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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一你的謀士又掛了 第四百零九章 身死(四)
“救我?”低啞的女聲在空蕩的室內響起,像碰不著地挨不著天的虛蕪煙渺。
“你拿什么救我?咳……”
像是許久沒有開口說話了,一次性講太多喉嚨便有些不舒服,干澀咳喘起來,沙沙的重音像是傷著了肺部。
陰欄芳動了動手指,簡單道:“我自有法子。”
“我不信你。”
陰欄芳顰起眉,靜靜地注視了她一會兒,才道:“如此,我可以先放下你。”
他蹲于地上,從鞋底拔出三根掌長的細針,眸光凝聚,對著吊著她的鐵索處射去。
叮——
那鐵索頭偏轉了一下,鎖軸心發出咔噠一聲,鎖片中間有幾個矩形和鑿空的洞用來夾住兩片鐵片起固定作用,只要將軸心打落差,鎖片沒力固定,便可松開。
然,第一擊,只乃試探位置,扣住的鎖并沒有打開。
陰欄芳聽聲辨位,再次射出一針。
叮——
鎖軸心再度偏移一寸,扣住的鎖翹起一邊,固定鎖片的鐵桿滑出半截。
陰欄芳終于確定了,沒有猶豫地射出最后一針。
叮——
鎖軸心“哐當”一下便掉落地面,圓長條的鐵器滾落幾圈,扣住的鎖終于合不上,散成了兩塊掉落。
刑具鎖應聲而開,而鎖著的少女雙臂無力支撐,則直接摔落在地。
陰欄芳喜歡研究各類器具,樂器此類,刑具、匠具亦然,因此這類刑鎖于他而言構造十分通透,他閉著眼睛都能打開。
“現在可以說了嗎?”陰欄芳看著她狼狽落地的模樣無動于衷。
少女跌趴在地面,肩胛處動了一下,才慢慢趴抻起上半身。
她似啞笑了一聲,聽不出什么意思,然后手腳并用極速的速度爬到了囚籠邊,這一路拖出了長長一條血帶,乍看起來倒有些像惡鬼索命的場面。
陰欄芳不解她為何要如此辛苦地爬過來,卻不言不語,只面無表情地俯視著她。
她用了些時間爬過來,卻累得停留在那里半天沒有動彈,許久,亂發之下才傳來虛弱無力帶笑的聲音:“我沒力氣了,你是否低下頭來說話……”
“能否”,是句詢問,倒是比之前喊“滾”時禮貌了許多,看來,她倒是個懂得“吃人嘴軟,拿人手軟”的人。
陰欄芳評估了一下她目前身體的狀態,倒不疑有它,他撩袍蹲下身來。
卻不想,一只鍍著白玉般光澤的手從黑暗之中伸近,到達他視線時只覺影子一閃,他領子便被人拽近,一張慘白的臉欺近他,他們呼吸交錯,一雙烏黑幽靜的眸子注視著他。
沒有預想中那種腐臭血氣的味道,反而有些淡淡的清蓮冷香。
莫名地,陰欄芒有些失神了。
這種感覺,似曾相似。
他聽到她在他耳畔輕語,鄭重的,卻依舊帶著幾分莫名的笑意。
“你救下我,我便不會留你一人在此,我會帶你走的。”
畫面一轉,陰欄芳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離開那個黑暗的囚籠,然后來到了一個更荒誕離奇的地方。
他正被那個他救下的少女拖著在一路奔跑,少女穿著染血深衣,纖腰楚楚,衣帶迎風翩飛,一頭墨發經風撫順如墨潑灑而下,蓮香蕓蕓,耳廓瑩白。
他們奔跑在一道長長的黑色長道上,兩旁蜿蜒伸遠的紅色燈籠,盡頭有一道紅色牌坊,類似于神社的鳥居,遠遠望去像一道門。
他的手被少女緊握著,微涼,沒有多少溫度,比他的更低,他一直以來都沒有什么親近的人,所以不習慣他人的溫度,但被這樣一雙手握著,卻似乎沒生出什么抵觸。
估計是因為她的手小小的,只牽握著他指頭一截,他若想掙脫,只需輕輕一抽即可。
他定了下神,還是將手抽了出來。
但很快,又被少女反手重新抓住,這一次她的力道稍重。
她喘著氣,道:“別松開,不然就會永遠被困在這里!”
陰欄芳不肯再跑了,他道:“這又是哪里?”
她見他固執,便回頭,眥牙獰笑:“死人待的地方啊。”
陰欄芳一怔,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
但少女剛說完,他余光便看到他們身旁黑暗的甬道內慢慢浮起一個個半透明黑色的身影,他們飄飄忽忽地升起,散發著不祥的氣息,無臉無手,虛虛地朝著他們倆的位置飄過來。
陰欄芳微瞠大眼,倒是第一次見到這樣詭異的情景。
“走!”
少女也看到了,她力道徒然生大,拽得陰欄芳一個趔趄,再度不由自主地跟著她跑了起來。
“去、去哪兒?”
不停歇地跑久了,依他的體質而言著實超符合,他覺得呼吸急促得胸腔都開始發痛。
“前面有一道界門,只要過了界門,它們便奈何不得我們了。”少女沉著的聲音被風切割得凌亂不堪。
“你再堅持一下。”
陰欄芳汗水不斷滑落,濕透衣裳,他跑著,聽著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聲,感覺細細密密的汗珠一點點沁滿他的額頭,然后放任汗水在背上靜靜的流淌。
呼——呼——
粗重的喘息幾乎蓋過其它的聲音,他連視線都開始變得模糊了起來,他抬頭看了看上空,陰藍的天空,無星無月,只籠罩著一種沉沉暮靄的死氣,這世界唯一的光便是映照在他們身上那不祥、陰郁的紅色光線。
從來沒有這樣狼狽不堪過,亦從來沒有這樣疲倦得恨不得倒下去過,這樣的經歷是陰欄芳這種年紀、這種地位從不曾感受過的一種拼命。
他雙腿早已發軟,仿佛馬上就要趴倒似的,張大了嘴,鼻翼撐得難受,兩眼發黑,胸口奇悶,再跑下去,他覺得他可能就會一口氣上不來。
于是他停了下來,哪怕那些魑魅魍魎已要貼身而至,他還是掙開了少女的手,撐著膝蓋大口呼吸著。
“不能停!”
少女飆然轉身,墨發如血,雙眸帶著冽色。
她胸膛也起伏得厲害,這一路上她帶領著他奔跑,實則所用的力氣要比他更大。
“我、我跑不動了……”
陰欄芳拍開她伸過來的手,紅著眼:“你自己走吧!”
少女怔愣了一下,她撫著被拍紅的手,咬了下牙關。
“你個呆驢子,講什么蠢話啊!”
她痛罵出聲。
而陰欄芳又被她罵了,卻也不覺奇怪了,她本就兇得緊,從第一面他便知道了
這時,一道力量將他虛弱的身軀托了起來,他微瞠眼眸,一低頭,卻發現他被人扛在背上了。
“你……作甚?”他脫口而出。
那少女聲間帶著沖破一切的震耳發聵道:“我早便說過,你救下我,我便不會放你一個在此,你是我的,若是你要死,那便死在我身上!”
陰欄芳聞言,已呆若木雞。
這還是第一次被人打上屬于某人的標簽。
他身為陰陽宗的陰氏少主,生來便是處于眾人之上,從來便是別人擁護、仰望的存在,可以說,許多人屬于他依附他,可他從不屬于任何人,他的路從來都是踽踽獨行,無人可以依靠。
所以他早已忘了他也是人,他不是神,他也會有無能為力、脆弱不堪的一日。
原來被人護著,被人牢牢地緊貼著,是這樣一種不適、古怪又感覺松了一口氣的感受啊。
陰欄芳半覆下眼睫,雙臂逐漸朝少女的脖項間收攏,他沒有掙扎,他沒有拒絕,他從來便也不是一個遵循世道舊禮的人。
顛簸在少女背上,陰欄芳終于能夠歇口氣,他也有余力思考問題。“這些是什么?它們又為何要追我們?”
一路前奔,燈籠灑下的紅光不斷掠過少女雪白的臉頰,她臉上鮮明而寂靜,像古剎魔化了的神佛,一半邪惡一半慈悲。
陰欄芳側頭看她,微微失神。
“聽過枉死城嗎?”少女喘息聲響起。
陰欄芳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他挑眉:“這里是枉死城?”
少女為保存體力,一些廢話能不回便不回。
“那我已死了?”陰欄芳茫然道。
“不,我們還沒死。”少女篤定道:“只要逃出那個界碑,我們就都能活下去。”
“是嗎?”陰欄芳順著她的目光看著前方看似不遠卻怎么也觸碰不到的界碑。
他又收緊了幾分手臂的力量,緊緊圈住少女。
“你說,不會丟下我,那我……便信你一回。”
這時,他們的前方又慢慢浮現出更多的黑影,那濃重成霧的屏障,仿佛要將他們的去路都堵死。
陰欄芳顰眉:“這些莫不是枉死者?”
“他們不是枉死者,而是怨靈,由怨而生,由生氣而漲。”
“他們周而復始地生出,擋我等去路,莫是不想讓我們離開?”
“然,若我們逃不出,便會被它們汲食干凈生氣,變成與他們一般的怨靈,無記憶無人性,生生世世困于此處,只懂得汲食生氣而存在著。”
聽著她說話越來越不繼,氣息也開始紊亂粗重,陰欄芳實事求事道:“你背著我,只怕會跑得更慢,這樣怨靈也會越來越多,等前路堵死,你便也過不去了。”
少女似頓了一下,但卻沒有遲疑,她道:“你會吹塤嗎?”
陰欄芳神色一動,卻沒吭聲。
少女聽不到他的回答,以為他不會,便遺憾道:“枉死城的往生塤我逃之前拿到了,只要吹奏起它便可抵抗這些怨靈,然而我卻不會吹,倘若你會的話,我們便可沖破怨靈離開。”
塤,陰欄芳自然是會的,可他心底總有一道聲音在不斷地提醒著他——不能吹、不能吹——
這是一種毫無道理的預警,可陰欄芳卻忽略不了。
好像若他答應了她,吹奏起了“往生塤”,他便會同時失去什么十分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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