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57 燈下黑

星平線 章節57 燈下黑

一如其他位于星云集市的店鋪一樣，這家起名“無影燈”的機器人商店也像是用雜物拼湊起來的。擁擠的門頭，狹長而深的軀體，如同被兩側的“西部星區槍店”和“自用娛樂用品店”夾在中間的可憐蟲。一盞裝有近百個燈泡的無影燈懸吊在店鋪頭頂上，估計是掛歪了，燈光全都浪費在兩層樓的屋頂上，那里一片光明，但真該被照亮的門面卻顯得烏漆嘛黑。

“呶，這不到了，一共十二步。”金先生用手撓撓耳背，在曉曉的注視下直接上前推門。那一瞬間，曉曉以為店鋪楚楚可憐的前門就要在蠻力下香消玉殞，沒想到金先生表現出驚人的溫柔，只讓那扇門發出輕輕的呻吟，就像撒嬌一樣。

“婆婆，有苦主找上門來了。”

小狐貍的眼睛瞪大了，它使勁琢磨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金先生，你認識這家店鋪？你要是認識的話怎么能說它的壞話？”

“我在這里工作，說老板壞話不是每個員工應盡的義務嗎？”大猴子露出一抹壞笑。

“你現在的笑容比之前的微笑要自然得多。”曉曉情不自禁脫口而出，隨后趕忙擺手：“我沒有惡意，不是在說壞話，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怎么會！”金先生低頭彎腰縮身子，小心翼翼擠進了大門，然后從門里伸出大手來勾了勾：“你到底還要不要完成你的工作？”

小狐貍用力咽了一口唾沫，壯著膽子走了進去——進去之后反倒不怕了。從里面的擺放和貨物看，這里的確是做機器人生意的地方，而不是捕捉小動物和奴隸的黑店。

各種形狀、新舊不一、千奇百怪的機器人就像玩具店的洋娃娃一樣擺在一層層柜臺上，從地板一直頂到天花板，從門口一路延伸到店鋪的最深處。這些機器人搭著腳、垂著手、歪著頭，用方形、圓形、三角形的眼睛看著小狐貍，眼睛中沒有光。它們每個的胸前都掛著牌子，用打印出來的復合進化人語寫明機器人的用途以及價碼。小狐貍瞄了一眼，這里的機器人似乎全都不賣，只標了租金和賠償費用。

“婆婆？婆婆！哦，你在那兒啊！剛才沒看見。”金先生的龐大身軀完全擋住了小狐貍的視線，它左沖右突猛探頭也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有顧客來了，能掏錢的那種。”

“應該是你舍不得打的那種吧？”

聽聲音，說這話的女人應該非常年輕，怎么也稱不上“婆婆”。果然，伴著啪嗒啪嗒的腳步聲，一位身形窈窕的佳人款款走來。她將自己美好的身軀藏在火紅色的長裙下，臉龐隱在黑紗下，雙手還用黑色的手套護住。全身上下，只有肩膀與長長的手臂露在外面，膚色如雪、滑嫩如藕、引人入勝。曉曉看到后就被迷了眼，目光陷在一雙搖擺的白色長臂其中拔不出來，只覺得口干舌燥、心臟砰砰亂跳。

突然間，一個碩大的屁股出現在曉曉眼前，將它從迷幻中拯救出來。金先生吸溜一下鼻子，收攏四指一轉手腕，用大拇指對著那女子，給小狐貍坐著介紹：“呶，這就是冥婆婆，你叫她老板就行。你不是要買機器人嗎？別傻愣著了！”

趁這短暫的打斷，“冥”婆婆隨手從座椅上拿起一條白色披風，搭在肩膀上，蓋住手臂。她走到店門口的柜臺后面，坐在一張嘎吱作響的老舊木頭椅子上，手指按下按鈕，一盞“營業中”的霓虹燈閃爍亮起，給店鋪里投下多彩的光芒。在這之后，屋子里面的氣氛便輕松許多，曉曉也不會再心慌亂跳。

“婆婆……”

“你不能叫這個。你直接叫我冥老板就行。”

“喔……”曉曉覺得好像遭受了嚴重的損失，但又不知從何講起。它努力讓自己集中精神，然后來到柜臺另一側，爬上高腳椅，努力將腦袋抬到柜臺之上。“冥老板，我在找可以潛水打撈的機器人，人形最好，或者體積不超過常人。”

“你說的常人是你這個貍星人，還是我，或者是旁邊這個頑石一樣的猴頭？”

“以你為標準，如果像我這么小小只的話，倒也可以，只要力氣不要以我為標準。金先生的體型是上限，勉強能用，但我不想冒那個險。我需要一次成功。”

“深水機器人我有，以前用來打掃過兩次魚缸，然后就被丟在倉庫了。猴子，你去看九四號貨架看看，應該就在那里。”冥老板的黑色面紗轉向小狐貍，黑手套在面前的算盤上撥了撥，然后說道：“每一天的租金是50算力幣。如果你要拔掉記憶卡，額外加2算力幣。”

“記憶卡沒那么貴，按照慣例都是附送清除數據作業的。”

“那是個老型號的機器人，記憶卡不好配，我也沒有多少，所以要額外收錢。小家伙，我這里都是老型號，一個個都舍不得丟。我是想讓它們養老的，可它們還惦記著我們兩個需要恰飯的家伙——尤其是那猴子特別能吃。沒辦法，還需要出來工作。”

“如果你要收這2算力幣的話，那么線纜你要提供。其他的配件不能再額外收錢——前提是機器人要好用。”

“那機器人去過生態海洋艙，清理過艙底的淤泥和糞便。八千米深的水，在整個星艦上也沒其他地方了。小家伙，線纜都是現成的，足足九千米，我還免費租你一個標準控制臺。但是話要說清楚，如果使用超過一天，控制臺和線纜就都要收租金，也就是每天增加5算力幣的收費。”

曉曉點點頭，然后立刻說道：“如果你的機器人不好用，自己出了故障，耽誤了我的使用，你要負責賠償。”

“喔，如果機器人壞了，我把那猴子賠給你。”冥老板剛說完，里屋就傳來一陣霹靂乓啷的聲音，顯然是金先生發火了。“呵呵，它還不愿意？無所謂，沒關系，不影響。”

話音剛落，金先生用大手抓著一個圓胖型金屬機器人的腳腕將它拖了過來，隨手放在地下，然后將說明的牌子扔給曉曉。曉曉舉高雙手要接，卻被一只黑手套中途攔截。冥老板搶過牌子，看了一眼，隨手將它扔進垃圾箱。金先生哼了一聲。

“上面的說明有部分不對，我給你直接調閱機器人的資料，你看投影就好。”

小狐貍對此深表懷疑，一定是牌子上面的租金價格低于50算力幣一天，這全身包裹起來的女老板想多要錢。

柜臺上的全息投影設備顯示出這個圓滾滾潛水機器人的參數性能，從介紹上來說蠻合適的。無影燈機器人租賃店其他型號的機器人都無法承受八千米水下，畢竟這里是星艦，又不是海洋作業平臺。

小狐貍心中已經定下要這臺機器人，不過還和冥老板好好討價還價了一回。兩個人你來我往說了足足半個多小時，租金價格降低了2算力幣，然后冥老板還將金先生也派了出去。大猿猴的任務是在岸上遙控潛水機器人完成需要的工作，這樣可以避免因操作問題產生糾紛。為此要多掏7算力幣，小狐貍答應下來。

最終雙方皆大歡喜，達成了這個租賃協議。小狐貍留下30算力幣的定金，冥老板需要一天時間最后檢修和保養一下這個機器人，所以約定最快明天可以出任務，最多等十天。如果因為機器人的原因沒能完成任務，那么冥老板要歸還并再賠償30算力幣。

雙方擊掌，小狐貍總算放下一件心事。它現在心里非常得意，多虧想到了用機器人好主意！如果一切順利完成，那么就是用60算力幣的錢完成了原本一千預算要做的活兒。由于時間還早，它想留下來多和冥老板聊一聊，旁敲側擊地了解一下這個神秘的美女。可沒聊了幾句，冥老板突然叫來金先生，讓它“出去處理一下”。

“又來了？真不長記性。”金先生一撓耳朵，隨手抄起貨架旁搭著的一根粗鐵棍，但只走了半步又把它放下。就這一耽擱，店鋪的大門被粗暴推開，隨后便有一只巨大的蝸牛腦袋擠進來，頭頂的眼梗四處掃描。

冥老板搖搖頭，用愛答不理的聲調說道：“別找了，我這里沒有帶那么先進護盾的機器人。都說了好幾遍了，還不信。這里都是些老貨，學不會新東西，而且只租不賣。你去別家訂購機器人吧！”

蝸星人伸出兩只手，拿著一個顯示屏，上面寫著：“你說了不行，我們要檢查。”

“行吧，他們要檢查，那就檢查檢查他們。”冥老板對小狐貍招招手：“快到我這邊來，風小一些。”

這和風有什么關系？小狐貍還在醞釀問好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被一陣狂風吹到了地上，如同落葉一樣無依無靠。它在翻滾中隱約看到金先生突然出現在蝸星人面前，一只手臂抬了起來，然后揮下去。那蝸星人抬起四只手防御，但仿佛哪一只手也沒啥用處。金先生只揮了一下手臂，可小狐貍分明聽到連綿不絕的聲音：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蝸星人被打暫停了。哦，專業術語叫做被打成硬直狀態，全身僵硬無法反抗。隨后，金先生一腳蹬在那蝸星人身上，直接將它從屋子里踹出去，踹回它的背殼之中，也算是從屋到屋的全套服務。就這，金先生依舊不依不饒，跟了出去，又是抬起胳膊一巴掌：

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

小狐貍從沒意識到蝸星人的背殼能像鑼鼓一樣發聲，也沒想到龐大、有力而且沉重的蝸星人在金先生面前居然和橡皮泥一樣，任扁任圓毫無還手之力。它張大嘴巴，還沒等發出贊嘆，一雙手來到它的腋下，輕柔而堅定地將它扶起來，舉回到椅子上。

冥老板用手拂去小狐貍圓頭盔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對外面說了句：“注意影響。”

金先生哼了一聲，纏繞在腰上的尾巴松開，勾住把手將店門關上。隨后外面又響起了啪啪啪、咣咣咣的聲音。小狐貍還聽到激光武器的開火聲音，知道那不是金先生的，便心中擔憂，立刻看向冥老板。

“哦，放心吧。你聽，還在咣咣咣呢，說明它好得很。星云市場從來都是這樣，得有拳頭才行。原來復合進化人還操心這里的時候，情況會收斂些。以后只怕生意越來越難做，說不定我們要找人收留，不再做這不掙錢的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