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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順1730 第七十五章 五拜三叩首
喀爾喀貴族從未見過這樣壯麗的煙花。
似乎大地都顫抖了一下,遠處的羅剎城堡像是干涸的海子里的魚,猛力地向上跳了一下,隨后再也不動。
那是地龍在翻身,沒有焰火的繁華,只是用飛揚的塵土點綴出死亡的絢爛。
塵土飛揚中,喊殺聲從遠處傳來。
幾個年輕一些沒見過世面的臺吉,嚇的直接坐在地地上,以為地震了。
那幾個見過大場面的,也是面如土色,雙腿微抖。
桌上的酒杯被碰灑了幾許,滴滴答答。
皇帝一如剛才般平靜,張望著遠方。
部署在壕溝內的火槍手趁勢出列,在羅剎人全都被震懵了的空當,就在距離羅剎城堡不過五十步的地方列陣,伴隨著號令齊射,硝煙彌漫。
被火藥炸出的大斜坡上,驕勞布圖高舉著“奉天征夷大元帥”帥旗,迎風抖動。自己卻如一棵扎根與土里的老橡樹,一動不動。
“此何人也?頗有當年南安伯太祖軍中搖旗之壯。”
“回陛下。此為孩兒軍掌旅、輕車都尉,隨勛衛劉鈺拓永寧寺碑、復木魯罕山衛、忽里平寨之舒圖。”
“當賞。”
隨后,又看到幾名騎手竟是在陣前狂奔,直接跳過了挖好的壕溝,踏踏地從被炸開的斜坡處沖到了棱堡外墻處,拎起一名被炸暈死過去的羅剎士兵,夾在腋下,來回奔馳,耀武揚威。
杜鋒按照劉鈺“該表現時使勁兒現”的暗示,根本不怕自己這么做會有什么出格的懲罰,倒是拿出了吃奶的勁兒,冒著可能被城頭的鉛彈擊中的危險,來來回回拖著那個被炸昏死的哥薩克在陣前轉了好幾圈,迎來了陣陣喝彩。
饅頭沒有這樣好的騎術,卻也縱馬上前,奮力登城。
在皇帝眼皮子地下出風頭,自是要看情況,這種時候隨便嘚瑟,嘚瑟的越歡脫,皇帝會越高興。
戰斗此時還沒有結束,卻也和結束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是城內的收尾工作,羅剎人應該很快就是舉旗投降。
李淦看著那面大旗迎風佇立了足足一刻鐘,就明白羅剎人的反沖擊失敗了。
反沖擊失敗,意味著戰斗結束了。
回身淡然地沖著蒙古貴族道:“將士已破敵矣。”
蒙古貴族愕然。
這就結束了?
他們沒親自攻過羅剎人的城堡,但卻聽布里亞特人說過,羅剎人的城堡有多可怕。
他們自己也清楚,不要說這樣的城堡,就是正常的城池,這些已經退化回部落狀態、失去了所有農耕地和手工業基礎的蒙古部落也攻不下。
準噶爾人那么可怕,不還是在羅剎面前節節敗退嗎?
兩萬人圍攻羅剎的城堡,圍了整整一年才圍下,而且主將還是叫這些喀爾喀人膽寒、能止小兒夜哭的大策零敦多布!
可讓準噶爾人束手無策、讓他們想都不敢想的羅剎城堡,就這么攻下了?
不可思議時,一名騎手從前面疾馳而回,手持藍旗,故意用蒙古語大聲報捷。
“報!羅剎城堡已被攻下!我軍亡十九人、傷三十七人。羅剎守軍六百零九人,除三百二十名投降,其余全數被戮!”
報捷之音才落,一群渾身是血的軍漢,提著一大堆的人頭,轟隆隆地來到高臺之前。
“斬敵頭、報君恩!不服天威者,皆如是!”
咚咚咚的人頭落地聲響起,越來越多的人頭堆積在高臺前,慢慢從咚咚聲變為噗噗聲,二百多顆人頭堆積成小金字塔的形狀,濃烈的血腥味撲鼻。
這是草原征伐的味道,野蠻而又自然。如同這些人頭早晚會化為泥、爛為骨,滋養出牧草,肥大了牛羊。
喀爾喀蒙古已經忘了這種自然而野性的味道了,此時又一次喚醒了他們塵封的記憶。
要么臣服,要么征服,這就是草原的法則,一如堆積成小丘的人頭一樣醒目。
人頭的血腥味還未散去,喀爾喀貴族也還沒從震驚中醒過來,又有一名騎手從遠處疾馳過來,依舊是用蒙古語。
“報!我軍在黑龍江破羅剎二堡,俘羅剎人四百余,斬首四百!”
“報!我軍俘羅剎王義子,彼得洛維奇·漢尼拔!”
“報!我東線水師沿江而進,已圍故索倫汗國舊都。”
這些報捷的騎手就像是齒輪上的零件,每一次報捷的時間都間隔不過幾分鐘,讓這些蒙古貴族始終處在一種難以置信的錯愕之中。
嗚嗚的角號吹響,遠處黑壓壓的一堆俘虜朝著這邊行進。
為首的一名黑乎乎的像是木炭一樣的人,穿著一身華麗無比的俄式軍禮服,走到了高臺附近,獻上了自己的軍刀。
更多的哥薩克俘虜穿回了原本的軍裝,一排排一列列地在衛兵的監視下來到了高臺下。
一些收了錢的、或者被死亡逼迫的哥薩克,齊齊雙膝跪倒在了高臺前,用不流利的漢語像是背課文一樣,背誦著一些花了錢讓他們背的內容。
一些士兵將繳獲的哥薩克的馬刀、火槍等,嘩啦啦地全都扔到了臺下,兩面哥薩克旗幟也被拋下。
不知道是誰搶先了一步,也或許就是李淦提前的安排。
跪倒于地,聲嘶力竭地喊道:“陛下武德充沛、運籌帷幄,以亡不足廿而破六百人之城,世所罕見!吾皇萬歲、江山永固!”
有帶頭的一喊,幾乎附近所有的衛兵、勛貴、將軍全都跪下,齊聲吶喊。
聲音震天,在蒙古貴族還沒緩過神的時候,李淦猛然回頭。
直視那些因為錯愕或是坐著、或者站著的蒙古貴族。
轟轟轟……
遠處本已經停歇的火炮,在這時候也發出了怒吼。
微微的震動讓擺的不是那么穩定的人頭塔忽然一下倒塌,發出噗通噗通的聲響,刺鼻的血腥味再度彌漫。
被李淦直視的喀爾喀貴族終于反應過來了,齊齊跪下。
“吾皇萬歲、江山永固!”
李淦示意眾人起身,卻在蒙古貴族起身后,沒有任何前奏,直接讓禮官按照“五拜三叩首”的標準禮儀,念著拜興之言。
禮官唱的理所當然,和平時沒有任何區別,就像是一個麻木而日常的工作。
李淦站在那等著叩拜等的理所當然,和平時沒有任何區別,就像是一個麻木而日常的工作。
那些已經起身的喀爾喀貴族沒感覺到任何的意外或者不適,在炮聲為樂、人頭為柱的大草原上,幾乎是下意識地順從著禮官的喊聲,再度跪下。
同樣的理所當然的自然。
五拜三叩首。
遠處炮聲陣陣,城堡敗落,他們明白從這一刻起,草原的命運,成吉思汗的子孫已經不能主宰。
早知道中原皇帝的五拜三叩首之禮,但只有這一次才是真正順從地完整跪拜了一遍。
遠處,四頭從京城花費高昂運送過來的大象、獅子,發出了陣陣吼聲。
這些常年讀黃教佛經卻不曾真正見過大象和獅子的喀爾喀貴族,看著遠處皇家御園的大象,望著這幾天已經熟悉但依舊神圣的熱氣球,再度匍匐余地,念叨著各種菩薩法王的名號。
樂手嗚嗚吹響了戰陣之音,憑借著破城獻俘之威,原本一些不好談的問題,現在終于好談了。
為了這一天,大順朝廷已經準備了足足五年,為這一次消耗的錢糧至少也有個二三百萬兩。
但若是談妥了,哪怕再多十倍,那也是值得的。
這種場面,劉鈺是沒資格參與的,只能遠遠看著。
盟臺上,皇帝坐著、喀爾喀貴族跪著,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大約一個多時辰后,鼓樂再鳴,一些隨行的太監宮女出面去收拾剛才碰灑的桌子,各色菜品開始源源不斷往上送。
跪著的喀爾喀貴族都坐下了,那一堆聞著根本吃不下去飯的人頭也被清理走了。
又開始又笑聲了。
劉鈺明白,這應該是談妥了。就是具體談了什么,他是沒資格知曉的。
但喀爾喀部肯定會做最大程度的讓步。因為他們已經徹底沒有了和大順討價還價的余地了。
原本還有投俄這個選項,現在這個選項已經被剛才那個四千斤火藥造就的華麗煙花抹去了。
作為天子,不會為了吹噓而編造出一個羅剎王的義子。連羅剎王的義子都被俘了,在喀爾喀人看來堅不可摧的羅剎城堡連二十個大順士兵都沒打死,那還有什么可談的呢?
投俄去當炮灰、吃雪、強制征兵去歐洲戰場、或者去和土耳其人死磕、改信東正教?
還是投順封官、分爵、年年都有賞賜,跟著大順滅掉準噶爾,瓜分其部眾、再讓子孫多封出幾個男爵?
這本身就已經是傾斜的天平,伴隨著這一場轟轟烈烈的勝利,終于讓天平的另一端傾上了虛空。
一萬多人就算不打仗,哪怕只是武裝游行到捕魚兒海附近,已經證明了大順的國力。這一戰只是朽木化為齏粉的最后一推。
封賞分爵之余,一個不怎么被注意到的細節,表明了大順對草原問題今后的規劃。
淄川侯謝無忌成為了第一任室韋節度使,朝廷并沒有設置都督府或者都護府。
在各部草場犬牙交錯之地規定了允許定耕軍屯的地方,統歸室韋節度使管轄。
淄川侯的這個室韋節度使名義上也只是和幾大蒙古貴族平級的,不能插手部族事務,喀爾喀諸部的騎兵他也沒有管轄權。
他管不到,京城里自有專門的部門來管,他這個室韋節度使只是為了宣告:有朝一日、人口增多,大順將來是要在這里設省的。
雖然現在只是軍管,但摻沙子一樣分散的定耕軍囤地,讓那個漠北蒙古不再是一個完整的地理概念了。
在遼東主持了五年驛站、糧站、道路修建的淄川侯,暫時這個節度使恐怕也還是干五年間在遼東的老本行。
盟臺上,享受著登基八年來最榮光一刻的李淦,掃了一眼周圍。
劉鈺就像是隱身了一樣,根本找不到他的身影。
對這種隱身,李淦滿意地自點了下頭。
回身,繼續享受這份權力和威勢帶來的、其余他物如何也及不上的爽感。就像是一泡憋了五年的尿,這一刻終于暢快地放出來的那種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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