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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宮廷是我的 677、嬤嬤自有法子
“本宮是中宮,乃天下之母,這便需要既顧著公主,又顧著朝臣的顏面去。所以,這件事,本宮需要一個兩廂穩妥的法子去。”
廿廿說著,靜靜抬眸,盯了方氏一眼去。
這一眼,便明明是盛夏七月,卻如兩枚冰造的釘子,直扎進方氏的四肢百骸去。
“聽你自己方才的說辭,為了完成主子交待的差事,你肯絞盡腦汁。那本宮便將這個差事交給你,你給本宮尋個合適的法子來。”
廿廿說著緩緩走近,弓下了腰來,低低盯住方氏的眼睛,“……要以命償命,逝者經歷過什么,便要那罪人一模一樣兒地去,才能告慰天上的亡魂。你說,是不是?”
廿廿說著轉身走向外去,這一回,再也沒有停下腳步。那決絕的背影,叫方氏知道,她若還想活下來,唯有將這件差事辦好。
她伏在地上,一副老骨頭架子已是撐不起自己這一身皮肉來。她勉力殘喘著,腦海中翻騰如沸。
——皇后主子她,究竟是何意?
良久,殿內已經安靜下來。
“方嬤嬤,你快走吧。”
方氏忙抬頭看去,見是月柳。她忙涎著臉道,“哎喲,是柳姑娘……柳姑娘如今越發出落得標志了。皇后主子宮里就是滋養人,柳姑娘來日說不定也能嫁入哪家兒王府去,當個福晉、夫人的去!”
月柳忍住想翻白眼的沖動,反倒還硬生生擠出一絲兒笑模樣兒來,上前伸手托住了方氏的手肘,將她給從地上拽起來。
“方嬤嬤站穩當了。”
方氏這個受寵若驚啊,扶著月柳的手臂站定了,忍不住滿眼睛的驚喜,上上下下打量著月柳去。
這位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女子,她的態度,豈不就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你看人家這姑娘還親自來扶她來了,那是不是說皇后娘娘的心里就沒想要她的命,那她是不是沒什么大事兒,這一劫就算熬過去一大半兒了?
“嬤嬤腿腳還有些發木不是?這自是跪久了,不過血了,那我送嬤嬤一段兒,等嬤嬤的腿腳兒緩過來了,我再回來就是。”
方氏更是有些要飄起來了,連忙道,“哎喲,這可怎么使得?姑娘平素都是扶著皇后主子的,我這樣老眉咔嗤眼的,哪兒敢叫姑娘扶著呀?”
月柳撲哧兒笑了,“瞧嬤嬤說的。嬤嬤也是內務府下的老人兒了,難道我就不是內三旗的了不成?咱們不過都是進宮來當差,伺候主子們罷了,等過幾年出了宮回了家去,難道我又與您老有什么不同了似的。”
月柳說著就扶著方氏往外走,方氏便也順水推舟了。
原本,她也是根老姜,這便也存了心思,想要趁機從月柳嘴里往外透透話兒,想知道皇后娘娘到底想將她怎么處置去。
兩人便這么著一起走出了儲秀宮,溜著紅墻根兒,一起往前走。
兩人閑聊的話已經都說完了,也都沒什么好繼續的去了,方氏這便小心翼翼地探話兒,“……我的好姑娘,我都有個事兒好奇些兒。你說這蕓貴人剛進宮一年,在宮里沒什么根基,又算不得有寵,更沒有皇嗣去,母家也沒什么的,按說這樣的小貴人原本在皇后娘娘跟前兒,不值一提的吧?”
“倒是如嬪主子呢,不但是嬪位,生有公主,更跟皇后娘娘是本家兒不是?若依人之常情來說,在蕓貴人和如嬪娘娘兩位當中啊,皇后娘娘原本更應該看重如嬪娘娘,你說是不?”
方氏敢這么直接了當地試探,也有她自己心里的小算——她在猜測的是皇后娘娘方才這忽然轉變了的態度。
原本她后來要說的話才是更要緊的,也是如嬪最大的罪證,可是皇后娘娘竟然忽然就不肯聽了。她琢磨著她自己沒什么值錢的,皇后娘娘不會是為了回護她才冷不丁這么轉變了的。那就應該是皇后娘娘還是回護著如嬪了吧?
畢竟如嬪是皇后娘娘的本家兒,若是鈕祜祿氏弘毅公家出了這樣的丑事兒來,那自然也會傷及皇后自己的羽毛去。畢竟早年那恒謹郡王膽敢直接沖撞皇后的事兒,雖說過去好幾年了,可是從中也可以瞧出宗室王公們對皇后的態度來。
所以皇后娘娘方才這才好幾次強調,說內務府的王大臣們也是眾口一詞了,她得顧著他們的顏面去,是不是?當然更要緊的是,這些王大臣里頭,不是還有二阿哥嘛!
可是皇后畢竟是皇后,宮里蕓貴人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就算內務府那些王公大臣們這些外頭人難以窺破內情,可是后宮里畢竟還有這么多雙眼睛呢。皇后若不處置,不給蕓貴人在天之靈一個交待的話,那這中宮以后又要拿什么來服眾和平息悠悠眾口呢?
故此皇后娘娘自然不能在她面前直接說要護著如嬪,可是皇后娘娘卻也擺明白了態度,不是不想聽她說如嬪主子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嗎?那這暗示,就應該已經挺明白的了呀!
當然更要緊的是,皇后娘娘得維護她自己母家的聲譽,故此決不能叫他們鈕祜祿氏弘毅公家走出來的主位出了這樣的事兒去。
月柳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嬤嬤這么說,原也自是有理。”
方氏這便長舒一口氣,“那還請姑娘替老婆子我回明皇后娘娘,我一定設法周全如嬪主子去!”
月柳便倏然挑眉,“嬤嬤這是說的什么糊涂話來?皇后娘娘先前與嬤嬤說的話,嬤嬤竟全都沒聽進去是怎的?皇后娘娘可說了,如這樣涉及人命的事兒,總得以命償命去!這規矩,無論是宮里,還是外頭民間,哪個不這么辦的?”
“哎喲……”
方氏原本剛清楚點兒的腦袋,這一會兒就又糊涂了,她抱著腦袋一下子就靠墻蹲下去了,兩手使勁兒捶打自己兩邊兒額角,“那老婆子我可真迷糊了!皇后娘娘既要保全如嬪主子的性命,可又要以命償命,這分明是一個南邊兒一個北邊兒的事兒啊,沒法兒兩個都顧全啊!這叫老婆子我可想什么法兒去啊?”
月柳高高站著,垂眸睥睨那痛苦地蹲在地上的老婆子。
月柳真是連多一句廢話都懶得與她說去。可是這會子為了正事兒,她也暫且忍了這老婆子去。
月柳仿佛顧左右而言他,眸子輕靈一轉,“對了方嬤嬤,咱們說句閑話兒。我倒有個好奇的事兒……只是也不敢問旁人,倒不知道方嬤嬤您老人家愿不愿意跟我說說。”
方氏趕忙抬起頭來,“哎喲,我的好姑娘,我老婆子今兒在皇后娘娘的宮里簡直就是一塊破抹布……也就姑娘你心善,不但不嫌棄我,肯搭理我,還可憐我這腿腳兒不過血了,竟肯用你那一雙小玉手兒啊搭把我,送我出來。哎喲,姑娘這恩惠,老婆子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才能還得起,姑娘既看得起我,老婆子我還有什么不肯說的?”
月柳便笑了,也跟著蹲下,左右瞧瞧,這才壓低了聲音問,“……方才在皇后娘娘跟前,方嬤嬤你都說了,八公主哭是如嬪娘娘叫你掐的;那怎么蕓貴人死之前竟然還把這事兒認在自己頭上了呢?而且還簽字畫押了不是?”
月柳托著下巴,翻著眼睛想了半晌,“那蕓貴人難道是糊涂了不成?再說,這也不是她從前的性子啊。她自從進宮以來,就是個小辣椒兒,從不肯認低伏軟的啊……”
月柳可問到點子上了,這才是關鍵所在。可是這也確實是方氏自己個兒方才在皇后面前承認的,她想打賴都沒轍。
她只能干笑,“姑娘也知道,蕓貴人那些日子不是有些發瘋么……心智亂了,這便什么都說了唄。”
月柳瞪了方氏一眼,忽地伸胳膊推了她一把,借勢就站起來了,“既然是這樣兒,那我就送嬤嬤送到這兒吧。皇后主子跟前還有差事,我耽擱不起,這就回了。”
月柳年紀還小,不高興起來便一臉的冷峭,當真如泠泠的月光拂開了柳條,盡數如寒霜一般傾瀉了下來。
方氏趕忙伸手攥住了月柳的腳脖子去,“哎喲,我的好姑娘,你可別動氣兒啊!”
月柳清冷而笑,“方嬤嬤說什么呢,我哪兒敢動您的氣兒啊?您老過的橋比我走的路都多,您老吃過的鹽比我吃的飯粒兒都多……我哪兒是您的對手啊,我在您面前就是個小傻孩兒,您說什么,我都自管往耳朵里灌了就是。”
方氏無奈,趕緊用脊梁骨蹭著宮墻站起來,手便趕緊又拽住了月柳的手臂去,“好姑娘,你慢慢兒的,聽我把話說完——我這不還沒說完呢嘛。”
月柳眸光清冷,“我的工夫也沒這么多,皇后跟前的差事可多著。嬤嬤若想說,就痛快兒地說,別再跟我兜圈子;若嬤嬤不愛說,還想說個笑話兒逗我玩兒,那我可也沒工夫聽了。”
方氏趕緊賠笑,“是是是,姑娘說得對,是我老糊涂了,說話沒個前后的,說了半天都沒說到點子上。”
方氏便避重就輕地,將這事情的緣故大約摸地與月柳說了。
“……我婆婆她們家,上頭多少代都是當薩滿婆婆的,于請神送祟這事兒上頗有些手段。到了我進門,我婆婆這些雖然沒教了我,不過我也好歹知道個皮毛。當然要緊的,還都得是我婆婆來辦。”
月柳驚訝,“嬤嬤已是這個年歲,你家婆婆這又多大的年紀了?”
方氏嘿嘿一笑,“不是我家男人的本生額娘,是后進門的,比我就年長幾歲去。”
月柳聽完了忍不住唏噓一聲兒,“黃大仙兒不能惹,能迷惑人,我雖然從小也都聽說過好些這樣的故事,可是我終究年輕,見識淺,還從沒見過真事兒。這回可叫我長見識了。”
月柳說完含笑按了按方氏的手腕去,“這個故事好聽。陪嬤嬤走了這好一段路了,就這個故事才真入我的心了。嬤嬤慢走吧,我也回去了。”
方氏趕忙喊,“哎,柳姑娘……那皇后娘娘交代給我的那個差事,我該怎么辦啊?”
月柳走出一段距離了,停步回身,莞爾笑道,“嬤嬤自然是有好辦法的人。皇后主子是不會看錯人的,既然將這個差事交給嬤嬤你去,就是知道嬤嬤必定有好法子。”
“嬤嬤的法子啊,是我們都不會的,嬤嬤明明捧著金元寶呢,可怎么好意思還揣著明白說糊涂去?嬤嬤安心去想法子吧,我真不能耽擱了,這便別過。”
月柳腳步輕盈,不大一會子整個人都不見了。
整個宮墻夾道靜無一人。
方式自己還在傻著呢,她耳邊只能一遍一遍回響著方才月柳的話。
冷不丁,一個念頭倏然竄入了她的腦海中!
“難不成,皇后娘娘竟然是那個意思?!”方氏登時覺得頭皮都要炸開了。
可是盡管她心下驚慌,可是畢竟這事兒也不是她頭一回在宮里頭辦了,這便覺著雖說驚慌,卻也沒有頭一回那么害怕了。
她貼著宮墻站著,大口大口地吸氣兒。
她耳朵邊兒上就又是月柳之前與她說過的一句話:“嬤嬤知道如嬪娘娘的名號的這個‘如’字,是用的哪個意思么?”
方氏當時愣了愣,她是漢姓人,對這些滿文封號里的玄奧并沒有那么通曉,這便說,“難道不是說‘如同’?是說如嬪娘娘跟皇后娘娘相像?”
當時月柳就樂了,“嬤嬤整個說擰個兒了。內廷主位的名號,可都有固定的意思,可不準望文生義的。皇上賜給如嬪娘娘的這個‘如’字兒,是‘恭順、順從’的那個意思。宮中各位娘娘的名號全都是要緊的,絕不可說錯,嬤嬤忘了從前都出過多少漢大臣給轉譯的時候兒弄錯的,叫皇上都給治了死罪的?嬤嬤可記準了,以后若給說錯了,這可是罪。”
方氏想完了,心下就砰砰直跳。
叫一個原本總是各種挑釁的人,變成如期望一般的恭順、聽話,又不能叫她死,那還有什么法子去?
她緊張地靠緊了宮墻,心下終于明白了那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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