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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回大明春 215【又是一個同道】
何瑭回家之后,立即沐浴更衣,把頭發和須髯也打理一番。
脫離翰林,即將外放,猶如新生,如何不值得慶祝?
何瑭在京城租住的民房,宅子雖然不大,但也不會寒磣。他家屬于世襲武將,朱元璋時代便隨軍北征,獲得賞田和功田不少,根本就不缺銀子花。
等何瑭梳洗完畢,長子何光祖過來稟報:“父親,翰林院王學士來訪,二弟正在陪他說話。”
何光祖、何顯宗兄弟二人,都跟在父親身邊讀書。
可惜他們資質魯鈍,只是生員而已,一輩子都沒考上舉人。何瑭后來雖然可以蔭子,卻拒絕使用這種特權,做人做官都堂堂正正。
大名鼎鼎的小鄭王朱載堉,便是何瑭長子何光祖的孫女婿,何瑭與朱載堉的父親亦師亦友——包括《中國音樂詞典》在內的很多資料都搞錯了,朱載堉并非何瑭的外甥兼學生,而是何瑭的曾孫女婿兼隔代傳人。
后世之人,將何瑭譽為“中州圣儒”,其最有名的故事,便是臨死前留給兩個兒子的遺言。
何瑭問兒子:“人生在世,應以何立身?”
長子回答:“為民者勤,為富者仁,為官者廉,以一技而利天下。”
何瑭又問兒子:“我一生為官,沒給你們置田產。只有分家得來的五千兩銀子,你們該如何用?”
次子回答:“銀子我們不要,我們兄弟可自食其力。三千兩捐給景賢書院,救濟貧寒士子;另外二千兩府前開市,周濟天下窮人。”
何瑭非常高興,提筆寫道:“子孫勝似我,要錢做什么?子孫不勝我,要錢做什么?”
何瑭死后,兩子將其遺言刻碑于墳前。年久日深,石碑殘缺,只剩兩個“要錢”,人們稱之為“要錢碑”。不清楚情況的,還以為墳墓主人臨死前,有多少外債沒要回來呢。
何瑭大步來到客廳,笑容滿面道:“貴客臨門,有失遠迎!”
王淵起身拱手,逗趣道:“何修撰春風拂面,似有什么大喜事?”
何瑭苦笑:“何喜之有?若陛下若聽得諍言,挨罵之后曉得改正,那才是真的大喜事。”
“絕無此種可能,”王淵搖頭嘆息,“我第一次去豹房,就勸諫過陛下,結果直接被轟出去。陛下是屬毛驢的,得順毛捋才行,你罵得越兇,他越不會聽。何修撰今日用錯了法子。”
何瑭感慨道:“我又何嘗不知?但我根本無法接近陛下,更找不到時機順毛捋。我的那些奏章,估計陛下都沒看過,在內閣和司禮監就被擋下來了。”
王淵笑著說:“外放也好,我明年也會外放。”
何瑭驚訝道:“王學士舍得外放?”
翰林院官職清貴無比,外放等于貶官,何瑭也是沒辦法了,才尋求外放出去做事。
王淵解釋道:“我雖然外放,但翰林院職務保留,算是到地方上去歷練吧。”
何瑭羨慕無比:“王學士果然簡在帝心!”
外放出去做官,居然還能保留翰林院職務,等于是去鍍金混資歷和政績。更何況,明年的事情,今年就已經決定,那得多受皇帝寵幸啊!
王淵說道:“今日聽何修撰講經,有句話我非常認同。為君者,為臣者,當造福于百姓。民乃社稷之本,孟子此言不虛。”
“哈哈,你我乃同道之人也。”何瑭大笑,非常高興。
暢聊一番,何瑭回到書房,把之前被扣下的奏章副本,全都交到王淵手中:“王學士,煩請轉交給陛下,務必要讓陛下親自閱覽。”
“我盡力而為。”王淵翻開,粗略瀏覽一番。
《兵言》五篇的內容很簡單,并沒有涉及大明軍制的根基,卻又反應了實際工作中的弊端。
比如衛所權責劃分,你管你的,我管我的,互不協調。這個衛所的轄地出現叛亂,只需出兵把反賊趕出去便不管了。反賊來到其他衛所轄地,其他衛所又說這不是我的責任,應該之前的衛所來管。之前的衛所又說,我沒有權力帶兵越境。
如果是在省內還好,可以由總兵進行協調。一旦跨省,便是糊涂官司,必須由兵部負責處理。
何瑭就建言說,應該設一個總制官,根據反賊的動向,督促本地武官調撥軍士鎮壓。
其實類似于兵備道,天順年間就有了,但屬于非常設機構。何瑭在劉六劉七肆虐以前,就建議在全國范圍內推廣,可朝廷對此沒有任何回復。直至現在,迫于形勢,朝廷才開始增設兵備道,而且是哪里有叛亂,且鎮壓乏力,才在哪里增設。
若早聽從何瑭的建議,將兵備道在全國鋪開,劉六劉七起義哪能橫行無忌?至少流竄速度不會那么快!
何瑭的這些奏章,也有關于賦役的,一篇為《均徭》,一篇為《均糧》。究其內容,已經有“一條鞭法”的影子,只是沒有“一條鞭法”那么深入而已。
讀罷奏章,王淵起身抱拳:“先生大才!”
何瑭擺手笑道:“王學士的殿試文章,我也看過。你那些改革之法,比我的奏章更加激進徹底。你是大才,我不算什么。”
兩人都傾向于改革,自然有無數共同話題。當即越聊越暢快,何瑭還把王淵留下來吃飯,酒食之后又帶王淵去書房。
何瑭藏書很多,經史子集應有盡有,另有音樂、天文、數學、農政、水利、醫學等書籍。但并非為了藏書而藏書,都是比較常見的,而且何瑭全都讀過。
小鄭王朱載堉,后來能成為文學家、數學家、音樂家、天文學家……跟何瑭有很大關系,因為朱載堉正是何瑭的隔代弟子,他的父親和岳父都曾受學于何瑭!
“何修撰可知物理?”王淵問道。
何瑭笑道:“聽說過,物理乃王門心學之下一學派耳。王伯安(王陽明)的心學,恕我不敢茍同,其實就是禪宗的儒學變種!”
王淵又問:“白沙心學呢?”
何瑭搖頭道:“白沙心學我也不認同,倒是湛甘泉(湛若水)改良之后,還勉強有些意思。”
王淵說道:“物理之學化自朱子,乃探究萬物之理而明天道。正所謂,物理之極處無不到也,吾心之所知無不盡也!”
何瑭頗為吃驚:“你到底是王伯安的弟子,還是湛甘泉的弟子?你這路子,跟你的老師王伯安背道而馳啊!”
王淵笑道:“背道而馳,也可殊途同歸。”
翌日,王淵便邀請何瑭,前往自己的格物堂。
何瑭本就精通天文和數學,在詳細了解物理之后,立即從阿拉伯數字學起。他不承認自己是物理學派的成員,卻從此研究并推廣物理知識,再結合自己的程朱理學理念,開創所謂的“新理學”一脈。
半個月后,何瑭的調令也下來了,被扔到大名府開州去當同知。
從品級上屬于平調,但翰林官平調到地方,跟貶官有什么兩樣?
這位老兄高高興興上任,微服私訪,體察民情。當官不到兩個月,就把清豐知縣的兒子給砍了,當地萬民稱頌。
接著,他又不顧各方阻力,頂著知州和豪紳的壓力,強行在開州實行自創的“九均法”(有點類似“一條鞭法”)。還親自上陣,帶領軍民修筑水利工程,一年時間便讓開州賦稅大增、百姓安樂。
同時,彈劾奏章如雪花般飄進中樞,何瑭不知道得罪了多少地方勢力。
王淵始終悄悄關注,在自己的“干員清單”上,把何瑭的名字給添加上去。
這種官員被閑置翰林院十一年,真真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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