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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十五年 第749章 三日之攻
周延儒拱手,肅然說道:“通州之危,在于兩路被圍,水路被斷,只要打通水路,通州之危自解,”周延儒緩緩說道:“內閣和兵部已經嚴令天津巡撫路振飛整備水軍,不惜一切,打通水路,路振飛有兵一萬,天津又屯了大量的船只,就算解不了通州之圍,救太子出城,還是可以的。”
如果是剛剛繼位之時,首輔這樣說話,崇禎帝是一定會相信的,但十六年的皇帝讓他知道,臣子話真真假假,尤其是軍事方面,謀劃的再好,賬面的勝算再多,但最后卻總是一敗涂地,壞到不能再壞。究其原因,并非全是臣子欺騙,而是兵事糜爛,將不能用,府庫里又沒有錢糧,即便是諸葛武侯,令他率一群領不到糧餉的烏合之眾,也是打不出勝仗的。
偏偏下沒有一人敢說實話,依然還想著糊弄,相互推卸責任。
所以,只靠天津兵和路振飛的船,就能解太子之危,崇禎帝是不信的。
不過他并沒有立刻反駁,只是冷冷聽著。
周延儒繼續道:“說了水路,再說陸路,如今建虜在通州立在兩座大營,通州西南乃是建虜的主力,由黃太吉親自統領,東北則是建虜的偏營,由其弟多鐸率領。相比與黃太吉率領的主力,多鐸偏營的人馬,約在兩萬人左右,最多不會超過三萬人,兩支兵馬雖然都在通州,咫尺距離,但因為有運河和通州城的阻隔,相互之間,只能通過浮橋相連,如果路振飛能毀了浮橋,截斷運河,令建虜兩邊不能及時救援,我軍再聚集足夠多的人馬,擊潰多鐸的偏營,解圍通州,還是有可能的!”
聽到此,崇禎帝眼中的急怒之色,稍微消去了一點,
“可除了多鐸的偏營,眼下在京北還有一支建虜人馬,那就是阿濟格的兩萬人,不擊退阿濟格,緩解京北局勢,我軍就沒有能力救援通州,因此要解通州之圍,必得先擊潰阿濟格。”周延儒道。
崇禎帝點了一下頭。
見皇帝好像是聽進去了,周延儒精神抖擻,繼續道:“內閣和兵部商議,可令宣大總督張國維,督帥宣大兵,加昌平兵連同潘永圖的三河兵,在昌平順義尋覓戰機,擊退阿濟格,先解了京北之危,再南下救援通州。”
崇禎帝雖然憤怒,但腦子卻沒有糊涂,他瞪著眼:“張國維,潘永圖加昌平兵,一共也不到兩萬,能擊退兩萬建虜嗎?”
周延儒跪下:“怕是不能,所以還需要從京師調兵。”
周延儒之后,群臣也都跪下了。
崇禎帝明白了,咬著牙:“怎么調?”
“精武營主將劉肇基和左柳營副將賀贊各領六千精武營和四千左柳營,再加一千神機營,秘密出京,連同其他三路大軍,一共三萬余人,兵力壓過阿濟格,又出其不意,可有勝機!”周延儒道。
崇禎帝咬牙想了一下,問:“可行嗎?”
“臣等議過了,可行。”周延儒小心回答:“張國維帶兵素有謀略,當年在安慶時,就以六千官軍擊退了十萬流賊的侵擾,到任宣大之后,又厲兵秣馬,勤于操練,劉肇基周遇吉姜鑲都是一時勇將,又有神機營相助,只要謀劃得當,擊退阿濟格,還是極有可能的。”
周延儒說的很謹慎,并不敢打包票,不能怪他,這些年,大明吃的敗仗太多了,即便有兵力優勢,周延儒也不敢保證一定能勝。
崇禎帝看向馮元飚和蔣德璟,見兩人沒有異議,心知這個計劃是殿中群臣的共識,或者說,這是現在唯一的辦法。阿濟格橫亙在昌平,不但威脅昌平皇陵,而且擋住了宣大兵進京勤王的道路,只有擊潰了阿濟格,宣大兵才能入京。在大明九鎮之中,宣府和大同兩鎮兵馬的戰力,僅次于遼東和薊州,雖然松錦之戰,兩鎮都元氣大傷,宣府總兵楊國柱戰死,大同總兵王樸因為首逃之罪,被朝廷斬首,麾下的兵馬幾乎喪盡,不過終究還是有一些底蘊在,若論在野外作戰,京畿百里之內,大約只有這兩只兵馬了。
想到此。崇禎帝不由憤恨起吳甡了。
你吳甡收攏了兩萬人馬,不想著救援通州,卻聽從太子的命令,率軍南下,如果有你兩萬人,救援通州會這么難嗎?如果太子出了什么意外,朕絕不會饒你!
見崇禎帝不語,周延儒以為皇帝是在擔心京師的城防,于是急忙補充道:“現在城中有一萬精武營,劉肇基帶走五千,仍有五千,而善柳營和右柳營一兵未動,都在城中,加直二十衛,五城兵馬司,八萬義兵,京師兵馬仍有十余萬,但是有變,劉肇基隨時都可以回援……”
“都帶走!”
崇禎帝卻忽然打斷他的臉,紅著眼:“一萬精武營都讓劉肇基帶走,另,軍中缺少騎兵,令龍驤左衛,龍驤右衛,一起隨劉肇基出征。”
周延儒大驚:“陛下,那是您的親衛……”
“都什么時候了,還管什么親衛不親衛?”崇禎帝再次打斷他的話:“就這么定了,令他們立即出征!”
群臣相互一看,心說,皇這一次可真是下了血本啊。
龍驤左衛龍驤右衛雖然兵馬不多,加起來不過一千人,論戰力,并沒有多高,但龍驤衛職責是守衛皇城,為皇帝的近衛,將他們派出去,皇城立刻就空了。要知道,皇城原本是四衛,龍驤左衛龍驤右衛,武襄左衛武襄右衛,但武襄左衛已經變成了太子的衛隊,龍驤衛再一出,就只剩下武襄右衛獨守皇城了。
“陛下圣明”
蔣德璟已經激動的拜伏在地。
群臣也都拜伏,山呼圣明。
崇禎帝站在御臺,對“圣明”之聲好像根本沒有聽到,目望西北,難掩焦躁的說道:“告訴張國維,切莫讓朕失望……”
聲音里有期待,但更透出催促。
京師東便門。
大明君臣在為救援通州著急,領右僉都御史的袁繼咸和兵杖局褚憲章,卻在為如何將彈藥火器送進通州而憂急,袁繼咸奉命回京,一是將通州情況稟報陛下和朝廷,另一個就是籌備彈藥和火器,運往通州,以備太子抗戰。但想不到彈藥火器好不容易裝船,正要起行,通州卻傳來消息,說建虜不但包圍了通州,而且還在通惠河搭建浮橋,截斷了河水,兩邊還有重兵把守,想要通過水路向通州運送物資,已經是不可能了。
但袁繼咸卻不能放棄。他親自到兵部請援,但兵部卻沒有辦法給他援助,建虜封鎖運河,重兵把守,不要說京師沒有戰船水師,就算是有,想要突破建虜的封鎖,也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通州距離京師不過四十里,建虜大軍在圍了通州之后,其搜集糧草的游騎部隊,已經在京師十里之外出現,也就是說,京師已經處在戰火的前沿,停泊在東便門外的船只,已經是不安全了,因此,兵部侍郎張鳳翔婉轉的建議袁繼咸,應該將裝船的火藥火器先卸下來,以免被建虜得到消息,突襲東便門外的碼頭。
袁繼咸當然知道船只不安全,但他卻不能同意卸下,因為一旦卸下,就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裝了。
身為內監,褚憲章倒沒有多說什么,不過隱隱也是不同意。
張鳳翔勸不了他們,只能嘆。
離開兵部,袁繼咸和褚憲章返回東便門碼頭,剛下了轎子,就看見一個青衫長須的中年人正負手站在碼頭,黃昏落日下,河水白帆的掩映之中,顯得頗為孤寂。
褚憲章眼睛一亮,對袁繼咸說一聲:“副憲,事情怕是有解了……”也不多解釋,急急向碼頭的那人走去,留下了一臉狐疑的袁繼咸。
褚憲章雖然不是內廷三公那樣的大太監,但掌著兵杖局,身份也頗為不一般,尋常官員見了他,都得低頭,因此,碼頭的青衫人不等褚憲章臨近,就已經快步迎了來,深深一輯:“褚公公。”
褚憲章急忙還禮,焦急道:“是有殿下的鈞令嗎?”
青衫人微笑點頭。
此時,袁繼咸終于是跟了來,青衫人又向袁繼咸深深一禮:“卑職蕭漢俊見過副憲。”
袁繼咸不認識蕭漢俊,褚憲章在他身邊小聲說一句:“東宮幕僚。”他這才明白。
蕭漢俊取出一個小紙卷,捧在手中,非常鄭重的交給二人。
看完之后,褚憲章默默不語,袁繼咸卻是懷疑,他盯著蕭漢俊:“殿下身在通州,這命令從何而來?”
“通州有信鴿,此乃殿下親筆所寫。”蕭漢俊回。
袁繼咸這才明白,隨即問:“老夫離開通州時,殿下叮囑我,說通州火藥和火器都不足,要我立刻往京師調集起運,以備大戰。現在怎么忽然又改變了心意,令我等暫時不動呢?”
蕭漢俊拱手,恭敬回答:“此乃殿下的命令,卑職也不知。但卑職想,應該是和眼下的時局有關,現在建虜封鎖了運河,冒然起運,不但不易成功,反而有可能會落入建虜之手。”
“沒有火藥和火器,通州如何守?”袁繼咸攥著紙卷,紅著眼。
“副憲勿憂,建虜剛圍通州,城中火藥和火器,暫時還不缺。”蕭漢俊道。
袁繼咸呆了一下,忽然參透了其中的關鍵,明白太子令他速速回京,并非是著急需要火器和火藥,而是給他一個不能不回京的理由,同時也是保護他,以免他無故回京,到了御前被崇禎帝責怪……
明白這一點,袁繼咸心中感動,隨即輕輕一嘆:“通州戰事如何?殿下為何沒有提?”
這個問題,蕭漢俊沒有辦法回答他。
袁繼咸轉對褚憲章:“卸船吧。”說完,轉身離去。
“副憲去哪?”褚憲章問。
“入宮,向陛下請罪……”袁繼咸頭也不回,只遠遠拋下一句。
通州。
建虜大軍圍著通州舊城西南角的城墻,已經是連續猛轟了三天,這三天里,每天都是三撥進攻,多爾袞和代善兩人交替指揮,輪番陣,午一次,下午一次,晚又是一次,城墻覆蓋的木板,是補了又碎,碎了又補,轟隆隆地不知道換了多少次了,而在箭矢彈雨來去之中,雙方的傷亡逐漸在增多,原本的戰線,也從西南角,擴散到了整個南城墻。
不過建虜始終沒有展開大規模的攻城戰,只是用大炮猛轟西南角,同時派出大批的弓箭手,向城頭拋射火箭,一點一點的消磨城頭的木板和防守兵力。
下午,建虜又一輪的攻擊結束之后,朱慈烺登了城樓。
在建虜的連續猛攻之下,保護城墻的厚木板已經出現了短缺,很多處的城磚不得不直接面對建虜的炮火。那些中型火炮也就罷了,但建虜三門重炮的威脅,實在是巨大,每一次砸中城墻,即便是站在內墻亭子里的朱慈烺,都能清楚感覺到整個城墻的顫抖和簌簌飛濺的碎石。
幸虧只有三門,幸虧不是威力更大的紅夷巨炮,不然此時的西南角城墻,說不定已經轟塌了。
即便如此,繼續這么下去,總有一天,城墻會支撐不住。
為了對付這三門重炮,朱慈烺給李順下了死命令,奈何第一次攻城被李順擊中之后,建虜學乖了不少,不但將三門重炮后撤了五十步,而且還在重炮周圍,用泥土袋筑起了數道防護墻,如此一來,李順手中唯一的那一門重炮,已經很難威脅到他們,勉強轟出去的炮彈,最多只能砸中防護墻。
這一來,城頭明軍就完全被動,建虜的三門重炮卻可以肆意揮灑,轟隆隆連續猛炸,守城將士除了拼命的填補木板,再沒有其他辦法,而他們在填補木板之中,卻又會遭到建虜中型火炮的猛轟和火箭的集射,槍林彈雨之中,不知道倒下了多少……
“殿下,建虜正在消磨我們的守城力量,臣以為,他們怕是很快就要發動總攻了!”參謀司李紀澤說。
朱慈烺站在一處,被建虜火炮削去了半個角的墻垛邊,望著正在退去的建虜兵馬,臉色無比凝重,李紀澤所說,他也已經想到了,而漸漸短缺的木板和變的殘破的城墻,應該就是建虜連續猛攻,但卻始終沒有總攻的用意,一旦黃太吉判斷,城墻轟塌就在眼前之時,那么,建虜大軍就會發起總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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