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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十五年 第600章 長蘆鹽場
“兒臣算了一下,精武營每個士兵每月餉銀二兩,算上飯食鞋子衣物,每人每月所需在三兩三錢左右,善柳營左右柳營雖然少一點,但二兩六錢也是有的,就以一人三兩計算,京營現在有六萬兵,每月耗費在十八萬兩銀子左右。這還不算盔甲軍械火器弓箭的損耗,如果再募兵三萬,那么每月所需就得增加九萬,一年下來,就多一百萬兩銀子……”
太子朱慈烺忽然變身為了賬房先生,開始板著指頭為京營算賬。
殿中群臣有人皺眉,有人驚訝。
勛貴則是松口氣,原來太子并不是找他們算賬,而是要找朝廷算賬。
關于太子整飭京營,提高士兵待遇之事,殿中群臣都是知道的。在這個時代,九邊軍鎮中,軍餉最高的屬遼東鎮,本地遼兵除了軍畝田,每人每月還有一兩二錢的軍餉,客軍沒有軍畝田,每人每月領餉銀二兩,其他軍鎮,士兵軍餉都在一兩左右,最高不超過一兩五錢,勉強夠養一家三口。
邊疆辛苦,餉銀本就微薄,偏偏朝廷還不能按時發放,拖欠半年甚至一年軍餉都是常有的事,迫于生計,明末各處軍鎮鬧餉嘩變之事此起彼伏,各處巡撫疲于應付,其中最可惜的就是原遼東巡撫畢自肅。畢自肅是原戶部尚書畢自嚴的弟弟,士兵鬧餉將他劫持,畢自肅不甘受辱,懸梁自盡。
遼東鎮都如此,更不用說更窮、更不被重視的固原、甘肅等軍鎮了,士兵鬧餉嘩變之事,在今年之前層出不窮,今年太子撫軍京營,一上來就裁撤冗員和老弱,依靠朱純臣和徐允禎的臟銀,度過了最初的危機,其后雖然提高了士兵的待遇,但領餉的人卻少了,算一算,最初的兩個月,內廷甚至還省了一些銀子,其后隨著京營訓練強度的加大,新兵不斷的加入,所需餉銀和軍需才慢慢恢復到過去的水平,也就是一年耗費在一百萬兩銀子左右。
可現在京營的總兵力只有六萬人,比之過去的二十萬,足足少了十四萬人,而少去的這十四萬,恰恰是京營戰力的來源,吃空餉的人沒有了,士兵待遇大幅提高,太子又嚴加操練,人人能戰,人人敢戰,因此才能解圍開封,擊退建虜入塞,如果是過去的京營,不要說前面的兩個功績,就是平定京畿周邊的騷亂,怕也未必能成功。
“兩廂加起來,今年京營所需糧餉在兩百萬以上,如果照往年撥付一百萬兩的慣例,今年是絕對不夠的,而募兵之事不能等待,兒臣為京營撫軍,深自憂慮,特請父皇和諸位先生早日籌劃……
說罷,朱慈烺深深一鞠。
朝堂鴉雀無聲。
如果是其他軍鎮,一般的督撫向朝廷張口要餉,內閣朝臣的第一想法就是,你所需軍餉那么多,就不能減減嗎,你明年又何必一定要招收三萬,招一萬不行嗎?或者干脆不要招,等朝廷緩過這一陣,有了錢糧再招兵,再者,你一個兵,給二兩銀子,還有軍田,是不是有點多了?要知道,進士出身的縣老爺,一個月的月薪折合起來,也不過八九兩銀子。但面對太子,卻沒有人敢這么說,一來太子自太子撫軍京營以來,去弊興利,將京營鍛煉成了一支可戰之軍,從開封到薊州,再到宣化張家口,京營無役不與,若沒有京營,現在天下的局勢不知道是什么樣了,而建虜這一次雖然退去,但主力并沒有受損,來年再來,是很有可能的事情,這一點,眾臣對太子的判斷還是相信的,既然建虜今年有可能再來,整兵備武自然就是迫在眉睫,不可拖延之事,而到時能阻擋建虜的,怕也只有京營,因此對太子的論點,沒有人敢辯駁。
再者,京營是皇家親兵,所用所需,都是內廷負責,現在內廷庫有太子從張家口抄來的銀子,銀庫充足,明年的兩百萬兩應該是能拿出來的,既然如此,我們又何必多嘴呢?
因此朝臣們都是默不吱聲。
御座上,崇禎帝皺起眉頭,他當然知道整兵備武的重要性,也知道眾臣沉默的原因,內廷庫確實也有相當數量的銀子,但明年要做的事情卻也有很多,京營軍餉多耗一百萬,其他地方就得少用一百萬。何況不是一年,從今年起,京營所耗每年都需要兩百萬,幾乎等于內廷全部的收入,長期下去,內廷肯定是支撐不住的……
想到此,崇禎帝不禁有些煩惱,陰沉著臉,一句話也不說。
他要看看,有沒有臣子站出來為他和太子解憂?
靜寂。
大約有一分鐘,整個大殿都沒有人說話。
內閣四臣默然。
因為太子所說是錢糧,因此很多人都偷瞄著戶部尚書傅永淳。
雖然軍營從糧餉到軍需都是內廷負責,但如果周轉不開,戶部肯定是要接濟的。
傅永淳無奈,只能站出,向御座上的崇禎帝行禮:“陛下,從去年到今年以來,中原賊亂,開封鏖戰,收治流民,山西地震,南方水患,年前建虜又大舉入塞,從山海關,永平一直到宣化,所耗糧餉眾多,臣殫精竭慮,四處籌集,但卻也是左支右絀,到現在,戶部糧倉和銀庫,空空如也,永平難民返鄉的糧米、種子,都還沒有著落……即便明年江南追逮順利,能收回一些銀子,厘金稅能增長,可賑濟中原災民是大支出,其后的安置更需要大筆的錢糧……”
意思是明顯,戶部沒錢沒糧,明年能支撐下來就不錯,根本沒有能力支援京營。京營新增的糧餉,還要內廷自己想辦法。
崇禎帝臉色更難看,但傅永淳說的是實情,他也不好責怪。
傅永淳說完就退回去了。
又是靜寂。
彈劾官員,或者關于官員任命,是朝堂最熱鬧的時候,一旦說到錢糧,朝臣們自動自覺的就沉默了,因為誰也解決不了這個難題,明末的戶部尚書也就在畢自嚴的任上曾經有希望逆轉財政的敗局,但隨著己巳之變,建虜入塞,各地流賊四起,畢自嚴想要扭轉朝廷財政困局的努力失敗了,而畢自嚴去職之后,人亡政息,他的一些舉措不再為后續的戶部尚書所堅持,而流賊越發勢大,明朝財政的困局也就愈發的不可逆轉了。
靜寂之中,周延儒不動聲色的瞟了三輔謝升一眼,謝升無奈,只能站出,向崇禎帝行禮,又向太子拱手:“殿下,兵者,國之大事,戶部自當全力支持,只是國家一年收入有限,戶部怕是沒有余力支援京營,殿下去年從張家口抄來的臟銀有千萬兩,應付今年的危局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吧?”
這個“吧”,即是問,也不是問。
父皇和眾臣的反應,都在朱慈烺的預料中,也知道謝升是代群臣問的,于是他拱手還禮,肅然道:“今年確實沒有問題,但明年呢?內廷一年進項有限,滿打滿算,也不過兩百萬兩,除去各項開銷,到年尾根本剩不下銀子,甚至還要拖欠京營的軍餉,尤其是我兼了鎮虜廠和兵仗局之后,日夜不停的開工,為京營提供軍備,每月所耗巨大,額度倍增,京營能擊潰李自成,打退建虜,鎮虜廠和兵仗局功莫大焉。今年正月十六開工之后,兩處工廠需要加倍生產,未來所耗只會比今年多,而不會比今年少,因此,單靠內廷收入,已經支撐不起京營的糧餉和軍用了,除非是京營不招兵,否則寅吃卯糧,就算內廷有一座金山也是支撐不起的,一旦內廷困窘,京營就要斷糧了。”
謝升道:“殿下言重了,等過了今年,戶部收入改善了,若是內廷庫虧欠,戶部自然會撥銀。”
朱慈烺肅然:“學生沒有先生那么樂觀。學生以為,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關于增兵增餉之事,朝堂必須早做準備。不然事到臨頭,怕是就來不及了。”
“殿下以為該如何預?”謝升問。
朱慈烺低頭沉思了一下:“如果內閣和諸位先生沒有良策,學生倒是有一個想法。”
“愿聞殿下高見……”謝升向朱慈烺深鞠。
朱慈烺轉對崇禎帝:“父皇,兒臣以為,時至今日,只靠內廷庫已經無法支撐起京營的開銷了,若要京營縮減,不論是降低士兵待遇,或者是不招募新兵,都是不可行的,因為那將使兒臣好不容易鍛煉出來的京營重新陷入混亂,建虜再次入塞在即,京營只能加強,不能削弱,既然內廷庫難以獨立支撐京營所用,因此兒臣以為,戶部應該、也必須分擔一部分的京營糧餉。”
聽到此,戶部尚書傅永淳臉上露出苦笑,但他沒有出列再講,因為他要說的,剛才已經說完了。
從朱慈烺一開口,朝臣們就都已經意識到,太子殿下是要向戶部要錢了,現在太子把話直接挑明,倒也不令他們意外。照大明祖制,京營的軍需和糧餉,都由內廷庫撥付,除非是特殊情況,否則戶部是不承擔這部分費用的。
所謂的特殊情況,指的就是京營出師遠征,一旦京營離開了京師,到其他地方征討,其糧草軍需就是戶部和地方政府的責任了,去年一年,從開封到墻子嶺,京營的精武營和左柳英有一半的時間出征在外,按理,這期間的糧餉都應該由戶部支付,但戶部困窘,這半年的糧餉基本還是內廷和太子承擔了,而未來建虜再入塞,京營再出征時,以戶部現在的情況下,怕也是支撐不起來的,所以面對太子向戶部索要糧餉的正當理由,朝臣們無法反駁。
御座上,崇禎帝微微點頭,示意太子繼續說。
對于大明朝真正的“戶部尚書”崇禎帝來說,大明錢糧的困窘,他是最清楚不過了,太子從張家口抄來的銀子雖然多,但等分發了各地的欠餉,官員的欠俸,賑濟了河南和山西的災民后,其實已經不剩多少了,因此聽到太子擴軍,今年只京營的軍費就要增加一百萬兩銀子之后,他一個頭,兩個大,心頭盤旋一個哀嘆:“要到哪里去找這么多銀子?”
京營擴軍是必須的,經過今年一年,崇禎帝早已經看的明白,太子撫軍的京營,才是內內外外的最可靠力量,比起地方部隊的推三阻四,不發軍餉就不聽從命令,甚至是養寇自重,太子的京營才是最可靠的,一百萬兩銀子聽起來很多,但其實也不多,因為今年只清償歷年的欠餉,朝廷就向各地軍鎮撥付了兩百多萬兩銀子。銀子是發下去了,但各地軍鎮的戰力會提升嗎?或者說能提升多少依然是一個疑問,倒不如將銀子實實在在的花在京營。
朱慈烺繼續道:“但兒臣也知道,戶部困難,多余的銀子怕是拿不出來的,因此兒臣有一個折中的辦法,那就是,請戶部鹽運司將河東鹽場和長蘆鹽場的經營權交給內廷,以彌補京營每年的糧餉缺口,從以后,即便是京營出征,戶部也無需再向京營供應軍餉。”
聽到此,一直老井無波,靜靜傾聽的周延儒猛地睜開了眼睛。
到現在,他終于是明白太子的用意了。
原來太子是盯上了河東和長蘆的鹽場!
甚至進一步的說,太子是盯上了兩淮的鹽商,也就是說,太子對左懋第查鹽的結果是不滿的,心中并沒有放棄改革鹽政的想法,但卻換了一種戰術,從正面強攻改成側面迂回了……
周延儒想的很深,想的很多。
一些老奸巨猾的朝臣也都想到了,
但并不是每一個朝臣都能想這么遠。
太子話音一落,立刻就有鹽官站出反對,說鹽稅乃是太倉庫的稅收,豈能改到內廷?這違反祖制。若是京營軍餉有困難,戶部可以收了這兩個鹽場的鹽稅,交給內廷,但卻不能將收稅的權利,直接轉到內廷。
不止一個,好一些言官都是這種想法。
對于遭到反對,朱慈烺一點都不意外,他靜靜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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