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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外律師趙慕慈 第395章 昏昏沉沉昏沉沉
清晨六點。陽光透過樹蔭從窗外照進來,照在一角的床邊上。臥室里因為外面的晴朗好天氣被窗簾當了大部分,反而顯得斑駁曖昧,明暗交錯,更叫人昏昏欲睡。窗外傳來一聲鳥叫,床上的人醒了,皺著眉頭惺忪著眼瞄了一眼窗戶,怔了幾秒,轉身又睡去了。
這已經是趙慕慈辭職的第十二天了。自回來開始,她便一直呆在家里,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也許是因為身心俱疲的緣故,她離開臥室的時間很少,甚至連一日三餐都減成了一日一餐,甚至兩日一餐,總之不覺得餓。但奇怪的是,每日早晨她都會早早醒來,一醒來就陷入在互聯網公司時候積攢下來的的惡劣情緒中去,恍惚許久,方能繼續睡去。比起辭職前每天都睡不醒起不來的狀態,如今不用去上班,倒是每天不用鬧鐘,天天六點醒,奇怪極了。
時不時的,她還會夢到王翠蓮,夢到她在對自己各種指責批評刁難不滿,好像自己還在她手下做事,還在忍氣吞聲逆來順受。夢醒之后,她便重又陷入糟糕的情緒中去,只得逃避般重新睡去。
她不能安寧。她如今的狀態,像是從戰場上回來的軀體完好但精神心靈遭受重創和刺激的戰士一般,喪失了對外界的興趣,也喪失了振作起來謀劃下一步的動力,每日只呆在這臥室中,埋頭昏睡,不理世事。有時候清醒一陣,發一陣呆,她便會自嘲:世界少了我,照樣在運轉。少我一個不少,多我一個不多。于是便不管不顧,接著睡去。
這樣的日子繼續進行著。一日日過去,她漸漸感到孤獨,卻又不想跟誰聯系,心里只悶悶的。除了睡著的時候,有限的清醒的時間里,她也呆在床上,看看新聞,看看視頻,看看娛樂資訊,唯獨不去看工作機會和招聘網站。偶爾出趟門,她也無心打扮,只簡單收拾一下。走在大街上,她只覺得如芒在背,路人隨便投過來的目光,于她而言倒像是打量和評判,諷刺和鄙視,她覺得自己被人看穿了,那些人都知道她經歷了什么,那些人或許在心里嘲笑她,看不起她。這么著,她不自禁加快了腳步,逃也似的飛奔回家里,關上家門,躲進臥室,將自己全部埋在被子里才算安全。自此連門也不出了,日常所需只由外賣送上門。
這期間,May曾經約她跟幾個同事聚聚,說好久不見了,大家一起說說話。她恥于見人,覺得會被看穿,怕被問到工作的事,也沒有精神和精力去應付這些人。上衛生間的時候看到鏡中蒼白撩亂、精神萎靡的自己,她更沒信心了,索性找個借口婉拒掉。那天過后,May發了聚會的照片在朋友圈里,她點開照片,自信看著上面每一個人,只覺得大家看起來過的都不錯,穿著打扮神情姿態都是讓人熟悉而如今卻有些不可及的精英感,她心里的失落和不自信便更多了。
她確實有些被挫傷了。長久以來她都保持著一種精英人士的優秀感和自信感,覺得自己出類拔萃,專業能力突出,能為他人帶來價值,幫助他們解決問題,理應受到優待和尊重。然而這種優秀自信的感覺和因此延伸出來的驕傲,在剛剛結束的這份工作中被摧殘的支離破碎。她覺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對待,所以憤怒難抑,不能釋懷;但另一方面,她又覺得自己是個失敗者。想到自己瞧不上的陳麗美,王翠蓮,乃至胡宗亮還在那家公司里繼續工作,而自己卻只能呆在臥室里才能有片刻寧靜;想到自己這樣優秀這樣敬業的做事,卻被百般刁難和指責,最后還要被迫自動離職,雖然后面挽回了一點面子,但終究不能令自己遣懷;想到自己一貫對同事友好,對上級、老板和客戶尊重有加,好聚好散,誰曾想有一天她竟然會像吵架一樣說出種種憤怒攻擊的話,跟王翠蓮聊到不可收拾。想到這些,她便覺得自己失敗極了,這種感覺如此沉重而強烈,令她幾乎不能承受,只能靠昏睡和各種紛亂嘈雜的媒體信息轉移開注意力方才好過一點。
振作?她有時也會想到這個詞。畢竟百折不撓,越挫越勇不是一貫正確的人生態度和價值取向嗎。她何嘗不想振作。但是理智再清醒也扛不過本能的退縮和身體的懶憊。她不是漫威英雄,怎么打怎么摔都可以毫發無傷原地彈回來繼續戰斗。她只是一個人類,一個并不完美,很多時候都在努力支撐的人類,一個碰一下就會出血,一不小心就會有各種死法的血肉之軀。
至于看看招聘網站,看看下一份工作機會?她很排斥,寧可將醒著的時間浪費在各種無聊垃圾的資訊上。她知道自己在逃避。她怕再進入到互聯網公司那樣的氛圍中,也怕再遇上王翠蓮那樣的上司。一想到馬上又要去工作,她感到很疲憊,很抗拒,寧可一日日繞過各種招聘網站。她更擔心的是,即便找到了新工作,背調要怎么做?王翠蓮會毀了她的新機會吧?也許就在離職的那一天,在她張口說她不勝任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毀了她了。
她不知道該怎么做。她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局面,這樣支離破碎不可收拾的大潰敗。后路已斷,前路堪憂,她別無他法,只能呆在原地。呆在原地能有什么事情好做呢?只好埋頭大睡,看看無聊資訊打發時間。心里的難受無人能訴,失戀加失業在短短兩個月間連續發生,她覺得有些超負荷了,情緒太多了。情緒一多,反而看起來沒有什么情緒,只是麻木和疲憊。隨著手里里的人哭,隨著手機里的人笑,像是沒有靈魂一樣。
只有在被一貫上緊了發條在運轉,突然閑下來一段時間的恐慌攥住的時候,她才會點開招聘網站看一看。她的簡歷沒有更新,點開只是為求心安,做一個也在努力推進和尋找機會的假動作,好安撫那有虛度光陰之嫌的恐慌。然而點開一個看起來合適職位之后,她又覺得索然無味,絲毫提不起興致。有時她想起顧律師的話,也想一兩句要不要回律所,可是也提不起勁。慢慢的她明白過來,并不是對哪一類工作不感興趣,而是對于工作本身,對于把自己當成一件勞動商品出賣給一個用人單位,進而處在一個系統中被更高層的人領導和監管這件事,她如今沒有興致了。
然而恐慌并不會因此放過她。除了時不時興味索然的看看招聘網站,有時候她會有點神經質般的從睡夢中醒來,點開賬戶余額看看,確信一時半會兒不會山窮水盡之后才會略略放下心來。畢業后的大部分時間,她都在持續的工作中。所以大多數時候她每天都會有收入和進賬,像這樣日日不工作沒有分文收入、前途卻莫測渺茫的日子,還是第一次過。雖然賬戶中的數字安全可以讓她這樣睡很久,但她還是陷入莫名的焦慮和恐慌中,那是對講自己的時間沒有換成金錢反而一日日渾渾噩噩的焦慮和恐慌。
有時候她會想到一個可怕的事實:或許自己的職業生涯便就此斷送了。有哪家公司會愿意接受一個離職時跟老板吵到顏面無存的人呢。背調基本上過不了吧。一想到這里,她就更加茫然,也就覺得更加困倦和嗜睡。在以往的經驗中,每每想到未來,她總是明確而篤定,自信而堅定,仿佛有一條光輝燦爛的康莊大道鋪在那里,等著她一步步踩上去;然而現在,她不敢想未來。偶爾想到,那也沒有什么光輝燦爛的康莊大道了,只是白茫茫的一片,沒有邊際,沒有坐標,沒有內容,什么都沒有。于是她便很少去想未來了。手機里的各種資訊視頻雖然無聊低端又嘈雜,卻能埋沒她,轉移她,包圍她,倒比那白茫茫的一片好很多。
有些時候她會更多一些勇氣。她會想,如果在這里沒有了未來,那么,她要不要聽媽媽說的,離開上海?可是搬到哪里去呢。她也想過要不要回家。這個念頭一出,很快被自己否定掉。不可能的。媽媽不會接受自己的。媽媽眼中的自己,是優秀的,能干的,前途無量的,令人望塵莫及的。這樣失落,失敗,自卑、沒了前途的自己,媽媽還會接受嗎。她心里的期待并不樂觀。也許媽媽還會責備自己。那樣可太糟了。她不能夠再承受這些了。
她無處可去,竟無處可去。如果有自己的家該多好。如果沒有發生那些莫名其妙的事,肖遠還在她身邊多好。有他在身邊,有他的照顧和陪伴,那就是她的容身之處了。在這樣的時候,有一個愛自己的人。有一個人用他的愛從頭到腳將她包裹,像包裹一個嬰兒那樣,溫暖又安全。也許她可以借此找到力量和勇氣。但是她沒有。她曾經有,如今沒有了。想到這里她不禁感到凄涼,也發現自己有些可憐。她用雙臂抱住了雙腿。她是孤兒。父母兄弟健在,但她是一個徹底的孤兒。愛不在身邊,就是孤兒。
有一天晚上,月光皎皎,夜色正好。看著窗簾縫隙里投過來的一點光,她起身下了床,穿了衣服,踏出了門,在夜幕的掩護和月色的陪伴下,沿著小區的路溜達起來,漸漸走了出去。
街景還是熟悉的街景。她在心里這樣想著。就在這一瞬間,她忽然發現,這不是她腦海中所熟悉的那片街景。她所熟悉的那片街景,是小區門口正對著斑馬線,馬路對面有一家雜貨店,一家早餐鋪子,還有一家專門賣奶茶的街景。那是她和肖遠所住的小區的街景。在那雜貨店不遠的地方,顧立澤在那里停過車,還吻了她一下。可是這里不是那里。這里處處不一樣,處處對不上。這里到底是哪里?
站在自己小區的不遠處,趙慕慈茫然了。她抬頭四顧,所有的建筑和景象她都認識,可是從來沒有這么一刻能讓她有這樣強烈的沒有歸屬感。從來沒有這么一刻,會令她這么清晰、深刻的感覺到自己不屬于這里。我只是一個過客。她想。我是一個陌生的過客。我的戶口在這里,檔案在這里,東西在這里。我從這里拿到過研究生學位,也在這里工作和好多年,認識了好多人,增長和好多見識和經驗。我花了很多時間和精神在這里,但我不屬于這里。
我是誰呢?我到底是誰呢。我從哪來呢?我為什么在這里呢。
趙慕慈沒有答案。她站在原地靜靜地呆望著月亮,引得過往的兩個行人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向了月亮。只是月亮而已。更往常看到的沒有什么不同。路人收回了目光,也收回了好奇和探詢,繼續往前走去。
只留下趙慕慈在那里繼續看著月亮。然而沒有一會兒,她那強烈的感覺和詢問也喪失了新鮮,她回過神來,回到了熟悉的抑郁和消沉中,慢慢的踱回了自己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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