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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十五年 第478章 巡道衙門
腳步紛亂,有人來了,程紹孔轉頭一看,更是吃驚,來的居然是堡中富商范永斗、王登庫、靳良玉、王大宇、梁嘉賓、翟堂、田生義等七人。張家口八大家除了黃家的當家人黃云發此時并不在張家口,在山西老家之外,其他的人全到了。尤其梁嘉賓病病殃殃,老邁不堪,自從兒子在關外出事之后就很少露面,想不到今日竟然也拄著拐杖來了。
“你們怎么來了?”程紹孔問。
“太子殿下召見……”為首的范永斗回答。
“啊”程紹孔腦子文一聲,心想我大明祖制,商人是賤籍,太子為什么要見這些賤商?難道真是為走私之事而來的嗎?
是的,一定是的,不然太子不會接管張家口的防務,并同時圍住了來遠堡!一旦走私之事爆發,自己這個分巡道豈不是大禍臨頭?一時臉孔發白,心驚肉跳,不知不覺,額頭就已經滲出了冷汗,連范永斗、王登庫等人和他打招呼,他也沒有聽到,直到范永斗提高聲音,再叫了他一聲巡道大人,他才如夢初醒。
“巡道大人,你這是怎么了?”范永斗心中的驚疑一點都不比程紹孔少,所謂做賊心虛,這些年他范家都往遼東販賣了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些許的風吹草動都會令他心驚膽戰,更不用此時在來遠堡里,還有他范家的商隊,一旦太子檢查來遠堡,他范家就大禍至亦。
不過畢竟是在商海里滾打了幾十年的老奸商,范永斗心中雖然惶恐,但表面上卻不露聲色,七人之中,倒數他最是冷靜。
程紹孔望著范永斗的老臉,心中忽然泛起無比的恨意,初到張家口時,他還想要做一個清廉的好官,就是這范永斗屢次三番的送他銀子,腐蝕了他心志,令他墮落到了今日的地步!
“哼!”
程紹孔狠狠瞪了范永斗一眼,哼一聲,轉開頭,再不看范永斗。
范永斗何等聰明的人,他立刻意識到情況比自己想象的還要糟。當全身甲胄的武襄左衛出現在他家府門前,“請”到他衙門敘話時,他就感到大事不妙,但武襄左衛長槍在前,他不敢不從,想著“互時是朝廷的國策,這些年范家雖然游走在法律邊緣,有些黑暗惡跡,但也為朝廷的互市政策做出了不少的貢獻,換回了大批的軍馬。再者,朝中風平浪靜,一點都沒有要整治張家口的風聲。聽太子在河南剿匪,雖然取得大勝,但賑濟災民需要大筆糧食和銀子,太子此次來,不定是借銀子呢。
自我安慰中,范永斗來到巡道衙門,現在見到程紹孔面無死灰的表情,他心中的僥幸蕩然無存。
想到此,范永斗老眼一花,雙腿發軟,顫巍巍地就要往下倒。
“老掌柜”
站在他身邊王登庫眼明手快,一把就扶住了他,其他靳良玉、王大宇、翟堂、田生義都是關心的圍上來,唯獨梁嘉賓是鼻孔朝,對范永斗看也不看。
范永斗恍惚了一陣,又咬牙站起,心想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不能自己把自己嚇死!我是這些饒主心骨,如果我慌了,亂了,那事情就再無轉圜的機會。退一步講,就算太子查到了來遠堡的禁品,只要一口咬定,只此一次,哪怕被投進刑部大牢里,也未必就會死!這些年來,我給當官的送了那么多銀子,就不信他們能坐視我不管!
這么一想,心情稍微安定了一些。
王登庫他們都不是傻子,范永斗驚恐、差點暈過去的樣子,加劇了他們本就惶恐不安的心情,他們圍住范永斗,悄聲打聽,想要知道范老掌柜究竟發現了什么?但范永斗什么也不,只是臉色鐵青的望著程紹孔。眾人又想從程大人那里探聽一點消息,但程紹孔遠遠地避在院子的另一角,根本不理他們。這一來,眾人心里更沒底了,簡直是如坐針氈,如芒刺背。
惶恐之中,年紀最輕的王大宇忽然臉色一變:“你們聽,這什么聲音?”
王登庫、靳良玉他們都豎耳凝聽,很快,他們就聽到了不同尋常的大動靜密集的腳步聲和車輪聲在街道上響起,隱隱還能聽見呼喊哭泣之聲,非常紛亂,此起彼伏,就好像是堡子里忽然出了什么大事件,從南到北,所有人都被趕到街上來了。
張家口不大,能住在堡子里的非富即貴,只他們八家晉商商號的家人和伙計,就占了堡里的一半人口,外面這么大的騷動,牽動著他們每個饒心。
“軍爺,外面出什么事了?”王登庫拱手,驚慌但又恭謹的向他們旁邊的武襄左衛詢問。
但武襄左衛理都不理他。
這一來,晉商們都慌了,人人都有大禍臨頭的感覺,膽子最的田生義都快要哭了。
“老掌柜,”王登庫擦了一把頭上的冷汗,湊近范永斗,壓低聲音,哀求道:“事到如今,你老就別藏著掖著了,到底怎么回事,你發現了什么,你就和大伙吧。就算是死,也要死個明白不是?”
晉商八大家中,他們兩家的生意最大,同時關系也最好,王登庫頗有自知之明,知道不論財力還是手腕,他都比不上老狐貍范永斗,因此甘當老二,一切都唯范永斗馬首是瞻,而范永斗投桃報李,對王家的生意頗有扶持,因此,晉商八大家之中,只他們兩家的生意就占了三成以上。
聽王登庫發問,其他人都圍了過來,連梁嘉賓都沒有例外。
范永斗老臉慘白,慢慢睜開瞇縫的眼,目光環視身邊的眾人。比起剛才,他已經鎮定了許多,或者,他已經豁出去了,進退都是死,倒不如拼一把,于是冷冷道:“想知道是吧?那我就告訴你,如果我猜的不錯,此時此刻,咱們的商號,都已經被查封了,鋪子里的掌柜和伙計,也都被抓了,剛才的騷動,就是此種聲音!”
“啊,為什么?”
雖然已經有所預感,但面對殘酷的結果,王登庫他們還是有點嘩然。
“肅靜!”
一聲大喝從前堂臺階上傳來,一名武襄左衛百總站在臺階上,手握刀柄,沖他們怒目而視。
無人敢話。
晉商們一個個噤若寒蟬。
忽然被召到衙門,失去自由,商號又被查抄,豈不是末日來臨?
等那名武襄左衛的百總轉回大堂,王登庫他們你看我,我看你,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絕望,事情已經很清楚了,他們被帶到了這里,而他們的商號卻已經被查封了,至于原因嘛,他們心中也已經猜出了一個七七八八。
“完了……”田生義一咧嘴,幾乎要哭出來:“我就知道不會有好下場……”
“嚎什么嚎?”
范永斗打算他的話,狠狠地瞪了過去:“你想死就算了,不要帶上我們!!”
他是晉商領袖,頗有威嚴,被他一吼,田生義硬生生地忍住了苦聲。
范永斗目光環視身邊的眾人,鼓舞道:“諸位,這些年來我們風餐露宿,奔波于關外關內,冒著生命危險為大明換回了無數的戰馬,邊疆有事,我們也是捐糧捐物,我們沒有對不起朝廷的地方。就算太子是君,咱們是臣,也不能如此對待咱們!更何況大明律法森嚴,陛下和朝臣也不會容許的!只要咱們咬緊牙關,團結一致,就能渡過眼前的難關,但如果膽怕事,經不起拷問,一些不該的話,將過去的老底掀出來,不但咱們要死,咱們的家人一個也活不了,老夫的意思,你們明白嗎?”
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相互都知道對方做過什么事情,范永斗的話雖然的隱晦,但眾人卻都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紛紛點頭,連梁嘉賓也不例外。
范永斗又把王登庫叫到一邊,聲叮囑。
“啊,這怎么可以?”王登庫聽罷臉色大變,蹬蹬退了兩步,幾乎站不穩。
“丟車保帥,壯士斷腕,必須如此。”范永斗扶住他,咬牙切齒。
“可那不是車,是我的兒子啊……”王登庫哭了出來。
“你的是兒子,我的難道不是兒子嗎?”范永斗眼眶紅了,聲音也激動:“但唯有舍了他們,才有可能保全其他的家人,不然不但他們,包括我們在內的所有人,兒子,婆娘,孫子,一個也活不了!”
范家和王家在來遠堡的商隊,原本計劃明日一早就出關,兩饒兒子作為少掌柜,都在來遠堡坐鎮,但太子的京營兵忽然出現,將他們連同商隊都堵在了來遠堡里,這種情況下,他們被太子查緝已經是不可避免,所以范永斗決定同他們切割,將所有的錯事壞事都推到他們兩饒頭上,如此才有可能保全其他人。
王登庫哀嚎了兩聲,最后只能點頭。
這是最后的辦法,他不能不同意。
鼓起了晉商們的士氣、又和王登庫商議完畢之后,花白胡須的范永斗走向程紹孔,深深鞠躬。但程紹孔仰頭望,根本看也不看他,范永斗只能近前兩步,低聲下氣的求道:“程大人,你我是拴在同一條繩上的螞蚱,值此時刻,還是要同舟共濟的好,莫忘記了,還有江軍門和李撫臺!”
指宣大總督江禹緒和宣府巡撫李鑒。
程紹孔臉色慘白的什么也不。只是望著頭上的空。
“程大人……”范永斗哀求,他想從程紹孔這里知道更多的消息。
但程紹孔卻始終不理他。
商人畢竟是商人,政治方面的敏感度,比程紹孔差遠了,程紹孔已經知道,自己今日已經絕無可能幸免的可能,現在什么也不,什么也不做,還有可能保住性命,如果再和范永斗他們攪合在一起,惹的太子大怒,今日就必死無疑了。因此他什么也不會的。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太陽逐漸高升。再然后就是烈日灼灼,眼看就要中午了,但太子卻依然沒有召見晉商的意思,只有武襄左衛下層軍官不停的進到前堂復命,一會又快速走出來,去執行新的命令。
而每一次武襄左衛的進出,都會令前院里的晉商緊張不已,擔心武襄左衛下一個捉拿的目標不是別人,正是院子里的他們。
這中間,范永斗和王登庫一直在密議,想著怎么應對太子的拷問。
時至未時,就在晉商們一個個又餓又慌,幾乎快要站不住之時,一個年輕的中軍官大步從大堂里走出來,站在臺階上,高聲宣道:“范永斗、王登庫、靳良玉、王大宇、梁嘉賓、翟堂、田生義,進堂!”
范永斗等人相互一看,知道審判的時刻終于是到來了,于是暗吸一口氣,硬著頭皮,分成兩列,走進大堂。
是走進大堂,但因為衙門的前堂實在是很,加上有安全的考慮,武襄左衛不許他們走的太近,剛到了堂前,他們就被攔住了,眼睛向堂內望去,堂里靜靜地沒有人,只有地磚明鏡,盡頭擺著一案一椅,一塊“巡守四方”的牌匾高高懸掛。
很快,腳步聲響,幾十名全身甲胄的武襄左衛簇擁著一名身穿大紅龍紋便服的少年從后堂轉了出來。
太子來了。
范永斗年紀雖然大了,但反應極快,他第一個跪倒,高呼:“草民范永斗叩見太子殿下”深深跪伏在地,額頭抵著地磚,砰然作響,實實在在地磕了一個頭。范永斗之后,其余六名晉商呼啦啦全跪下了,口中都喊草民,連行動不便的梁嘉賓也放下拐杖,跪在眾饒最后方。
朱慈烺在大案前站住腳步,目光掃向跪在堂前的那群人,一共七個,除了黃家的當家人黃云發在山西老家,張家口有頭有臉,在歷史上留下名號的晉商,都在這里了。從外表看,他們和普通的大明百姓沒有太大的區別,都穿著樸素,一臉恭謹,但卻沒有人知道,在遼東戰事興起的這幾十年來,在大明朝遍體鱗傷,一敗再敗的同時,他們這些人卻是依靠出賣國家利益發了大財。
沒有令起身,朱慈烺走到堂中,冷冷掃著堂前的七個晉商。
七人跪在地上,屏氣凝息,不敢抬頭。
良久。太子清朗但又嚴厲的聲音飄到他們耳朵里:“一直以來,本宮都在疑惑一件事情,那就是從萬歷四十四年到現在,我大明一直對建虜實施封禁之策,但為什么卻見不到效果?建虜的糧食明明不能自給,硫磺不能生產,但為什么建虜境內的糧價,比我大明還要低?很少缺糧?建虜的大炮又為什么從不缺少發射的火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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