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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十五年 第897章 君無戲言
再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
朱慈烺心中一驚,急忙抬頭。
篝火還有殘余,李湘云還坐在篝火邊,還是一手刀,一手枝丫,就好像她一夜都沒有動過,晨光中,她黑衣勁裝,背著短弓,長發在頭上盤起,肌膚白凈,安靜而祥和。
朱慈烺雙臂一掙,發現自己還被綁在大樹上呢,而在他掙動的同時,另一邊也有人在呼應,顯然,唐亮也還在。
同時,口中的布團也依然留存。
朱慈烺苦笑,看來靳統武的離去,并沒有改變什么。
“云姑娘看我們獵到了什么?”
聽見有驚喜的叫,然后腳步聲響,李湘云的兩個流賊親兵,好像是抬著什么東西,滿臉喜色的從對面林子里奔出。
近了才看見,原來兩人扛回了一頭野豬。
野豬個頭不大,但身上的黑毛根根如刺,此時好像還沒有死絕,流著黑血,哼哼唧唧。
李湘云站了起來,對于兩人獵到了一個大家伙,并沒有太多的喜悅。
朱慈烺心中卻是驚疑,大早上不應該立刻趕路嗎?怎么去狩獵了?抓到了就得拔毛剝皮,耽擱半天的時間,難道今日是不走了嗎?
如果是,那就說明李湘云的心思發生了變化。
是自己的勸說起了作用,還是靳統武的刺殺,推了一把?
不管怎樣,如果不繼續往深山里面逃竄,留在原地,不需要多,只需要一兩天,或許官軍就會追到。
但李湘云會在這里停留一兩天嗎?
怕是不會。
就像朱慈烺猜測的那樣,兩個流賊親兵開始忙乎起來,燒水拔毛,開膛破肚,那個張叔好像是屠戶出身,宰殺甚是利索,五臟腸子各處關節,分的清清楚楚。
李湘云并不幫助,只是坐在旁邊的青石上,靜靜地看著,陽光下,她眉頭不展,一臉的心事,就好像一直在思索某一件事情,又或者是要做某一個決定。只是這個決定太難做了,她猶豫不決,始終難以下定最后的決心。
山里的野豬甚是肥美,鐵鍋大燉,咕嘟一個時辰原本是最好的,但此處沒有鐵鍋,于是只能劈成幾半,架起來用火烤。兩個流賊親兵連拔毛帶分解,終于是做完,然后就撿來很多的柴火,架起來,準備烤制了。
點火之前,張叔跟李湘云嘀咕了很長時間,像是在問,大白天點火,萬一被官軍發現怎么辦?
不知道李湘云是怎么回答的,總之,張叔和另外一個流賊,還是點了火。
只不過火頭很小,不到近處查看,絕不能發現。
流賊在烤豬,但朱慈烺卻心急如焚,算算時間,他被劫持已經有十一二天了,十一二天的時間,足可以做很多的事情,不知道他失蹤之后,大軍有沒有亂?雖然有陳奇瑜朱國弼主持軍務,但在自己猝然失蹤的情況下,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壓住局面?另外,朝廷那邊又如何?會不會慌亂?自己的父皇,一向急脾氣的崇禎帝,會不會在暴怒之下,做出什么決定呢?
心中焦急,但朱慈烺卻也無能為力
日上三竿,天氣漸漸悶熱起來的時候,豬油香氣開始溢出。
連心中焦急的朱慈烺,都饞的滿嘴口水在唇齒之間打轉。
李湘云卻依然面無表情,從頭到尾,都不曾向朱慈烺多看一眼,只是一會敏捷的登上旁邊的小山坡,向遠望觀望,一會又回到青石邊,靜靜地繼續想心事,而在她之后,那個叫王義的流賊就站到了山坡的高處,開始擔任崗哨,張叔則是忙乎著,同時烤制兩支豬大腿。
“有人來了”王義忽然叫了一聲。
原本坐在青石上的李湘云立刻就跳起,張叔也抓起了長刀。
朱慈烺一喜,是官兵嗎?
林木晃動,幾個人從里面鉆了出來。
看到來人,李湘云臉色更加凝重。
是靳統武。
靳統武去而復返。
但不同的是,他身后多了一個人。
“就在那,朱家太子就在那!”
一出林子,靳統武就大聲的喊,手指著朱慈烺所在的方向,給身后的那人看。
面色蠟黃,耷拉眉,三角眼,面無表情,身材卻是高高瘦瘦,穿著半身的披甲,腰間懸著一把長刀,靳統武一邊向他指,一邊為他讓開半個身子。顯然,這個來人身份地位比他高,即便靳統武是李定國手下的悍將,在此人面前,也要彎腰低頭。
離得遠,朱慈烺看不清是誰。
只聽見李湘云冷冷說道:“靳統武,你回來干什么?”
“餅妹,快把朱家太子交出來,由我和九將軍帶走。”靳統武道。
“我不認識什么九將軍!”李湘云蒼白的臉,忽然通紅了起來,她顯然意識到了危機的臨近。
“餅妹,朱家太子交給我吧。”靳統武身后那人說話了。他上前兩步,走到靳統武之前,面無表情的說。
此時正是上午巳時,充沛的陽光照著他的臉。
正是張獻忠的第九子劉志。
陽光下,感覺他臉色更加蠟黃,一向陰冷不可測的三角眼里,忽然充滿了炙熱,那可是朱家太子啊,好比是一座金燦燦的寶藏,抓到他,不管是交給張獻忠,還是獻給朝廷,那都是無與倫比的大功一件
“憑什么?”李湘云冷冷。
“我有義父的金牌。”
劉志從腰間取出一個金牌,在手中一亮雖然沒有正式號稱大西王,但張獻忠在武昌時,已經搭起了一個基本的框架,其中就有代表他的金牌,但見金牌,獻營之人都得聽令。
“義父現在在哪?”李湘云問。
“他現在和六哥在一起。”
“在哪?”李湘云追問。
劉志臉色一寒,顯然,他對李湘云的追問很是不滿,不過還是回答:“據此大約二十里,正在往南面走”
“那你為什么來這里?”
“羊樓鎮兵敗,義父令我攜帶金牌,收攏散落的兄弟,聚事再起。我在山間遇見了靳統武。”說道這里,劉志終于是不耐煩了,收了金牌,不管李湘云同意不同意,急不可耐的就向捆著朱慈烺的大樹走去。
李湘云卻擋住了他,冷冷道:“不勞九將軍,我自會帶朱家太子去見義父。另外,九將軍可有我哥哥的消息?”
“沒。”劉志搖頭。
李湘云臉色一寒:“既如此,九將軍去忙吧。朱家太子我自會處置!”
劉志的三角眼,立刻就挑了起來,不過隨即又收斂,他知道,這么多的義子中,張獻忠最看重的就是孫可望和李定國,像自己這樣的,只是邊角料,在張獻忠心中,沒有太高的地位,而李湘云是李定國的妹妹,也是張獻忠唯一的一個義女,不是他輕易能得罪的,于是陰:“再忙的要事,還能忙過這個嗎?”
“怎么,見我哥哥不在,你想要搶我的功嗎?!”李湘云冷冷。
劉志面無表情:“餅妹這是什么話?誰敢搶你的功?不過我聽靳統武說,你和朱家太子好像有什么往來?”
“他的話,你也能信?”
李湘云粉臉無情。
“信不信的,我自有判斷”
劉志忽然一個閃身,就從李湘云身邊超了過去,直奔朱慈烺。
李湘云一個不防被劉志鉆了破綻,不過她反應極快,反手一拿,短刀刷的一下就拔了出來,閃電般的向劉志后腦砍去,口中清叱:“站住,不然要你的腦袋!”
雖然劉志是張獻忠的九子,但在李湘云眼里,卻也不算什么。
聞到后面風聲,劉志嚇的魂飛魄散,他沒有想到,李湘云敢直接向他動刀。回身已經來不及了,只能就地一滾,堪堪躲過了這一刀。
刀鋒擦著劉志的頭發掠了過去,如果他動作稍慢,真有可能被李湘云削去了腦袋。
劉志頓時大怒,眼珠子迸出了血,他可是誰也不能惹的,整個獻營之中,也就有那么三五個人,令他敢怒不敢言,只能把怒氣放在心里,記在賬上,但總有一天,他要連本帶息的討回!
今日如果是李定國,劉志也只能壓下火氣記賬本,誰讓李定國是紅人,而且實力比他強呢?
不過面對李湘云,他卻未必需要記,不說朱家太子這個大油頭,只說他身揣金牌,但李湘云卻依然敢向他動刀的理由,就足以讓他發威了。
劉志翻滾了兩下,翻身而起,嗆的一聲拔出了腰刀,目光兇狠的瞪著李湘云,怪叫道:“李湘云,你眼里還有義父嗎?你是不是以為只要有你哥哥李定國,你就可以為所欲為?”
李湘云卻不理他,側臉左右看:“張叔,王義,擋住他們,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近前!”
“是。”
張叔和王義答應一聲,各自挺刀擋住劉志。
李湘云則轉身向捆綁朱慈烺的大樹走去。
“滾開!”
劉志兇眼。
被他一瞪,張叔和王義心生膽怯,不由就退了一步。
劉志拎著刀,急步跟在李湘云的身后。
李湘云聽到了身后的腳步,從一開始她就知道,張叔和王義是攔不住劉志的,對劉志的追來并不意外,于是她加快腳步,兩個箭步就來到了朱慈烺的面前。
朱慈烺滿臉是汗當靳統武去而復返,而且身后出了一人之后,他就意識到情況不妙,而后見到新來的那人拿出金牌,勒令李湘云交出自己時,他就知道,情況比自己想象的還要糟糕。
在李湘云手中,他或許還有機會,但如果落到靳統武的手中,他肯定是必死無疑。
于是,他不得不冒險執行自己的脫困計劃了。
昨晚,靳統武試圖弒他之時,被李湘云發現,那把短刀就掉落在他的面前,事后,李湘云好像是忘記了,并沒有收起那把刀,于是,朱慈烺伸出腳尖,一點一點,用了一夜的時間,才將那把短刀勾到了自己的身下,不過他雙手都被綁在大樹上,指尖要想夠到短刀,并不容易,因此他將短刀藏于身下,想著等啟程動身之際,再想辦法拿到短刀。
不想今日李湘云遲遲不出發,而靳統武又忽然殺回,因此,就在剛剛之間,他顧不上危險,不惜受傷,用大腿和臀部,將身下的短刀,拼命的往手指間騰挪。
不過還沒有成功,李湘云就已經出現他面前了,冰冷的眼神看他一眼,忽然蹲下身,用手中的短刀,去割他雙手上的繩索。
朱慈烺吃驚。
李湘云卻冷冷:“都說君無戲言,我希望你能永遠記著那天晚上你和我說過的話,如果你做不到,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朱慈烺驚訝,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拿好你藏著的那把短刀,一直往西走,你就可以走出大山。”李湘云動作極其麻利,刷刷兩刀,就已經割斷了朱慈烺手上的繩索,站起來,望著朱慈烺的臉:“愣著干什么?還不快站起來跑?”
這一瞬,朱慈烺有點呆,因為事情有點來的太突然,讓他有點措不及防,不過只是一瞬,下一瞬,他就跳了起來,抄起身下的那把短刀,急急去割唐亮手腕上的繩索。
聽見驚呼聲。
顯然,幾個跟過來的流賊,都被李湘云的動作驚駭住了,他們或許對李湘云有所懷疑,但卻怎么也不會想到,李湘云會忽然割繩放了朱家太子。
“餅妹,你瘋了?”聽見靳統武叫。
“誰也不許過來!”
李湘云已經橫刀擋住了他們。
隨即。“叮叮當當”的刀劍之聲急響,卻是劉志試圖想要繞過李湘云,但被李湘云揮刀擋住。劉志不耐,終于是出刀,兩人戰在了一起。
這中間,朱慈烺已經割斷了唐亮手腕上的繩索,拉起唐亮,就往林子里面鉆。
“別讓他們跑了,追啊!”聽見靳統武大叫。
腳步匆匆,樹葉沙沙。所有的景象都在晃動。
朱慈烺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僥幸逃生,漏網之魚的急切和惶恐,他拼命的跑,什么也不顧,心里只有一個想法,一定要逃出去,無論如何也不能被追上!
“殿下,你先跑,奴婢斷后!”眼見追兵不絕,唐亮喊。
“不,一起跑,不要說話,用盡所有的力氣,跑!”
朱慈烺喝。
兩人豁出去了所有,亡命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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