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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宮廷是我的 743、心里揪了起來
這一晚,皇上揣著一肚子的話,都忍耐了下來,一個字兒都沒對廿廿說起。
這一晚,他也沒再敢與廿廿親近,只是小心地幫她按著肩頸,叫她能放松下來,睡個好覺。
有皇上陪在身邊就是不一樣,盡管身子還沒好,然則心卻是放松了下來,故此這一晚是這些日子來,難得睡得香甜。
可是皇上卻睡不著了。
次日皇帝早早起身,沒叫點燈,他摸著黑自己悄悄出門,叫廿廿多睡一會子。
走出寢殿,九思迎上來行禮,然后跟著皇帝往勤政殿走,一邊兒走一邊兒在后頭絮絮地回著話兒。
——實則九思將月柳給帶到外頭,已是悄悄兒將話給問了。
聽罷了九思的話,皇帝立在這晨昏交替之間,仰頭望向天際。
這六月的天兒,已是亮得早了,方才他起身的時候兒還是摸著黑的,可是這一刻,天地之間已然是一片蛋青、微藍交織的顏色。恍若深水,天地一色,難分上下高低,唯有載浮載沉。
他忽然有些窒息的感覺,當真如同身在深水之中,被一絲一絲地奪走了呼吸一般……緩緩地闔上眼簾,指頭卻是一根一根地攥得登緊。
她,便是他的呼吸啊。
他前幾日才與她說起過,他要五十歲了,還發了那么一番感慨去,忍不住露出了他自己對于天壽的擔心去;可是如何成想,卻是她先病了。明明,她還這樣年輕,正是一個女子最成熟、最為穩定的年歲里。
她這一病,便將恐懼深深地刻進了他的骨髓里去——他永遠都不會忘記,他自己的額涅便也是比阿瑪年輕了十六歲,卻反倒是比阿瑪早離開二十年去。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當年阿瑪失去額涅之時,以及后頭那二十年里,阿瑪是如何走過來的……世人都只能看見阿瑪的高壽、決斷,也唯有他才能看見阿瑪在繁華背后,于深宮之中,躑躅一人的身影去。
都說廿廿與他,有當年額涅與阿瑪的影子去,當年汗阿瑪親自為他選定了她,何嘗不是有這樣的心意去?
可是他卻從來都害怕,少年夫妻之后,在年長之際,卻也要重復這般的印跡去……
倘若是那樣,那他該怎么辦?
皇上這般,叫九思也有些慌了神兒,九思趕忙雙膝跪倒在地,“皇上……奴才去傳太醫吧?”
皇帝良久才重新深深地吸入一口空氣,卻是疲憊地擺了擺手,“……為何要傳太醫?朕有何事?”
九思趕緊碰頭請罪。他伺候在皇上身邊兒,如何不明白,因為明年就到五十大壽了,故此皇上今年倒有些不快去?但凡上了年歲的人,誰都有些諱疾忌醫,就怕從大夫嘴里聽見些不好的話兒來,這便更不會沒事兒就請太醫來了。
這些日子來,前來請脈的太醫們,個個兒都是小心翼翼的,這便也是都瞧出皇上的心思來了。故此他方才心急之下脫口而出的這一句,當真是觸了龍鱗去。
九思便趕忙自救,小心道,“皇上喜怒……奴才是說,太醫那永泰原本曾多年在皇后主子跟前伺候,去年二阿哥二側福晉遇喜皇長孫,皇后主子疼惜皇長孫,這便將太醫那永泰指過去伺候。“
“太醫那永泰奉旨到擷芳殿當值,這便一直都沒回來。奴才忖著,既然皇長孫已經平安降生,且一切都好著呢,倒是時候兒將太醫那永泰給調回來,重回到皇后主子跟前伺候了……”
九思這話自然是有道理的,但是皇上的心思卻沒在那永泰這兒,而是目光陡然一寒,“……你是提醒朕,皇后跟前的空當,已然是一年多之前就坐下了。”
九思趕忙又碰頭在地,“奴才不敢多嘴。”
皇帝便又緩緩閉上眼,“這一年多來……發生了太多的事啊。”
隨著皇上回了圓明園,二阿哥綿寧也終于得著睡了個好覺。
次日起來,尤為神清氣爽。經過宮門之際,恰遇見禧恩。
綿寧又難得淘氣,躡手躡腳走過去,從后面拍了禧恩一記,驚得禧恩險些跳了起來。
綿寧大笑,趕忙伸手扶住禧恩雙臂,“……別驚別驚,是我。”
禧恩趕忙回身,一打袖子,趕忙打千兒請安。
綿寧卻給扶住了,含笑道,“咱們本來就是一家人,如今又要親上加親了,你何苦還要這么大的禮數?快起來,快起來。”
二阿哥這話,說得叫禧恩頗為受用。
禧恩是睿親王之子,從血緣上來收是遠支宗親,那自然是與皇子是同宗同祖;而另外一層,禧恩之妻是佟佳氏,二阿哥綿寧還沒過門兒的繼室福晉也是佟佳氏,這便叫綿寧與禧恩里外兩邊兒都成了親戚去。
別說旁人,就連禧恩都沒想到,今年給二阿哥續指福晉,皇上和皇后竟然挑了佟佳氏的格格!而且,據說這中間兒還有二阿哥自己的意思!
——畢竟,佟佳氏是曾經顯赫,但是那都是在康熙朝了。經過了雍正朝時候兒的打壓,佟佳氏已經沒有了過去的輝煌。甚至在乾隆朝、乃至當今皇上的后宮里,這前后百年了,都再沒有過出自佟佳氏的內廷主位去。
故此上回兩位出自佟佳氏嫡系大宗的格格,竟然齊齊指婚給了遠支宗親禧恩和惠恩兄弟兩個去,一個兒都沒能留在宮里,佟佳氏一族上下卻也半點都沒驚訝。
可是這回,當真是風水輪流轉,竟然將二阿哥繼室福晉這樣金貴的身份,輪到了自家的格格去——這對于佟佳氏闔族來說,都真是將近時隔百年的大驚喜了。
禧恩的妻子歡喜得了不得,在家里頭私下里沒住了嘴地跟禧恩嘀咕過:“……凈看著她們鈕祜祿氏弘毅公家的格格進宮當主子了
,原本當今皇后之后,就是二阿哥的元福晉;可是這回好了,這回終于輪到我們家里,又要出一位皇后主子了!”
這話當時就聽得叫禧恩頗為皺眉頭。
他如何不知道,他福晉這么解恨,內里的根源還在他福晉與若若的妯娌相爭上。他妻子自認為也是名門閨秀,家世半點兒都不比若若家里差,甚至若論房頭的話,那還比若若家高出了不知多少層——若若憑什么呢,不過是皇后的妹妹,結果嫁進來就能當了睿親王福晉,成了家里的女主人。
而禧恩自己,爵位低微,在宗室里的身份就更只是庶出之子,便是額娘被請封了側福晉,可是這側福晉的身份也比不上皇上親賜的側福晉去,故此他的身份依舊比庶出之子好不到哪兒去……故此他妻子心下就頗有些不服若若去。
妻子是他的,可是他心里這桿秤的輕重,卻不在他妻子那兒。故此他妻子這幾年嘀咕的這些話,他全都不愛聽——甚至,一想到倘若當真有朝一日佟佳氏要再出一個皇后,叫他妻子跟著揚眉吐氣,甚至要到若若面前去說些不好聽的話,那他都能恨不得暗暗希望二阿哥登不上那個大位了。
故此,這幾年二阿哥是主動與他越走越近,但是他的心下卻始終還有一些微妙的權衡的。
禧恩忙恭謹道,“……奴才如何敢當。”
便是宗親,已然是遠支遠派了;至于佟佳氏內親那一層,畢竟二阿哥繼福晉還沒過門兒呢,未來的事這會子誰敢就早早指望呢?
禧恩的反應依舊如故,這幾年來一直有些不遠不近的,綿寧便也瞧出來了,這便收起了一半的熱情來,只剩下嘴角的含笑,“……他們都說,我自己的福晉雖然是汗阿瑪和皇后額娘恩賜的,可實際上卻都是我自己挑的。你可聽說過?”
禧恩不由得抬眸,不過隨即便垂下眼簾去,繼續恭謹道,“那奴才唯有歆羨了。”
他的福晉是皇上指給的,那是皇上的恩典,哪里管他自己心下喜歡還是不喜歡的?便連后來生子,也是皇后主子暗示警告過的,便也沒有人在乎他自己心下真正的念頭是什么。
可是人家二阿哥畢竟是皇子,還是皇上的嫡長子,身份自然不同。皇上是二阿哥的親阿瑪,當然不會委屈自己的兒子;而皇后主子也自然要在意二阿哥的心思去。
兩相比較,他沒心思替二阿哥高興,他只是反倒感覺自己更悲涼些。
——二阿哥這會子忽然沖他說這話,又算什么呢?是太得意了,來與他顯擺不成么?
綿寧眼睜睜瞧著禧恩眼中的神情越加的疏離,倒叫他也有些灰心了。
就憑禧恩,便是睿親王家頂門立戶的,可終究不過是遠支宗親了,地位也不高,就憑他這般用心結交這么些年了,還總是這般不冷不熱的,真是叫人有些掃興。
綿寧便不由得將嘴角的笑容也盡數都收了起來,只一雙眼烏黑烏黑地盯著禧恩,“昨兒我在御茶膳房遇見惠恩。他可膽子大,昨兒個還拍著我肩膀,管我叫‘妹夫’。”
惠恩是禧恩的弟弟,也是娶了佟佳氏,這是從內親的角度來叫綿寧“妹夫”的。惠恩如今擔著“尚茶正”的差事。說來也巧,這個差事當年是禧恩的,是廿廿抬舉了禧恩之后,將這個要緊的差事交給禧恩的。
禧恩原本有尚茶正這個差事,雖說看似品級不高,但是這差事卻是管著皇家的茶飲,其要緊的程度不言而喻。故此但凡能擔任這個差事的,都不消說,便誰都心下明白必定是皇上和皇后信得過的人。
故此禧恩曾經十分在乎這個差事。只是可惜,他后來還是失去了。皇上調他任了個副都統的差事,副都統雖說品級看似是比尚茶正高,但是八旗各有都統衙門,每個衙門里都統、副都統的好幾十個呢,他事實上是一下子就遠離了宮廷的核心去。
這樣的明升,實則是暗降了去。
——雖說皇上這樣調離他,是有緣故的。因為他曾經有失職怠惰之嫌,過年的時候兒沒親手將皇上賜給的福字兒給捧出宮門去,反倒交給手下暫且放著了。
可是這終究算不得什么實際的大事兒,責罰與不責罰,都在皇上一念之間。皇上若不在乎,那便什么都不是事兒了。
可是皇上不但罰了,而且頗有些小題大做,還特地下了幾道旨意,將他的怠惰傳揚得前朝后宮皆知。然后他的幾項差事便都沒了,險些連宮里都要進不來了。不過好在他作為親王之子,從小前兒的出身就有侍衛的差事,這才勉強才保住了還能在皇上左右行走的資格去。
他回去閉門思過,那個年都沒過好,仔細思來想去,終究還是明白——這怕還是皇后主子在警告他,叫他趕緊斷了對若若的“非分之想”去。
曾經,抬舉他的是皇后主子;后來,出壓他的,何嘗不還是皇后主子啊?他多少的殷勤,終究沒能換來皇后主子的長久歡心。
雖說他被奪了尚茶正的差事之后,皇上后續又賞給了他內務府里的差事,比如上駟院卿,又比如奉宸苑卿……這些差事的品級都不低,可是終究都只能是在外圍的差事了,馴馴馬、修修御園里的亭臺樓閣,再也到不了皇上和皇后兩位主子的近前了。
再后來,皇上便將尚茶正的差事,賞給了他三弟惠恩……在外人眼里,是他們兄弟兩個都擔任過這個重要的差事,是皇上對他們兄弟的賞識。可是說到底,不過還是皇上在給他們睿親王府的面子。
——畢竟,現任的睿親王是他四弟,也是皇后娘娘的妹夫啊。
在皇后主子那里,他終究由一個獨立的人,變成了睿親王府的一部分。皇后主子對他本人的賞識已經不知不覺中全都磨滅了,只剩下最后對于整個兒睿親王府的眷顧罷了。
他越發地明白,在當今皇上和皇后兩位的跟前,他的路,已然走到了盡頭……那一番雄心壯志,唯有指望下一任的新君。
他想到這兒,不由得霍地抬眸,望向綿寧,“……從前二阿哥總是說,奴才與二阿哥是相像的。便是旁人不懂奴才的,二阿哥您心下卻都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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