得活著的賊人,雖堵到一二人,都自盡了。”
一旁的軍候進言道:“這是死士啊,或許是苦水河的大盜為報復司馬慧眼識奸殺了吳公,遣來行刺。”
“真的是大盜么?”董喜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話語從牙縫里蹦出來:“想要本司馬命的人,可不止盜寇罷?”
他眼睛定定看著第五倫,好似想將他看穿,然后卻又笑道:“比如本縣豪強,彼輩也恨我啊。”
第五倫皺眉:“董司馬的意思是……張氏?有證據么?”
“若是想要罪證,還不有的是,就看第五司馬愿不愿意……”董喜忽然疼得直咧嘴,低頭罵道:“你這庸醫,且輕一些,小心乃公將你也斬了!”
老醫者戰戰兢兢地下拜稽首,而等敷好藥后,董喜感覺舒服了許多,高興之下,又賞賜了他許多錢帛。
第五倫聽說,縣宰和張純給董喜推薦的醫生,他一個都沒要,只令人去外頭找了個單家獨戶的來。
看來這口鍋,董喜是打算往本縣大戶頭上扣,順便再發一筆橫財了。第五倫模棱兩可地應下,告退而出,想了想后,還是遣第五福將此事去告知了張純。
張純可不是吳公,要動他,董喜自己可做不了主,非得征得吞胡將軍同意。不管今日刺殺的那些死士是不是張家指使,第五倫在給韓威的奏報上,還是將事往盜賊身上引。
只恨今日董喜未死,讓第五倫準備在恰當時機,令人“抓獲歸案“的盧程遲遲沒法拋出。
然而到了次日,第五倫才起床,卻聽到了一個大驚喜。
“董司馬昨夜,卒了!”
等第五倫再到渠間障時,面對的便是哭喪著臉的軍候,以及董喜橫死后挺直的尸體。
第五倫揭開布看了一眼,卻見昨日還張狂不已的董喜死相極其慘烈,雙目瞪圓,面色猙獰,手指甲上滿是他自己的血肉。
軍候說道:“董司馬昨日敷過藥后,本已大好,豈料后半夜時傷勢忽然加重,先是奇癢無比,他在身上亂抓,膿血如注,痛呼不已。”
“司馬讓吾等再去找那庸醫,那老叟竟自盡而亡了!”
“只在墻上留下了幾個字。”
第五倫跟著軍候到那醫生居住的障中屋舍一看,醫生本人懸在房梁上,雙腳還在晃蕩,而墻上的字,竟然是……
“為吳氏復仇,替天行道!”
寒意從尾骨直升頭頂,第五倫這下篤定,遣人刺殺,一擊不行再設法送個訓練有素醫生進來的,絕對是張純!
只不知張純過去市了多少恩義,竟能令壯士、醫者慷慨赴死,這看似人畜無害的老家伙,確實不要輕易去招惹。
既然醫生死了,他究竟給董喜敷了什么藥,竟令本就難治的傷勢陡然加重亦不得而知,反正董喜折騰半夜后,終于于凌晨暴斃。
雖然事情又雙叒沒按第五倫計劃的劇本走,好在結果是極妙,隨著董喜之死,第五倫雖然不能像收編汝臣手下一般火并其部眾,但起碼他又成了發號施令之人。
一面緊急派人將此事稟報吞胡將軍,第五倫又組織了一場全縣大搜捕。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在善良群眾的舉報下,從縣城中一個陋巷的無主屋子里,抓獲了一個形跡可疑的戎服男子!
第五倫親自審訊:“你叫什么?來自何處?”
“盧……我……我不知道。”
盧程依然昏昏沉沉,“麻渠帥”在關了他幾天后忽然轉了性,欣然答應合作事宜,還認為應該先除掉董喜和第五倫。
盧程自然是拍手稱快,二人開始飲酒,馬援將他灌得大罪,扔在車上藏好運入縣城里,每天日常灌酒,直到今日才得見陽光,雖然不太清醒,但還是下意識想要掩蓋。
“不肯說實話。”
第五倫一揮手:“嚴刑拷問,一定要讓他吐出實情!”
于是到了次日,吞胡將軍在得知自己痛失愛將董喜后,又驟聞第五倫奏報:“捕得一男子,自稱安定屬國劉文伯之后,彼輩乃漢室宗親,于三水縣左谷聚眾數百,欲勾結羌胡,亂我大軍后方,劫糧及刺殺,皆彼輩伙同縣南盜寇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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