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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十五年 第1103章 終不可擋
史可法雖然身材不高,人也精瘦,但聲音卻是洪亮,這一嗓子吼出去,在都督府門前久久回蕩,即便是街對面的人,也能聽一個清楚。
聽到堂堂兵部尚書史可法要為于五于六之死負責,并且發下了誓言,一些不明真相,只是義憤或者是看熱鬧的百姓,立刻就安靜了下來。
連那些擠在都督府門前的軍官們也為史可法的目光所逼,忍不住低下了頭他們中間有一半的并不是主動,而是被主上明示或者是暗示,奉了命令,不得不到五軍都督府來助威的人,就內心里,他們不敢和朝廷作對,見到史可法威勢的目光,他們都是不敢抬頭。
史可法環視眾人,繼續道:“清查軍田之后,史可法再說另一件事,那就是攤丁入畝,剛才在路上,可法聽到很多人在議論攤丁入畝,說陛下聽了奸佞讒言,實行攤丁入畝,是在壓榨士紳,敵視讀書人,可法聽了十分憤怒,不得不再一次重申,將丁稅分攤到田稅之中,有田的交稅,無田的不交。田多的多交,田少的少交,這正是陛下的仁政,緩解的,是窮苦百姓的艱難,踐行的,也正是圣人的教誨!凡是亂議攤丁入畝者,不是瞎了耳目,就是黑了心肝,留他們不說,但良善百姓切勿隨他們起舞,更不應該為他們助長聲勢,要知道,一旦攤丁入畝不能實行,今年的丁稅還是要按照人頭交納的。”
聽到此,轟的一聲,聚集的百姓立刻就要散去。史部堂說的明白,今日不止是于五于六的命案,更是關系攤丁入畝,一旦不能實行,他們這些窮苦人就得像過去一樣,繼續交納丁稅。
熱鬧再好看,也比不上真金白銀不是?
沒有了百姓的助威,只百十個軍官,是掀不起什么大浪的。
一場禍事,眼看就要被史可法消泯于無形……
五軍都督府前。
史可法一番言詞,說的百姓人心動搖,連門前的軍官們都有了畏縮之意,但就在這時,忽然人群一陣騷動,有人喊:“讓開,快讓開,于家大娘來了!”隱隱還聽見有老嫗的嚎哭之聲:“兒呀,我的兒呀”
聲動天地,令人聽了肝腸寸斷。
于家大娘,指的當然就是于五于六的老母。
聽到苦主來了,一些原本已經決定要散去的百姓,又停住了腳步。
史可法卻是皺起眉頭,怎么回事?他明明已經派人去于家勘察現場、控制家人,于家老母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目光看向黃端伯。
黃端伯搖頭,他也是一臉的疑惑和不解。
但這時來不及追查了,因為人群散開,兩個婦人攙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嫗已經出現在了史可法面前,三人都是哭泣,見到站在都督府門前、穿著緋袍的史可法,那老嫗忽然大叫一聲,推開攙扶的兩個婦人,猛地撲倒史可法的腳下,一把抱住史可法的小腿,大哭:“青天大老爺,我兩個兒子可都是活蹦亂跳的被你們抓走的,現在他們在哪,你還給我呀”
“老人家。你聽我說……”
史可法的額頭一下就冒出了汗,面對激憤洶洶,居心叵測的人群,他絲毫不懼,但現在面對這一個哭泣的老嫗,他一時卻是不知道該怎么做了?他低身想要攙扶,但老嫗說什么也不肯放手,只是放聲大哭,黃端伯蹲下勸說,也是不行。
親兵們相幫卻也是幫不上。
老嫗悲慘的哭聲,令現場的氣氛又激憤了起來。
“于家太慘了,只剩孤兒寡母了。”
“于五于六冤啊。”
“兵部太過分了。”
“官字兩個口,歷來都是騙人的,今日說了,誰知道明日算不算?”
“我家的田,是祖上就傳下來的,憑什么就要交還?”
又有人說:“兵部用的是緩兵之計,今天在出現的所有人,明天肯定全部都會被抓起來,于五于六就是我們的下場,到時后悔就晚了!”
“為于五于六伸冤,不給我們一個交代,收回清田之策,我們就不走”
“我家兄弟還在里面呢,史可法,放人!放人!”
剛剛稍有冷靜的情緒,一下子又被撩撥了起來,群情又激憤,也就在此時,那老嫗大叫一聲,忽然沒有了聲息,原來是因為過于傷心,暈過去了,史可法吃驚,急忙連喊:“快叫醫官!”
但人群并不知道,聽見有人大叫一聲:“于大娘也被史可法害了,于大娘,于大娘啊史可法,狗官,你好狠啊”
連人家的母親都不放過!
人群憤怒了,他們沒有理智,潮水一般的往上涌,伸著雙手,拉扯、圍攻史可法,要為于家伸冤。
史可法被沖的站立不住,他大聲呼喊辯解,但已經是無濟于事。
黃端伯和門前的衛兵都吃驚不小,急忙護衛,衛兵們挺著刀槍,黃端伯張開雙臂,擋在史可法面前,嘶聲大喊:“退后退后,你們沖擊朝廷大員,難道是想要謀反嗎!”
但聲音未落,就聽見有人喊:“反的是狗官!”隨即一聲慘叫,身邊的一個衛兵竟然是倒了下來,原來是沖擊的人群中,忽然有人拔出長刀,向衛兵看來,那衛兵閃躲不及,立時就被砍倒。
血光飛起之時,黃端伯驚的臉色發白,大叫:“反了,快,保護部堂啊!”其他衛兵本能的揮舞手中的刀槍,對向沖上來的人群亂刺,在保護史可法的同時,也是以免自己受害。
一時慘叫大起,瞬間又倒下好幾人,有的被長槍戳中,有的是跌倒踩踏。
“沖進去,把兄弟們救出來啊!”
但后面的人不知道,依然激憤的往上涌。這其中,有人在大聲的鼓動。
而被頂在最前的,恰恰就是軍營的那些軍官們,他們被后面的人推涌,想退也不能,只能拔刀自衛,一時五軍都督府門前戰成一片,慘叫連連。誰也不能分出敵我。
這中間,有一個京營軍官擋在臺階上,張開雙臂,驚慌的大叫:“你們瘋了嗎?退回去,快退回去啊,沖擊官署那可是殺頭的大罪”
但話沒有說完,忽然就大叫倒下,好像是被一支暗箭射倒,又好像是被臺階上的衛兵刺倒,一時更加混亂。
危急混亂之中,黃端伯等人護衛史可法撤退,史可法堅持背起于大娘,然后才狼狽的退回府內,而混亂的人群也跟隨他們,涌進了都督府的前院中。
聽聞形勢失控,人群涌進官署,還在后院勘察尸體的刑部尚書姜曰廣提著袍角從后院值房奔到前面,高聲呼喊:“本兵,歹人作亂,形勢危急,請立刻調兵啊”
五軍都督府的守衛不到一百人,外面卻有數萬人,而且現在他們已經涌進了前堂,肯定是守不住了。
史可法小心的將暈過去的于大娘放在旁邊的石座上,望著被撞開的府門和涌進的人群,臉色慘白的嘆息:“終究是沒有挽回……自作孽不可活啊!那就調兵吧,黃端伯,拿我手令,立刻去調精武營,令他們支援五軍都督府,上街戒嚴,今晚作亂的人一個也不能放走,一定要追出幕后的兇手!”
黃端伯微微遲疑了一下,拱手:“只是精武營?”
意思是,不調忻城伯和誠意伯的兵馬嗎?
“是。”史可法肯定的點頭:“去吧。”
“下官領命!”
黃端伯大聲領命。
照大明祖制,南京兵馬由南京守備太監、南京守備和參贊機務三人合議指揮。這其中南京守備太監是從京師司禮監直接派過去的,是皇帝的人,南京守備由勛臣擔任,現任是忻城伯趙之龍,至于參贊機務,則是由南京兵部尚書兼任,現任史可法就當著此職。
因為隆武陛下繼位之后取消了鎮守太監,等于現在南京的兵權不再是三個人,而是兩個人執掌,一個史可法,一個趙之龍,若是正常調兵,史可法需要將趙之龍召來商議,但現在情況緊急,他也顧不了了。
“部堂,你快看!”
黃端伯剛領命,忽然有人大叫了起來。
史可法抬頭一看,只見都督府外面冒起了火光,好像是臨近的房間被人點燃了,而且不止一處,是好幾處!
史可法臉色大變,他知道,這樣一來事情將徹底無法收拾,即便他想要壓制事情的影響和規模,也是不可能了……
魏國公府。
魏國公正準備享受晚餐,今日下午在五軍都督府發生的事情令他暢快,他心想,史可法史可法啊,本公數次告誡于你,可你就是不聽,一意孤行,現在好了,惹出大事了,看你如何收場?
正愜意間,腳步聲急促,一個家人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到他身邊小聲報告。
“啊?”
魏國公驚的筷子掉了地,然后哆哆嗦嗦的道:“快,快去通知忻城伯和誠意伯!”
城西京營營房。
燈燭下。
一個穿著武官獅子服的武將正負著雙手,在堂中焦灼的踱步,燈光照著他的臉,卻是忻城伯趙之龍。
于五于六被打死的事情,他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而后他意識到情勢必然會有大變,在幸災樂禍的同時,他迅速做了一個決定,那就是躲入軍營之中,一來可以避免史可法的找尋,令史可法嘗一下惹了眾怒、獨立無援的結果;第二,他不想給史可法擦屁股;第三,可以冷靜觀察,適時出手。
因此,進到營房的第一件事,他就是派出大量的人手,不停的探查五軍都督府和城中的情況,但是有什么異動,他第一時間就可以知道。
最初,趙之龍還是很鎮定,因為他對京營的舊軍官有相當的了解,知道他們貪財怕死,蠅營狗茍,是不敢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行為的,最多就是聚集嚷嚷,聚集生事,給史可法一個警告,令史可法難堪,下不了臺,真正搞什么事情,對五軍都督府不利,他們是絕對不敢的。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趙之龍卻漸漸焦灼起來,他原本以為,只是軍中那些不滿清田的軍官們到五軍都督府門前聚集,向史可法討要說法,當史可法焦頭爛額,無法維持之時,他適時出手,從中撮合,不但能得到史可法的感激,也能得到朝廷的嘉獎,重要的是,經過此事,南京清查軍田的動作,肯定就要慢下來了,說不得最后還會無果而終。
可一次又一次傳來的消息,卻讓他感覺事情有點不對勁了,那就是五軍都督府門前的聚集人數,超過他的想象,到現在不但是五軍都督府,就在周邊的兩條街道上也都擠滿了人。
人一多,事情就難以控制……那些精英軍官又多是酒囊飯袋之輩,一旦鬧大了,把握不好分寸,可怎么收場?
唉,魏國公定遠侯靈壁侯安遠侯,你們找的都是什么人?
趙之龍不禁憂慮。
“伯公”
趙之龍正焦急無策之時,忽然聽見腳步聲響和一聲驚惶的呼喊,抬頭一看,卻是他派出打探消息的親兵隊長轉回來了。
作為伯公,趙之龍還是很威嚴的,站住腳步,臉色一沉,喝道:“慌什么?!有什么事情,慢慢報來!”
親兵隊長卻是無法冷靜,慌張報道:“伯公,大事不好了,亂民沖進了五軍都督府,還殺了人……”
“啊?”
趙之龍臉色煞白,驚的聲音也顫抖了起來:“怎么可能?他們怎么敢……不應該啊……你你你是不是聽錯了啊?”
親兵隊長用力點頭:“千真萬確,現在五軍都督府都已經亂了,還在有人城中放火……”
“啊?”趙之龍后退了一步,幾乎站不穩,口中喃喃道:“壞球了壞球了,惹出大亂了……”然后又問道:“史可法和姜曰廣呢?”
“不知道。”親兵隊長回。
“那你還站在這里干什么?”趙之龍氣急敗壞的大叫:“還不拿我的將令,快去點兵!”
同一時間,躲在另一處營房的誠意伯劉孔昭也得到了消息,他同樣大驚失色,跳起來叫道:“一幫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廢物。快點兵,隨我一起去平亂!”
定遠侯府。
定遠侯鄧囿驚的打翻了茶盞,臉色煞白的說道:“壞了,要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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