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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十五年 第625章 太子駕臨
三個官員都是大吃一驚,左懋第這是豁出去了啊,雖然作為他們上級的五品主事確實可以在上疏彈劾他們的同時,就先行解除他們的職務并另委別人代理,但并不表示可以隨意打他們的板子,畢竟他們的官身還在,除非朝廷命令下來,正式剝奪他們的官身,他們才會失去保護,但看左懋第現在的樣子,顯然是不管這些了,今日無論如何,就算拼著事后被朝廷責罰,也是要打他們的屁股了。
而看了看在場的衙役鹽丁,三人就更是明白了現場沒有一個熟人,都是左懋第到任后,新籠罩的鹽丁,另外還有幾個是左懋第從京師帶來的家丁看來,左懋第是早有準備。
左懋第可以這么做嗎?
律法上是不允許的,但實際卻并非沒有發生過。
正德時,一代法學家、著名廉吏喻茂堅擔任御史,在巡視裕州之時,曾經當眾鞭笞官員,事后說,官員貪墨嚴重,自己怒不可遏,朝廷上下雖有異議,認為不妥,不過卻也沒有重責,只是罰俸了事。
左懋第今天要打板子的,都是八品九品的不入流的小吏,只要他手中的證據確實,能證明三人有貪墨的事實,就算今日打了板子,未來朝廷的責罰也不會太嚴重當然了,風險還是有的,一旦朝中有人使壞,他的官職很有可能就保不住了。
但左懋第顧不了了,他不能容忍鹽政的停滯不前。就算有風險,他也要往前沖。
左懋第一聲令下,衙役鹽丁立刻一擁而上,將堂中的五個人按倒在地,扒去褲子,露出白花花的屁,五人一片鬼哭狼嚎,膽大的喊:“左懋第,你好大的膽……”膽怯的叫:“大人,三思啊,卑職等人無罪啊……
左懋第卻一概不理,看他的樣子,今天的這頓板子是打定了。
“住手!”
混亂之中,忽然有人急匆匆地闖進了大堂。
緋色的官服,雙翅烏紗,胸前的補子是孔雀,胡須黑白交雜,保養極好的老臉上,微微帶著一些怒意,行進之中,雙手扶著腰間的金钑花帶,幾個晃步,就跨進了正堂。
“大人,你可算是來了……”
三個官員連同兩個商人,都是哭喊,感覺此人一出現,他們的膽氣都壯了起來。
原來來者不是別人,正是長蘆鹽運使、左懋第的上司,大明從三品的官員,徐瑞圖。
徐瑞圖是長蘆鹽運衙門最高長官,他一出現,鹽丁衙役們本能的住手,退到旁邊。那五人急忙爬起來,手忙腳亂提褲子,徐瑞圖一跺腳,半怒半嘆的朝左懋第道:“仲及,你這是干什么呀?”
左懋第,字仲及。
左懋第卻是不慌不忙,對徐瑞圖的忽然出現,一點都不驚訝,他整理衣冠,從案后走了出來,公事公辦的向徐瑞圖一鞠:“下官見過運使大人。”
徐瑞圖擺手,指著堂中五人,怒氣不可止:“他們犯了什么罪?你要打他們的板子?難道你不知道他們都是朝廷官員,非有圣命,不可以受刑嗎?”
“方大福等三人收受賄賂,貪贓枉法,敗壞鹽政,下官已經決意上疏彈劾他們,并暫停他們的職責另委別人代理,所以他們已經不是官員了。”左懋第不卑不亢的回道。
“不是官員,但在吏部的文書沒有下來之前,他們總還是官身吧,你怎么可以向他們用刑?”徐瑞圖道。
“雖然與法不符,但并非沒有前例,下官愿效仿喻榮昌!”
喻茂堅是重慶府榮昌縣人,所以人稱喻榮昌。
左懋第頂的決然,而徐瑞圖也明白了,左懋第這是把自己的仕途都賭上了啊。
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雖然官大一級壓死人,但在左懋第這樣的“硬茬”面前,徐瑞圖不敢用官職強壓,只能忍住氣,沖堂中的人擺手:“你們都下去,我有話要單獨和左大人說。”
方大福三個貪官和兩個鹽商巴不得,鹽丁衙役也畏手畏腳,只有左懋第的四個家丁望向了左懋第。
左懋第臉色冷冷:“將他們帶到后堂,聽候審理。”
兩個大人都發話了,于是衙役鹽丁將方大福等五人押到后堂。
堂中只剩下左懋第和徐瑞圖兩人。
徐瑞圖在左邊的椅子坐下,心中暗暗慶幸自己來的早,不然以方大福三人的骨頭,是鐵定扛不住左懋第的板子的,更不用說陳王二商了,而左懋第一旦抓住他的把柄,上奏朝廷,有太子撐腰,就是朝里的靠山也不敢保他的。
左懋第坐到右邊,兩人相對而望。
徐瑞圖望著對面那倔強的面容,嘆口氣:“我知道你對我有怨氣,也有懷疑,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兩個陜商被抓之事,和我沒有任何關系!自從你來到滄州,我一直都是配合你的,但鹽務紛繁雜亂,非一日所能厘清,有些事,就算是我說話了,下面的人也未必能立刻執行,你也曾經做過韓城知縣,應該知道底層胥吏的懶惰,尤其你動到了他們的利益,他們就更是拖著不執行了,這筆賬,你終不該算到我的頭上啊……”
左懋第既不接言,也不動氣,只是淡淡望著徐瑞圖。
“萬事急不得,今日你抓了方大福等五人,就是犯了急性子的毛病,里里外外多少人看著呢,外面刁民聚集,一旦事情鬧大了,豈是你我能夠擔待起的?”徐瑞圖探著身子,一副長者仁心的樣子。
“既然大人說到了外面的刁民,但下官就不得不問一句,”左懋第說話了:“方大福三人,枉顧朝廷法紀,在鹽引上面動手腳,大人可知道?”
徐瑞圖臉色一沉,“仲及你這是在懷疑我嗎?”
雖然壓著聲調,但語氣已顯出了嚴厲。
左懋第提高了聲音:“下官不敢。下官只是公事公辦,將他們三人抓來詢問,若是有,本官自會處置,若是沒有,對那些散播流言,敗壞大人名譽之人,下官也絕不會輕饒!”
話說到份上,等于是公開挑明了,徐瑞圖也就不再掩飾了,聲音越發冰冷:“左主事,我知道你少年中舉,年輕氣盛,而后又仕途順利,從韓城知縣一路做到現在的五品主事,但凌辱上官,怕也不是下官之禮吧?”
“回大人,下官初到滄州,也曾經想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以和為貴,但發現不行,鹽政要想突破,非大破大立不可!”
“何謂大破?”
“將那些阻擾鹽政,和鹽商勾結,致使朝廷鹽稅流失的碩鼠全部揪出來!”左懋第一字一句,說的清楚。
徐瑞圖勃然色變:“左主事,你是在說我是碩鼠嗎?”
左懋第不回答,但表情卻是默認。
徐瑞圖涵養再好,這時也忍不住跳了起來,怒道:“不可理喻,不可理喻!左懋第,你是不是以為,本官今天沖到你衙門里,是怕你審問方大福三人,審出對我不利的信息?錯了,本官根本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你,為了長蘆鹽場的大局!太子殿下撫軍京營,急需要軍餉,如果長蘆鹽場亂了,收不到該有的鹽稅,供不上銀子,激起民變,京營軍餉短缺,到時候我徐瑞圖雖然難辭其咎,但論到罪魁禍首,卻是你左懋第!到時你左懋第的腦袋,還能安在脖子上嗎?”
“下官的安危,不勞大人擔心,”左懋第冷冷道:“再者,大人何以認為,我改良鹽政,長蘆鹽場就會混了,亂了?”
“外面的吼聲就是證明!”徐瑞圖戟指衙門外。
左懋第卻笑了:“下官反倒是以為,這乃是碩鼠們狗急跳墻,氣急敗壞之態,有今日一次,敗亡也就在眼前了。”
徐瑞圖更氣了:“好好好,左懋第,整個長蘆鹽場都是碩鼠,就你一人是清官,但只要我徐瑞圖還是長蘆鹽運使,就不能縱容你胡亂緝捕官員,違反律法,敗壞我長蘆的鹽政!現在本官以長蘆鹽運使的身份命令你,交出方大福五人,平息百姓們的憤怒!”
左懋第望向他,淡淡道:“如果下官不放呢?”
“本官是長蘆鹽運使,容不得你不放!”徐瑞圖已經完全撕去了偽裝。
左懋第整整衣冠,在椅子里坐直了:“那下官就等著。”
“這么說,你是要抗命了?”徐瑞圖冷笑道:“既如此,你也怪不得我了。”轉對堂外,高聲道:“來人!”
“在!”
腳步紛亂,有十幾個兵丁從堂外奔了進來,最前面的一人穿著皮甲,腰里懸著長刀,儼然是一個百總,后面的兵丁都持著長槍。原來徐瑞圖把巡檢司的鹽兵調來了,也就是說,在進入分司衙門之前,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左懋第不聽勸,執意不放人,今日他就要用強。
至于誰對誰對,最后就交給朝廷裁斷,反正他是上司,一個抗命之罪和擅自對官員動刑之罪,就足以令他在朝廷的裁斷中占據上風。
“大人!”
百總帶著兵丁進堂,對著徐瑞圖抱拳躬身。
徐瑞圖卻望著左懋第他要給左懋第最后一次機會,但左懋第卻不動如山,坐在椅子里,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徐瑞圖一跺腳:“去把人帶出來!”
“是。”
百總領了命,帶著十幾個鹽兵沖進后堂。
原以為,方大福五人很快就會被帶出來,畢竟分司衙門里的衙役鹽丁不過十幾人,大部分都在衙門口維持秩序,后堂只剩五六人,面對持著長槍的鹽兵,絕對不敢抵抗,但令徐瑞圖意外的是,在聽到后堂傳來一陣斥責和紛亂的聲音后,鹽兵們原路退了出來,但卻沒有帶出方大福等五人。
百總最后一個從后堂中退了出來,臉色非常尷尬,甚至是有點害怕。
徐瑞圖臉色變了。
因為跟著百總而出的,是四個穿著半身鐵鱗甲,頂著圓盔,長刀在手的精兵,這樣的兵,絕不是分司衙門,也不是滄州能有的,那特有的甲胄和精氣神,讓他想到了一個詞:京營!
“你們……”
徐瑞圖伸出手指,一時說不出話。
他覺得四個精兵都有點眼熟,仔細一想,這不就是左懋第從京師帶來的那四個家丁嗎?
一個精兵冷冷道:“我們奉太子殿下的命令,保護并聽候左主事的調遣,沒有左主事的命令,任何人也不得靠近后堂,違令者,殺!”
徐瑞圖臉色發白,腦子里只一個念頭:完了完了,左懋第果然是奉了太子的命令,到滄州來查弊的,為了左懋第的安全,太子甚至從京營派了四個兵,由此可知,太子對左懋第何等的重視!有四個京兵在,今日想要帶走方大福他們已經是不可能了,而有京兵的威壓,方大福他們幾人,怕就更是支持不住了……
轉念又一想,不,不,我不能放棄,事情還沒到那一步!
于是強撐著精神,對左懋第冷冷道:“左主事果然厲害,但我就不相信太子殿下會同意你抗命。你就等著被彈劾吧!”
說罷,轉身就往外面走。
“大人且慢!”已經沉默了一陣的左懋第忽然又說話。
徐瑞圖一腳已經跨過了門檻,聽到左懋第的呼喊,站住腳步,轉頭看了過來他多希望左懋第能說一句:大人,一切都是誤會,方大福五人你可以帶走。
左懋第走上前來,面色肅然:“大人以為,下官審問方大福,乃是為了找尋對大人不利的證據,但大人錯了,因為根本不需要。”說著,從袖中取出幾張信箋,遞給徐瑞圖。
徐瑞圖疑惑的接住了看,看完之后臉色大變,額頭瞬間就滲處了冷汗,雙手一揉一揚,將手中的幾張信箋撕碎了,往空中的一拋,用一種幾乎是嘶吼的聲音說道:“污蔑污蔑,全都是污蔑!”
因為太激動,額頭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的凸顯了出來。
左懋第卻依然冷靜,淡淡道:“大人撕碎的是抄件,原件還在我這里……”
但徐瑞圖卻已經顧不上了,他狂奔著跑出大堂,往衙門口跑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跟恩師寫信送消息,告訴他,我這里支持不住了。另外,要將那些還沒有消泯的證據,全部銷毀,決不能被左懋第抓到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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