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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順1730 第二一四章 另起爐灶辦新學
“仲賢休得過謙,你怎么能算是無知老嫗呢?”
“公子,我可沒過謙。對這樣的學問,我和那些孩童又有什么區別呢?若僅以這樣的學問來看,我就是無知老嫗。”
康不怠也沒覺得這個類比是對自己的侮辱,跟著劉鈺久了,方知天下原來還有那么多聞所未聞的學問。
很多學問他真的從未聽過,但并不妨礙他能理解。無非就是幾個新詞,在腦海中可以腦補出世界本源的模樣。
康不怠風近老莊,對于這樣的世界本源,很親近,并不排斥。
談笑過之后,劉鈺把門關上,屏退了其余人,和康不怠說起了自己的計劃。
凡是計劃,總有目的。
劉鈺的目的很明確。
花十年乃至二十年的時間,人為創造出一個新的識字群體。
這個群體,必須要和現有的士大夫階層是割裂的。
這個群體的經濟基礎,也必須要和現有的士大夫階層的土地地主成分是割裂的。
思想觀、價值觀、世界觀,完全都是割裂的。
要學常識、自然、數學、物理、化學這些內容,使得他們學的東西,科舉用不到,完全和已有的士大夫階層割裂開。
要有內部的晉升體系,內部消化。
包括炮兵、要塞工程師、工兵、海軍這四個軍種的軍官;商會內的會計、內部書寫員、管賬;貿易公司的船長、船頭;各個作坊的負責人等。
這些人的出路,一部分是當海軍,一部分是進作坊做工,剩下的就是出海做貿易公司的雇員。
日后作坊發展,也要有限雇傭這些人。皇帝所不能直接掌握的官職,也是以這些人優先。
這些人除了說一樣的語言、一樣的膚色頭發之外,和舊有的識字階層的差別,比明末時候士大夫和滿清酋長的差別都要大。
之前康不怠還以為劉鈺趁著災年招收了一批孤兒,是要養死士。
那時候劉鈺說他才不會養死士呢,康不怠也不知道劉鈺到底要干什么。
等現在劉鈺把自己的想法一說,康不怠心里頓時服了。
心道自己的格局果然差了許多,只能想到養死士這一步,卻哪里想到劉鈺是要搞這么大的動靜?
皇帝開了個興辦實學的口子,趁著天高皇帝遠,前期又極為隱秘看不出危害,這是要做好大的一件事啊。
劉鈺也不藏私,很多事一個人根本做不成,康不怠既可信任,這件事還要康不怠日后主持。
大致說完了自己的想法,劉鈺又說了一下三步走的計劃。
第一步,招收一些略懂西學的人,主要以那些考不上武德宮,但是自小學過幾何算數的人為主。
用真金白銀為誘惑。
劉鈺另起爐灶,寫一些可以自學能看懂的書籍。
這些書籍也就是常識的水平,諸如地球是圓的,萬物有引力,萬物是由原子分子組成的,生物分為動物植物,傷口感染是由病菌等導致的、注音用的拼音切音等等。
劉鈺出錢,讓這些人自學一年,然后考試。
考試通過之后,按照一個月三兩半銀子的高價,聘用他們作為教書先生。
這第一批人懂的也不多,但是給小孩子啟蒙應該是足夠了。
至少能讓孩童學會識字的時候,對這個世界有個灌輸進去的理解,至于是否真的理解,那不重要,只要有個大致的概念和印象就好。
第二步,在第一批啟蒙的小孩接受了這些常識知識后,通過考試,選拔出學習優秀者。
而這時候,劉鈺之前趁著大災招收的孤兒們,時間上也完成了他們的學業。
這批孤兒中的佼佼者繼續深造,其余人可以直接作為教師,教授第一批普遍接受了常識教育的孩童。
教授更高一些的算數、幾何、物理、化學等基礎知識。
第三步,再從第二步中通過考試,選拔人才進入靖海宮官學。
靖海宮官學除了要開辦炮兵、海軍、工程學等皇帝要求的內容,還要增加會計、師范、航海等。
整個三步走,幾乎完全都是從零開始。
完全走完一個周期,大約需要八年。
但是一旦這個周期走完,日后就可以源源不斷地自我復制。
到時候,只要有錢,只要到處辦“義學”,就會有成千上萬的接受了新式教育的人。
這些人幾乎沒有別的出路,在科舉不變的前提下,這些人幾乎是社會的棄兒。
這些棄兒們有文化,但卻被排斥,唯一能抱團取暖的地方,就是劉鈺所在的地方。
日后劉鈺可能不在威海,不在劉公島,但不論劉鈺去哪,這些社會的棄兒都只能跟著劉鈺。
除非……皇帝宣布,改革科舉,承認實學畢業生有秀才、舉人、進士的同等地位。
要是皇帝敢做到這一步,自無問題;但若是皇帝做不到,那就另有說法了。
康不怠被劉鈺的想法驚住,佩服至極,忍不住便想到了那番話。
唐太宗私幸端門,見新進士綴行而出,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以往孔孟學問,是為天下英雄所必學的科目。學而優則仕。
如今要興實學,天下英雄未必非要再學孔孟。
可學問就是學問,幾萬甚至幾十萬學了學問之后,讀書識字,精通實學,但卻不能做官的人……這是一股可怕到極點的力量。
而這股力量最開始的時候,弱小到沒人可以發覺其中蘊含的偉力。
等到發覺的時候,已經制止不住,一切都晚了。
“仲賢還要編寫一本簡易的史書,要讓孩子能懂的那種,也不必寫太多的內容,就是一個讓孩子們知道我們的祖先從何而來,又是如何延續至今的。”
“就從周滅商開始,分封殖民,到始皇一統。再到兩漢三國,一直到本朝初興。”
“這個應該非是難事吧?”
康不怠想了一下,若只是讓孩子粗通歷史,這的確不是難事。
但是要說不難,也不盡然。歷史總需要評價,用一個什么樣的價值觀去評價不同的人物?
就像是王安石,從和秦檜差不多的地位,到如今總算有了些正面,這套書中又該怎么說?
就像是漢高祖斬白蛇起義,又該怎么評價?是五德交替輪回?亦或是天命所歸?亦或只是反抗暴秦?
康不怠知道劉鈺讓他編寫的這套書,肯定不是那么簡單的。
這樣的書,拿到市面上,估計沒人會花錢買來看。但若是強制孩童們學,那就又不一樣了。
孩子天生如一張白紙,灌輸什么,他們就會接受什么。史書尤其如此,泱泱天朝,歷史如星河,多少閃耀的人物,又有多少敗類,可到底用一個什么樣的評價體系去評價這些人?
“公子,這件事我也不好說。但既是公子說了,我也盡量去做。或者,公子可以試著寫一篇?我以此為樣本,也好知道該怎么往下編寫。”
劉鈺想想,覺得似乎的確應該如此,便道:“那成,那我就編寫一片關于武王伐紂和分封殖民的。你是個聰明的,一看便知后面的該怎么編寫。”
康不怠笑道:“是了,這等于是公子畫了個框,一撇一捺都寫出來了。日后再寫什么字,都超不出這個撇捺。若只是讓孩童懂史,只要有了框架,實非難事。只不過現在想想,竟是都要從頭開始,百廢待興。”
從頭開始,百廢待興這八個字,劉鈺并不認可。之前的基礎已經打了不少,現在是該收獲一波的時候了。
“陛下既是讓我嘗試興辦實學,又讓我節度鯨海,自然是以文登、鯨海沿岸的移民區為主。手不可伸的太長,再說我也沒那么多的錢,朝廷估計給不了多少錢,這些錢都得我自己貼補。”
“我是這么想的。借著之前的大災,對文登的人口、地畝數等,都了解的比較通透。而鯨海沿岸的海參崴等地的移民區,又極易控制,就要先從這兩個地方試行一下。”
“這都是試行起來很容易的地方,怎么能說是從頭開始呢?”
之前幫著白云航刷了刷政績,搞了一系列的變革,而且拿到了文登地區的準確人口統計。
文登進行了一系列的必定人亡政息的變革,包括永佃制、青苗法、攤丁入畝試點等等。
這些人亡政息的變革還是有用的,打下了一個很好的基礎。
強制減租永佃,推廣了地瓜種植之后,文登地區的農夫可以保證基本的餓不死,手里也多了一點點余糧。
加之海軍在威海駐扎,消耗的補給,大量的餉銀,都使得小商販有所發展,賺這些大兵的錢。
之前也完全摸清楚了文登的人口、田畝等,這就可以效仿一下普魯士馬上要出臺的《一般學校法令》,所有適齡兒童必須入學,征收每家每戶一部分教育款,數額不必太大。
海參崴等移民地,那里的基礎更容易一些。但凡去那的,幾乎沒有識字的,而且暫時都是屯田制,想要推廣也不難。
劉鈺守著對日貿易的巨大分紅,暫時也只能嘗試在這種地方,覆蓋幾十萬人口的地方搞一波強制義務教育。
這個肯定是不能推廣的,因為朝廷出不起錢,而且絕對不會花錢去學這些和圣人之言根本搭不上邊的東西。
只是皇帝讓劉鈺試辦實學,借著這個空子,倒是可以鉆一鉆。
一部分教育經費讓皇帝特批,自己出一部分,再從當地的百姓手里征收一些,仍舊是耗費巨大。
雖然花的多,但這個錢是必須要投的。青州軍那是后娘養的,花點錢劉鈺真的心疼,可投在長遠的教育上,花起來就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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