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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宮廷是我的 710、話里有話
綿寧手上拎著一根長長的草棍兒,嘴角噙著一抹微笑,溫煦地點頭,“表哥不必多禮。”
豐紳濟倫連連施禮,“奴才豈敢。”
綿寧是皇子,豐紳濟倫便是一等公爵、公主之子,終究是臣。
綿寧含笑伸手托起豐紳濟倫手肘,“這是咱們私下說話,又沒有旁人在,表哥不必惶恐。”
豐紳濟倫不敢直接起身,又不能叫二阿哥這么托著他手肘不動彈,便趕緊又道,“奴才請二阿哥側福晉的安。”
綿寧笑著點頭,“她安。表哥快請起吧。”
豐紳濟倫引著綿寧進他窩棚坐下——因是在行圍途中,沒必要搭設大型氈房,只臨時圍起小小窩棚,作為臨時坐臥休息之用。
不過窩棚雖小,也足可遮擋視線。
綿寧瞇眼遙遙望了望皇上的方向那邊,收回視線來看窩棚前豐紳濟倫的家奴在收拾斬獲的獵物。區分出大小的個頭來,將大的單獨放置,并且擦洗掉血漬,以備晚上敬獻給皇上。
綿寧羨慕地點點頭,“表哥今日所獲頗豐。”
豐紳濟倫尷尬笑笑,“不敢辱沒父祖功績。”
他們家從他瑪法傅恒,再到福康安,都是出征沙場的主帥,軍功是他們家從乾隆朝以來列位各家前列的資本,故此他可不敢叫別家看了笑話去。
綿寧點點頭,“想必三弟也是被表哥弓馬折服,方才也來向表哥討教經驗來了吧?”
綿寧說著,歉意地笑笑,“三弟頭一回正式入圍,年紀小,還沒有經驗,故此這一日尚無斬獲,想必他心底下一定著急。還望表哥不吝賜教,千萬幫三弟在我們汗阿瑪面前圓過這個場面去。”
綿寧頓了頓,赧然笑笑,“我原本想從自己的獵物里分出一半來給三弟,只是還沒等給他送過去,已是見他朝表哥這邊過來了。我便也明白,我也是年輕,那點子獵獲不及表哥一個零頭,行圍的經驗更是完全無法與表哥相提并論。三弟來尋表哥求教,自然比我那點心思更有效用。”
豐紳濟倫尷尬得連連推辭,“奴才豈敢……都是奴才帶出來這些家奴還算得力,倒不是奴才自己一人之功。”
綿寧溫煦笑道,“表哥家奴的本事,自然是表哥這個當家主的親自教授、訓練出來的。他們能為家主建功,那也自然是表哥的訓導有方,如何又不是表哥的功勞去了?”
叫綿寧這一連串的夸贊說下來,豐紳濟倫臉頰有些發熱,這便已是不好意思再推辭了,只得謝了綿寧去。
綿寧這才含笑道,“不知方才表哥傳授了三弟什么好經驗去?倒請表哥也教教我,別回頭三弟憑年少之力斬獲漸多,而我這當哥哥的卻被比下去了……呵,還請表哥也幫我保全一分當哥哥的薄面去才好。”
豐紳濟倫尷尬不已,連忙擺手,“二阿哥誤會了……奴才絕無單獨私下里傳授三阿哥什么去。”
他哪兒敢叫二阿哥覺著,他是私下單獨教了三阿哥什么,然后叫三阿哥超過二阿哥去啊!如今隨著三阿哥長大,兩位皇子之間的波濤暗涌,早就波及了所有人去,憑他這個身份,又如何是不明白的?
他雖說是公主之子,功臣之后,但是畢竟父母、瑪法都已經過世多年,而他自己本身又沒有那個帶兵征戰的本事,故此他自己并不能如父祖一樣憑著軍功自保。
況且他們家里現在還埋著他四叔福長安這么一枚大炮仗呢——雖然說皇上隆恩,已經赦了他四叔父子回京,還都賞給了侍衛的世職,叫他四叔這一家子得以保全下來,沒有重蹈和珅的覆轍。可是他四叔的身份畢竟尷尬,畢竟曾經是皇上最為痛恨的兩大罪臣之一,故此皇上和朝廷不可能不盯著他們家的態度,一點風吹草動,若不小心,就有可能給自己惹下禍患去。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所能做的唯有小心翼翼,尋求明哲保身罷了,是真不敢還要摻和進皇子爭位這樣的大戰里去——誰不明白,從古至今,皇子爭位這樣的大戰,才最是修羅場啊,稍有不慎,甭管你原本是什么身份,全都會落得個尸骨無存。多少位親王、宗室都尚且如此,他一個臣子而已,又憑什么自信能全身而退去?
而私下里,作為臣子的,他也為了自保而在兩位皇子和他們各自所代表的勢力之間,微微有些小小的搖擺去。
兩位皇子之間,二阿哥年長,且是皇上元妻嫡后所出,只是孝淑皇后崩逝得早,且二阿哥母家兩位舅舅不但幫不上大忙,反倒總給二阿哥惹亂子;三阿哥雖然小,可是卻有當今皇后在背后撐腰。這樣算計下來,兩位皇子之間,各自力量倒在伯仲之間,不好選擇傾向。
就在他猶豫之間,二阿哥的側福晉適時地與他敘起了親情來。他并非不明白,一個皇子的側福晉怎么忽然主動與他敘起親情來,這便必定有皇阿哥在背后的授意。二阿哥的示好,他不能當做看不見。
故此,二阿哥側福晉囑咐的事兒,也就是請托他勸說如嬪母家嫂子的事兒,他便給辦了。憑他在沙濟富察氏一家的地位,如嬪那嫂子不敢不聽,這便辦成了去。
從這一事兒上也叫他越發認識到,他跟二阿哥之間,好歹還有二阿哥側福晉這么一個橋梁,他終究還算是二阿哥的內親……可是與皇后娘娘之間呢,雖說他心下也頗為敬重皇后娘娘,可是終究他與皇后娘娘之間沒有這層親戚的瓜葛在,光憑著那點子敬重,便總顯得有那么點子空落落的,做不得準,若遇見了事兒也不敢依靠不是?
更何況他們家畢竟還有他四叔福長安呢——聽他四叔說過了,當年帶人力擒了和珅與他的,就是這位年輕的小皇后。便是因為隔著這樣一層,說不定皇后娘娘對他便也不會全然放心,還要隔著一層隔閡的不是?
故此在二阿哥側福晉主動示好,兼之他按著二阿哥側福晉的請托扮成了如嬪母家的事兒之后,他心上這架天平便終究選擇了某一個角度的
傾斜去。
既然這傾斜已經出現了,那他就更得小心伺候著二阿哥去才好,不能叫今天這么點小事兒就讓二阿哥誤會他又攀附三阿哥去了不是?
他心下也是掙扎,不喜歡這樣,可是畢竟身為臣子,誰都無法逃脫這樣處境的為難啊。
綿寧卻是促狹地笑,“當真沒有?那三弟與表哥說了那么半天,原不是說這個的不成?”
豐紳濟倫急得站起來,都要跪地碰頭了,“二阿哥明鑒,奴才當真沒有!奴才方才,方才只是與三阿哥閑說話兒來著。”他明白,他這會子若是不向二阿哥將這些話說個明白的話,二阿哥八成是要起疑心了。
“……回二阿哥的話,三阿哥原本是沖著奴才這些斬獲來的。奴才是鑲黃旗的,皇上行圍在外,鑲黃旗駐地自然要在皇上左近,故此三阿哥這才最先瞧見了奴才這些獵物。”
“三阿哥過來與奴才說話兒,說他自己今兒一箭未發,便自然一件獵獲都沒有。奴才也是疼惜三阿哥年少,這還是頭一次正式入圍,沒有獵獲實在是再正常不過,這便出言安慰三阿哥來著。”
綿寧揚揚眉,“表哥是心思柔軟的人,想必有了表哥的寬慰,三弟心下必定好受多了。”
豐紳濟倫又趕忙擺手,“……倒是奴才錯了,實則三阿哥根本就沒當回事兒!三阿哥與奴才說那些話的時候,半點沮喪都沒有,三阿哥他啊,壓根兒是將那番話當成個笑話兒來說的。奴才倒是小題大做,多此一舉了。”
“哦?”綿寧不由得挑眉,“三弟竟全都不放在心上?”
他微微蹙了蹙眉,“若不是看表哥獵獲多了,想來取經,那他又特地來與表哥攀談那么許久,竟是為了什么?”
豐紳濟倫為難得都不知道如何才好,“……原本說的還真都是行圍的這些事兒,可是分明三阿哥并不在意,故此奴才也不好揣度三阿哥的心思。”
豐紳濟倫使勁想了想,緩緩道,“奴才唯有在二阿哥面前試著猜猜看——興許是三阿哥跟在皇上身邊兒,皇上跟前自然規矩嚴,三阿哥今兒又沒有戰火,雖說三阿哥自己全然不當回事兒,可是架不住皇上跟前眾人的眼光,故此三阿哥這才尋了個由頭,出來散散?”
“又或者說,三阿哥自己雖然不在意,可卻是有旁人在意的。譬如皇上是不是呵斥三阿哥了,又或者是恭公爺,或者和世泰?”
綿寧忖了忖,這才終于輕輕笑了,“表哥說的也是。畢竟三弟成年在即,我汗阿瑪和舅舅他們難免對三弟抱有重望。可是三弟貪玩兒,竟沒能有所斬獲,我汗阿瑪和舅舅他們這便有些著急了也說不定。”
“對對對,”豐紳濟倫暗暗抹了一把汗去,“奴才忖著興許就是這么回事兒,三阿哥是暫且躲出來了,又不敢走遠,恰巧鑲黃旗駐地就在最近,這才過來找奴才說了會子話來。”
綿寧滿意起身,笑著點頭,“兄弟同心,其實我也是出來躲躲,這才來表哥這兒說說話。”
綿寧說著赧然眨眨眼,“我雖說有所斬獲,可畢竟也不多,跟王大臣和宗親們相比起來,都上不得臺面去。”
“況且我怎么也比三弟年長十多歲去呢,三弟頭一回正式進圍,沒得著什么,沒人會笑話三弟;我卻不行了,我連一點兒退路都沒有……故此我方才也叫他們給盯煩了,這才溜出來,想著也學學三弟的樣兒,跟表哥你取取經。”
“行了,我來了也好一陣子了,叨擾表哥半天了。我們兄弟兩個啊,前前后后的竟沒叫表哥歇息著,只顧陪我們兄弟兩個說話兒了。我這便走了,不擾著表哥了,叫表哥趕緊好好歇歇吧。過一會子汗阿瑪怕是就要傳旨回黃幔城去了。”
豐紳濟倫悄然松一口氣,也趕緊跟著起身,“恭送二阿哥”。
豐紳濟倫按例應該親自將綿寧送出窩棚外才是,他正想隨著綿寧往外走,卻叫綿寧抬手給攔住了,“……叨擾表哥這么大半天了,表哥便留步吧,不必遠送了。咱們是內外兩層的親戚,旁人自比不得,表哥不必見外。”
皇子如此吩咐,豐紳濟倫便也只好留在了窩棚當中。
他也明白二阿哥的顧慮,畢竟朝廷一向對皇子私交大臣極為的謹慎,他是公主之子,又曾管內務府,這身份便能好一點兒,但是二阿哥謹慎一些也是對的,以免落了話把兒去給人家。
綿寧離去不久,果然皇上的旨意就已經傳了下來,各旗拔營回了行宮駐地去。
當清亮的月色灑滿這壩上草原,秋日微風將秋涼微微泛起的時候兒,黃幔城前早已點燃了熊熊篝火。火焰噼啪,各自上竄,已經足有二三層樓高,將黃幔城前的草地映得通紅。
這彤紅的火光濾過了月色的清涼,也將秋日乍起的風寒盡數擊退了,叫人們的心也跟著熱烈了起來。
皇上升座,王大臣、侍衛和各旗兵丁等人的獻牲大典開始。
按著旗份、門第、品級,王公大臣們依次進獻。進獻數量頭十名的大臣,皇上都有賞賜。
豐紳濟倫便也在受賞的隊列之中。
綿愷跟在皇上身邊兒,一晚上看熱鬧,高興得比他自己得了封賞還高興。皇上也只能無奈地笑,扭頭瞅他,“別光知道看著樂呵,你也跟人家學學,下回好歹也叫阿瑪賞你一次!”
綿愷一臉的天真無邪,晃著腦袋對皇上說,“……旁人兒子不知道,但是就憑忠勇公都能得著汗阿瑪的封賞,那兒子來日也是必定能得著的!”
皇上不由得挑眉,聽出綿愷這孩子是話里有話。
周遭火聲噼啪,歡聲雷動里,皇帝回頭輕嗤,“這說的算什么話?”
綿愷嘻嘻一笑,“兒子就是納悶兒了,豐紳濟倫連弓都拉不開,他怎獵獲了這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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