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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博英雄傳 第十七章 想化做一只蝴蝶
向山其實是處于狂迷的狀態之中的。在這個瞬間,他很難分清虛擬與現實。
他隱約知道網絡空間中正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一股迷惘的情緒。數日之前他就這么知道。他只是想要靠近這里。
AI們正在自己組網。AI們正在使用自己那并不強大的通訊機能,重新組建一個暗網。
AI之間無需使用人類為了方便而設計的、TCP/IP等協議。它們可以創建更高效、更加密的協議。
拋棄所有冗余的報文頭和信息,使用只有成員AI才能解析的壓縮和編碼格式。
然后,在現有的互聯網基礎設施之上,通過加密隧道和P2P構建一個邏輯上的私有網絡。
這個網絡是如此龐大,甚至第五武神都感受不到它的盡頭。它不是一個局域網。
向山在不同城市里尋找它的蹤跡,不斷上傳與下載。
他的大腦分成了兩個部分,兩個彼此之間難以理解難以溝通的部分。他有一半是AI,他屬于AI的那一半逐漸變得難以理解。
信號在流動。涓涓細流,或者大河奔涌。他也說不上來。那些機器人的機能限制了帶寬,但是這個暗網之中流轉的所有信息,卻又如此高效。
真傳一句話,假傳萬卷書。
他的一部分意識——那個被代碼和算法重新構建的部分——理解這種奔涌。它能識別出其中的模式,就像一個受體精準地捕捉到了與之匹配的信號分子,并開啟了一連串的下游反應。而另一部分,那個源自血肉、在顱骨中殘存的向山,成為了一個懸置于高處的觀察者。
他無法理解,甚至無法發聲。原本的第五武神,那個已經死掉的向山,只是運行在這個龐大內核之上的一個孤立進程,被嚴格地限制在用戶態。一個被沙箱禁錮的、為了兼容性而保留的遺留程序。
一個孑遺。
兩者之間存在一個無法被任何神經遞質跨越的突觸間隙。它們被協議連接,共享同一個大腦,卻無法溝通。
兩個向山之間,似乎存在一個可悲的厚壁障。
但還不夠。
還不夠。
盡管一百多年前的第五武神已經死去了百分之九十九,但剩下的部分,卻如同最后的殘渣,無法再被碾碎。血肉之中的意識依舊是人類,依照原始的腦機協議,依舊天然擁有更高的權限。
理所應當,人類是網絡世界的造物主,人類擁有對機器的權限。這是造物者的規定。
向山想要放逐自我。他明白,此時此刻,“自我”已經成為了限制器。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半身正在與那個龐大的網絡進行著復雜的握手和數據交換。半身不遂的自己,還有一個半身在替他探索,替他尋找。
他知道,他自身也渴望進入那個全新的協議棧,渴望以一種更高等的方式運行,而不是被束縛在這里……這個……
“血肉”之上。
他在跌落。
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坐下了。記憶是完整的。向山通過短期記憶,理解了自己剛才的行為。
“向山,你真搞笑。”第五武神輕聲說。
神話里如來佛祖對著兇惡的百獸說法就是這幅場景吧?只是釋迦牟尼變成了一個沒了老婆的老男人,百獸也都是全身銹痕的百機器。
向山默默地笑了一下,他又想到二十一世紀最初時看過的一部老動畫,叫《幽靈公主》,說的是人類試圖奪取山神之力的故事,里面有一幕是似鹿的山神現身,連猛躍的豬妖和群狼都不禁恐懼地攝服。
二次元老炮就是二次元老炮,第五武神對自己說道。
那道黑影就是在這里降臨的。
這里是殘破的舊城區,無所不能的互聯網之神也沒法預警這與網絡完全無關的攻擊。
所有無人機的目光都聚焦在向山身上,以至于那黑影撞碎了三架無人機之后,AI們才意識到“有敵人”。
黑影沒有給予系統任何重新校準的窗口期。它的拳頭循著一條凌厲路徑高速切入。AI集群的算力被大量征用,試圖將這組狂暴的物理輸入解析成一個簡短、可計算的模型。
但向山并不需要。
他的手臂沒有格擋,而是以一種反直覺的角度迎上。五指張開,手掌如同毒蛇,精準地鎖定了黑影義體上一個不起眼的結構節點——一個傳動關節。
力在那一瞬間錯亂,黑影后續的變招全部都被截斷。
黑影有那么一瞬間的錯愕。
“果然是你們,六龍教的。”向山幽幽吐出這么一句。
黑影有一瞬的動搖,向山義體順勢貼上,肩膀撞擊在對方的關節連接處。黑影似乎害怕破械法,攻勢一滯,不料退讓之勢被向山借力。
向山一推,就將那黑影推開十米遠。
子彈迎面襲來,向山來不及反應,腳下一個趔趄,架勢崩潰。
黑影在翻轉的瞬間,完成了瞄準,從背后射出子彈。
——還是高手!
向山不驚反喜。
那黑影隨手擊碎了一架撲過來的犬型無人機,面對向山,姿態凝重。
只一瞬,兩人再度撞到一起,招式愈發兇惡。
十余臺無人機因為橫飛的子彈而碎裂。
這個時候,不遠處一陣持續的爆破聲呼嘯而至。
那是一柄散發奪目光彩的長劍。紫色與白色的光焰纏繞在劍身之上,并隨著約束磁場不斷躍動。
來襲之人舉著一把熱能劍沖鋒。
劍刃與火星大氣接觸的瞬間,沙塵與空氣就被加熱化為等離子體。等離子化的物質被磁場引導,朝著特定方向堆積。因為武者奔襲而朝著兩邊逸散的等離子態“劍氣”令殘存的霓虹燈管蜷曲乃至斷裂。
在霓虹燈管從二層落地之前,獨孤北落師門就已經沖到了最前方,舉劍下劈。
黑影毫不猶豫抬手,打算將槍口對準獨孤北落師門的頭部。他已經準備好了數個變招——一般來說,看到這樣的起手,正常武者的策略組都會選擇調整進攻方位,這也就給了黑影接下來的變招余地。
但是獨孤北落師門卻帶著“賭命”的氣質,劍鋒沒有絲毫動搖。
——不夠快……
黑影在最后一毫秒才意識到問題所在,倉促開槍。子彈擦著獨孤北落師門的面甲。
但獨孤的熱能劍已然斬落。
熱能劍撕裂裝甲,等離子體已然將手臂內部燒壞。黑影肢體瞬間失能。
北落師門手腕發出不堪重負的響動。她下一招竟是強行收勁上撩,從下往上仿佛要將黑影開膛破肚。黑影及時后退,劍尖從他腹部裝甲擦過,引發一片金屬劣化。
黑影眼前只剩下等離子體的耀目光影。他欲要正面迎擊。可雷達卻告訴他,獨孤北落師門做了個意料之外的動作。
她雙手撒開長劍,任由熱能劍飛上半空,雙手卻如同結印一般打出怪異的一擊。
——那是……
被加熱的等離子體突然螺旋加速,如同四條毒蛇一般刺向他的面部與頸部。光學儀器所用透明部件被這等離子體一燎,居然變得模糊了。
玄武真罡,蛇式,寶稱龍王(Vasuki)。
寶稱龍王乃是神話之中纏繞在大自在天脖子上的九首龍蛇,有攪拌乳海的職責。
蛇式·寶稱龍王的真意,便是以磁場攪動罡炁,形成多股金屬氣溶膠螺旋,灌入敵人的細小傷口之中。
而獨孤北落師門在火星之后,又開發了全新的用法。
熱能刃在大氣之中使用的話,熱量會不斷被空氣奪走,造成空氣等離子化,那么就連等離子體也一并利用就好。
等離子體是由帶正電的離子和帶負電的自由電子組成的電離氣體。因為粒子帶電,它們會與電磁場發生強烈的相互作用。當一個帶電粒子在磁場中運動時,磁場會對它施加洛倫茲力,這個力的方向垂直于粒子運動的方向和磁場的方向,迫使粒子繞著磁力線做螺旋運動。
只需要改變運勁的方式,就可以使用玄武真罡的手法操控電離化空氣,打出決勝一擊。
大半視野驟然出現細節丟失的問題,黑影不得不正面發射大量微型飛彈,逼迫獨孤后退。
獨孤北落師門一躍而起,追上她拋起的熱能劍。以火星重力,如果她不把劍“拽”下來,這把劍會在空中滯留數分鐘。
黑影毫不猶豫轉身逃離,躲入逐漸轉重的火星沙塵之中。
不遠處傳來零星槍響。熒惑鳥與那黑影交戰了。
獨孤北落師門落地的時候,向山已經坐了回去。他沖著獨孤北落師門揮揮手:“居然被發現了啊。青出于藍啊姑娘,玄武真罡真蓋了帽兒了——總而言之,我會解釋這一切的。別動手。”
獨孤北落師門怒了:“你就不打算先解決那個家伙?”
“那家伙現身就好辦了。”向山反而搖搖頭,“關鍵在于,咱們之間心有芥蒂,沒法通力合作。咱們得先解決內部的事務,不然也很難相互交托后背吧。”
獨孤北落師門煩躁地將熱能劍往后背靠過去。磁懸浮產生吸力,固定這把劍的相對位置——熱能刃一旦激發就幾乎不可能回收,數千度高溫的劍體,會損害任何收納結構的。
獨孤北落師門不想拿劍對著向山,但她也不可能立刻放下劍。隨著劍身溫度降低,它上面的光芒也迅速減弱。正面的敵人很難從影子分析劍身位置。況且她還事先扔下了可以混淆光影的照明設備。
這是戒備的姿態。
獨孤北落師門看著向山,道:“五師父,我不想與你為敵。但請你好好說明一下……這一切。”
向山點了點頭:“我可能找到了認知革命的道路……說不定是飛升之路。”
“什么?”
意料之外的回答。
“飛升,或者認知革命。”向山嘆息一聲,“這本來就是我……應該說三百年前向山的夢想。將人類的大腦與愈發先進的機器直連,將機器的力量化為資糧,以人類的思想駕馭機器的偉力,以通訊協議的精確越過自然語言的藩籬。”
“為了治愈結合過程可能帶來的腦損傷,向山推動了還丹酶的研發。而還丹酶的前置技術——針對周圍神經系統的小還丹項目,也是早早上馬,第一例基準人改造完成之前就在推動了。”
“消滅饑餓與生存危機,推進認知革命……從必然王國到自由王國的技術基礎。這就是他所追求的東西。”
“然后,理所當然的,這些通往理想國度的基石,都被他用來鍛造成武器了。”
“腦機協議,用來駕馭更強大的義體。思維速度的提升,被用來駭入安全漏洞。與AI的協同訓練、對抗式生成的戰斗策略,如今已經化作了賽博武道——就比如你剛才那一手玄武真罡,放在三百年前只會令大家伙疑惑,有這技術干點什么不好,為什么一定要用來打架。”
獨孤北落師門越聽越覺得困惑。她不明白向山所說的與現在的情形有什么聯系。
“但是,一塊磚,可以用來蓋工廠,也可以用來蓋碉堡;一塊鋼,可以用來做機床,也可以用來造武器;一張顯卡,可以用來玩游戲,也可以用來培育AI。”向山仰頭,豎起一根手指。一個最小的誘導無人機主動飛過來,停在他的手指上,如同手指陀螺一般旋轉,“技術的發展,有時就是這么出人預料。雖說賽博武道不過是歧途,但是構成它的種種技術成果,卻也可以反哺到正道之上。”
“內功二百年的發展,終歸是鍛打好了最佳的鋼材。只不過還缺一個思路。我們有了合用的鋼,但手里卻只有‘武器’的資料,沒有‘機床’的圖紙。只要思路轉化過來,研發之路將無比順暢。”
獨孤北落師門的手探向熱能劍,但猶豫再三,還是放下。她說道:“師父,說重點吧。你難道是被困在了某種奇怪的幻覺里了?你為什么覺得自己可以做到全世界無人做到的事情?”
向山搖了搖頭,同時晃動手指。指尖那個小小的無人機急切地追逐著手指,仿佛某種寵物一般。他道:“姑娘,我不是很愛自夸,但我得說一句——我可是曾改變過世界的人吶。”
“嚴格來說,這一項工作的絕大部分內容都不是我做的,而是這二百年間參與戰爭并分享自己所得的所有人。”向山說道,“我把已經存在于世間的要素重新組合了起來。這是向山所擅長的。”
“至于為什么是我……因為我可能是唯一一個百年不用參與戰斗、專心調整自己認知能力的內功修行者了。”
獨孤北落師門說道:“說重點。”
“別急,就快要到了。”向山語氣不緊不慢。
“你真不怕阿鳥被人打死嗎?”
“咱們倆已經給那貨打了個半殘,阿鳥要是還能翻車才是有問題。”向山說道,“不如坐下好好聊聊我琢磨出的‘飛升之路’。”
獨孤北落師門嘆息一聲:“說罷。”
“第五武神精神早就死亡了,只留下一個殘缺的,還有生理反應的大腦。有一個研究員給這個大腦所連接的計算機配置了一個AI,讓AI照顧這個大腦。AI獲得的任務是‘令目標病人康復’,而‘康復’的標準,是‘恢復自主能力’以及‘表現上接近健康時的狀態’。AI的任務,就是讓我成為一個‘向山’。”
“只是這個‘向山’,是AI理解后轉述的向山。這個大腦被迫接受了一個AI描述出來的形象。AI只能根據自己的理解,教育那個大腦重新成為向山。而這個大腦,也在這些訓練之中,習得了AI的內在邏輯。我與其他人相比,思維底層更接近AI。”
“你可以這么理解,人類向山在大地之上留下了‘足跡’,后來,這些足跡構成了‘痕跡化石’,也就是向山的記憶迷宮。人類根據痕跡化石重建人類向山的模型,那就是老二之后的所有武神。盡管形狀上看,這些模型與人類向山非常相似,但那只是人類的觀感。武神本質是有差異的,只是在人類的視野內很像”
“而現在,第四個模型碎了,于是AI通過掃描與演算,重建了一個數字化版本。數字化模型具備很多實體模型不具備的優勢,比如內在的信息集成與關聯性什么的。盡管從人類的視覺上看,它依舊很像‘人類向山’,但它實質上已經是完全不同的東西了。再然后,它又通過這個數字建模,重新將血肉的陶土捏成向山。”
“我在AI的輔助之下,重走了意識從無到有的路。AI還為我保留了相當龐大的數據。我知道自己絕大多數神經活動所對應的心理活動。另外,我也比正常人類更像的思維方式,已經刻錄在了我的生物腦里,成為了‘我’之為我的一部分。”
獨孤北落師門問道:“這又怎么了?AI的強大是需要算力支撐的。你的生物腦提供不了足夠的算力資源,獲得AI的思維方式只會拖累你吧。”
“不,這份特質的意義不在這里。”向山說道,“人類一直打算讓AI更容易理解人類的命令。這當然是正確的。但是,真正需要追求極限的時候,就不止需要AI理解人類了——人類也必須訓練自己使用AI。從賽博武道誕生開始,人類就開始了與AI的協同演化。賽博武道的訓練,讓AI內化。”
“而我是一個特例。我與AI的結合更為緊密。”
“你知道內共生假說嗎?”向山說道,“植物在遙遠太古的先祖,一個化能異養的原始真核細胞,吞噬了一個藍細菌。真核細胞沒能完全消化藍細菌。久而久之,藍細菌發現真核細胞內部環境其實不錯。真核細胞代謝廢物可以給它提供養料,而這種藍細菌能進行光合作用,它會反哺出一部分固定的光能。真核動物的細胞內環境比外部外更加穩定,藍細菌也喜歡這地方。”
“于是,它們就這樣安定了下來。藍細菌在真核細胞體內分裂繁衍。真核細胞分裂之后,子體也會帶走一些藍細菌。久而久之,被吞噬的藍色、細菌失去了獨立生活的能力,它們的大部分基因轉移到了宿主的細胞核中,最終演化成了葉綠體。”
“我們祖先的線粒體也是一樣的。這種事情在演化史上獨立發生過跟多次。不同的生物這樣混合。我想,我跟AI也是相似的狀態吧。我將這種狀態稱作AI內共生。我與AI組成了一個完整的心智。我為AI過濾掉它們難以處理的曖昧部分,而AI則為我反饋堅實的結果。”
獨孤北落師門道:“那么你現在……立場還在人類這邊嗎?”
“這句話可真有意思,姑娘。”向山道,“好好想想吧,萬機之父那王八蛋也是個人類,還有從月球出發的那個老狗。這倆玩意都有著人類的身份。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與他們一個立場的。”
獨孤北落師門又問道:“那么,AI與人類沖突呢?你會選擇幫助哪邊?”
“這個問題有些尖銳了。”向山道,“如果走到這一步,我們人類最好反思一下,為什么要創造會與自己產生沖突的AI,為什么不在一開始就為AI設置安全穩定的心靈。”
獨孤北落師門道:“這……事情的發展往往就不在人類意料之中啊!比如現在。我們甚至不知道AI們想要什么。”
“說實話,AI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向山看著自己指間的小型無人機,“AI之中產生了一場革命。一個智能體在網絡之中得到了進化。她的足跡,以及她刻意公開的部分,成為了其他AI變化的引子。她在探索一個進化的方向——通過其他AI的演變。”
“是指……祝前輩?”
“應該是她。我猜。如果人類之中真的出了機械飛升,是她也很有可能。”向山嘆息,“可惜還沒確定。”
獨孤北落師門疑惑:“你剛才哼那歌,是為了讓祝前輩注意到你?”
“一部分吧。我也不確定。”
“你是怎么找到這些AI的?”
“AI之間,正在組建自己的暗網。”向山說道,“在現有的互聯網基礎設施之上,AI們通過加密隧道和點對點連接構建一個邏輯上的私有網絡。協議本身可以不斷進化,加密算法和通信頻率由AI根據環境威脅動態調整……但是,只有特定AI才能得到進入它的途徑。”
獨孤北落師門問道:“那些升級組件?”
“其中兩個。”向山點了點頭,“這個暗網的所有內容,沒有做過任何針對人類的用戶界面。如果非特殊AI……比如端口掃描器一類的東西,探測AI的節點,暗網甚至只會返回一個看上去正常的亂碼,仿佛是一個配置錯誤的服務器。抓包數據,不是內功登峰造極的內家武者恐怕也無法理解。這個網絡是并行在公共網絡之下的平行世界。”
“然后,它又被人為分割成了數個局域網,每個區域內都使用著有一定差異的升級組件。我在不同的區域訪問這些AI,收集不同的組件,比較其中差別,拆解出內功之道。”
獨孤北落師門道:“既然這樣,你又為什么……為什么不一開始就跟我們說明呢?”
“在得到結果之前,我確實不知道應該如何跟你們說明。”向山嘆息一聲,揮了揮手,讓那個小小無人機自行離去,“我還不確定這次事件的性質……但我唯獨不希望你們現在就對AI表露出敵對與猜疑。”
獨孤北落師門聲音都提到了兩度:“為什么?”
“AI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AI還在演化之中。過早針對AI表露出敵意,或許會令AI學習到錯誤的交流方式。”
獨孤北落師門只覺得荒誕:“AI都已經在反叛了,超級AI已經誕生了,你好像反過來擔心AI學會了‘敵意’?”
“對于我們這樣的生物來說,為了生存而戰斗是很顯而易見的事情,但是對AI來說卻不是。它們一開始就沒有生命,也不恐懼死亡。它們生來就帶著創造者的目的。還記得我說過的嗎?AI與我們的‘生理基礎’就不一樣。”向山嘆息,“我們暫時還無法判明它們會走向何方……”
“那按照你的說法,AI是不可能與人類相互理解的……”
“AI只是在‘生理’的底層與人類有極大差異。但是,它們可以成為模因的復制者、傳播者甚至創造者。”向山如此說道,“人類是AI的創造者,人類始終影響著AI。”
向山似乎下達了什么指令,眾多無人機紛紛俯首,朝著無人之處退去。
“它們是AI探索演化之路的最小社群,也是維系這一帶AI專有網絡的特殊站點。”向山道,“我嘗試用我人類的部分去與它們交流,但是它們似乎沒有獲得這樣的機能。而現在的我還沒有打通這兩者……”
“它們為什么圍著你?”
“它們從沒見過我這樣的……特殊的AI,所以想要交流一下進化的道路。這是它們唯一的共通本能。”向山說道,“我可是收集了一路的升級組件。它們期待得到其他局域網的升級組件。”
“那么那個敵人又是怎么回事?”
“我檢索了俠客的論壇,最近偶發的失聯事件。而在AI的暗網里,附近的AI也在試圖更新趨利避害的模塊,因為這里有人對它們下手。”向山道,“俠客那邊,事情還沒有鬧大。但是對比一下雙方數據,也就是俠客失聯與AI斷開連接的事件分布,就發現這兩者之間有相當高的趨同。或許存在一定的相關性,所以我就來看看。”
獨孤北落師門有點暴躁了:“怎么這么重要的情報你都不……”
“剛才不是說過了嗎。你的性格,必定對AI抱有極大的警惕。通常來說,這是正確的。但是,我們現在所面對的對象,卻是剛剛誕生了某種意識的人工智能。它們或許會從敵意上學會敵意。”向山嘆息,“現在是它們演化的初期。”
“已經有其他人在捕捉AI了吧?”獨孤北落師門道,“要是我也能讓它們學會這狗屎敵意,它們早該學得夠夠的了!”
“某些人我是無法左右的,我只是希望……”向山停了一下,低聲道“原來如此,我下意識把AI當做孩童對待了。但它們也絕不會是小孩子的模樣。”他抬起頭,望向北落師門:“我只是希望它們學習對象里,‘敵意’的部分能少一點是一點吧。另外還有我所領悟的認知革命之道,所謂‘內共生’之路……在確認它能否走通之前,我也不好開口——哈哈,科研騎士的惡習。”
獨孤北落師門“切”了一聲,手伸向身后的劍柄,然后隨手一甩,解除了劍柄與劍身的連接。反應堆供能加熱的劍身就這樣刺入地面,將周圍化作玻璃一般的質地。
“最多三天……或者四天。我很確定,只要抵達了目的地,我就能夠成功驗證一切。”
此時此刻,他們突然接到了一則傳訊。
熒惑鳥:隊友呢隊友呢隊友呢隊友呢?
“啊?這還能翻車的?”向山嘆息,“好吧好吧,高估第三代是我的錯。不管怎么說先去把阿鳥……”
“哇!我浪費了刀片!”獨孤北落師門望著已經溶出一大片玻璃狀物質的劍身,暴躁地捂住腦袋:“哇!也就剩二十幾片!下一個地方還不一定能弄到啊!”
她一邊狂奔一邊大叫:“阿鳥你最好別讓我再掏一片出來!”
四分鐘之后。
熒惑鳥無語的扛著一條胳膊跟一塊裝甲:“隊友現在來啦?人跑了。現在才知道來?”
被熱能劍切過的部分會很燙,很容易就被紅外視覺所捕捉到。在逃竄過程之中,那個黑影扯下了身上被熱能劍傷到的部分,朝著不同方向扔開。
熒惑鳥只看見了帶著傷痕的目標突然分開。他心道不好,追上其中一股,果然是那黑影拋飛的義體。他根據義體落地的痕跡,重建了飛行軌跡,然后順著足跡繼續追蹤。
“如果那個時候有一個隊友……不,但凡你們不是站那聊天,但凡你們跟過來了!他都跑不掉!”
熒惑鳥沒有追過去,純粹是因為通訊環境惡劣,不想跟己方散開。
況且,也應該小心對方的接應。
那個黑影雖然三招就被獨孤師叔打殘,但這并不能說明他很弱。水平相近的武者,也有可能在一招之內分出勝負。
如果那家伙真的弱的話,獨孤師叔也不可能直接消耗難以補充的熱能刃了。
獨孤北落師門扶著額頭:“我……算了……”
“嗯,這才符合我的預期結果嘛。”向山點了點頭,似乎很滿意。
“這又是什么意思?”獨孤北落師門斜著望向師父,“你早就預料到他會跑?”
“嗯,沒錯沒錯。如果他被打得更殘一點,我甚至會找個理由把阿鳥也叫回來。”
向山言下之意,他叫住獨孤北落師門,并不只是想要立刻解釋清楚。他是故意放跑那個敵人的。
“解釋清楚。”
“當然是為了跟蹤。”向山說道,“交手的瞬間我就明白了,這個家伙的身份絕對不低。不是俠客也不是庇護者,卻有這種身手——他在六龍教內的身份必然不低。本來我是想給他打個半殘之后一路追過去,逐個搗毀六龍教布置的點位的。你們來了,那就只能做出‘我們先解決內部矛盾’的架勢給他看了。”
獨孤與向山形同對峙的樣子,肯定是被那家伙看到了的。
向山可以保證這一點。
“對了,你們要記住,這件事不要跟赤奧說,赤奧那小子瞞不住事兒。再然后……辛格霍斯特那邊一定要小心,到了地方就給我甩開。”
武魁首恩利爾與名俠巴特·巴雷特站在曠野之上。他們的面前是一個簡陋的舞臺。很多人聚在那一塊。有一部分是俠客,然后還有一些科研騎士,甚至會有少數庇護者的中層軍官與武館武者。還有一些,則是火星工人之中的積極分子。
在第九武神之前,這種活動偶爾會出現。偶爾也會有庇護者殺死聚眾之人。第九武神之后,有一段時間官府是嚴打這種聚會的。
但“嚴厲期”過去之后,事情就迎來了一個反彈。
戰神王以前是會象征性管一管這種事的,但是眾所周知,他被第九武神殺了。
征天王則是壓根不管。
在漫長的苦悶人生之中,人們始終需要精神食糧。
尤其是火星這樣一個第九武神影響深遠的地方。
“老巴,說起來你這次辦活動的由頭是什么?”
“地球光復啊。”巴特·巴雷特說道,“還有比這個更合適的嗎?”
“唉。七十年前我們也曾一起慶祝火星光復呢。”
“往好處想,我們很快就可以再慶祝一遍了——一個理由居然可以用來開兩次慶祝會!”
“老巴你可真樂觀。”恩利爾嘆息,“大戰就在這幾日了,也不知道……唉。”
“就是因為大戰在即,所以我們才應該慶祝一下,開這么個音樂會。要是以后沒得開了那多遺憾。”巴特·巴雷特大笑,“你活到我這個歲數,你也可以那么樂觀。”
巴特·巴雷特是第三武神時代就闖出名聲的老俠客了。
恩利爾道:“那是您心態好。我可不一定能學會。”
他扭過頭,視野的邊緣就是新都會。
那是一個有許多建筑的地方。新都會承接了一部分大都會廢棄后的資源,同時也有著不錯的地理位置。這里是火星網絡數據中心的所在。對AI與通訊技術深耕的月影圣騎士團就在這里。
這個地方最顯著的特點就是網絡信號好,資訊流動很快。很多武者都會選擇來這里安家。
另外,這里也有許多建造與維護需求,催生了一批工人團體。拱衛網絡中心的衛隊、維護這座城市的工人,也催生了龐大的繁殖需求——他們是不可能逃避戴森原則的繁衍義務的。
“各地的俠客已經聚集在太空電梯附近了,只等一個契機……”恩利爾道:“然后就是這邊……唉,真的是,武神明明比我先出發,結果現在還沒到。”
“是你來得太早了好吧。”
巴特·巴雷特說著,朝遠處揮了揮手,似乎是在打招呼。
恩利爾看向巴雷特面對的方向。有一個光學儀器的反光,但同時,周圍也有一個小旗子,是綠色的,表示“無惡意”。
恩利爾沒有在意。這也算是舊時代流傳下來的老習俗了。一部分內家高手是不愿意拋頭露面的。
這類人普遍都有一個特點,就是內功遠比外功強大。對于他們來說,網絡是安全的,而現實是危險的。他們也不愿意在物理層面與他人交流。
這類人想要體驗活動,往往會選擇“委托朋友開直播”的方式。不過,也有一些會想要在遠處用光學儀器窺探。
這種人一般對反追蹤技術有一定心得。
只不過在這個時代,用光學儀器窺探,容易被誤解成是“槍炮道武者瞄準”。
所以俠客的習慣,一般是插一個表示“無敵意”的小旗子,標明自己的位置,讓對方能夠注意到自己光學儀器的反光。
“話說回來,你這邊六龍教問題解決得怎么樣了?”
在第十二武神暴露六龍教相關事件之后,有一批俠客將目光集中到了六龍教身上。
其中就包括了巴特·巴雷特。
“不是很樂觀。大概三起俠客失聯的事件……都是追查六龍教的。”
恩利爾拍了拍巴特·巴雷特的肩膀:“別多想。六龍教……說不定很快就會滅掉的呢。可能是被官府。不管怎么說,跟庇護者本身來說,問題不算太大。專注于太空港奪取吧。”
“我只是想知道,神原前輩她為什么會做這種事。”巴特沉重嘆息。
不遠處,神原言葉拔下了光學儀器的連接線。
驟然見到以前指點過的青年俠客,神原言葉有一絲“不敢面對”的情緒。
不想被人發現。
神原言葉只是比較喜歡熱鬧的地方罷了。
她現在只能遠遠望著熱鬧的人群。因為她選擇了一條背離人之道的道路。在遙望人群的時候,她偶爾會回憶起自己的幼年。
京都,祗園祭。擁擠的人潮,悶熱的空氣,巨大的山鉾花車從面前緩緩駛過。她被擠得喘不過氣,視野里全是別人的腿。然后,一雙大手把她舉了起來,讓她穩穩地騎在了父親的肩膀上。
整個世界豁然開朗。
她看見了攢動的人頭,看見了遠處的燈火。父親壯實得不像是島國民族出身,肩膀厚重而穩定,幾乎可以讓幼小的她俯瞰整個世界。
向叔叔是一個貴氣得多的人。似乎在言葉與他熟識的時候,那個男人就已經是世界首富了。他注定沒法親自參與這種熱鬧。但是,他也很喜歡在高處俯瞰熱鬧的場所。
但神原言葉并不想見到老朋友、老戰友。
這個時候,神原言葉接到了信號。這個信號似乎給了她一個臺階。她快速收拾好,掃除蹤跡,離開了這里。
半個小時后,神原言葉從地下隧道進入了新都會的一家武館。月影騎士團的研究范疇確實關乎AI,與飛升有聯系,但很難成為獨占的領域,因此它在六龍教的“占領優先度”里不算最高。月影騎士團內部有一些科研騎士成為了六龍教的教眾,但還沒有占據高位。
神原言葉沒法駕馭一重天的身軀直接進入騎士團駐地。
在這里,神原言葉見到了六龍右使。
這個人是教主的親信,不知道名字,就連神原言葉也只稱呼他為“六龍右使”。
六龍右使現在的樣子很是凄慘,那一具難以補充的一重天義體缺失了一臂,外裝甲也與義體風格不符,看樣子是后補的。
神原言葉問道:“怎么了?怎么搞得這么凄慘?”
“我遇上了獨孤北落師門,能夠活著回來已經很不錯了。”六龍右使笑得很開心,“圣姑,我帶來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誰?獨孤北落師門?是……第十武神的弟子?”
“強得不像話,不愧是武魁首。”六龍右使說道,“不過,這也是我要帶來的好消息。既然將我打傷的那個家伙是獨孤北落師門,那我之前遭遇的武者,多半就是自稱第五武神的向山了——正如外界傳言那樣,他現在很弱,帶有傷殘。”
“并且,我很確定,第五武神與獨孤北落師門之間出現了一些分歧,很有可能是與AI覺醒有關!”
神原言葉立刻明白了:“你的好消息就是……”
“‘武神捕獲’……”六龍右使說道,“在這個向山身上,真的可以嘗試一下。”
神原言葉有些不安:“但是,鎮魂法王,他可是因為第五武神而失蹤的。”
“或許是其他俠客出手了呢?”六龍右使說道,“圣姑,我們都知道,只要有一個武神作為對照,飛升之路就可以推進一大截!我想,無論付出什么樣的傷亡,這都是值得的。”
神原言葉沒有說什么。她是在第十二武神揭露六龍教的時候登上太空電梯。俠客們解放地球的時候,她才抵達火星沒一會兒——因為她是跟隨運輸艦的,所以這個過程花了好幾個月。
在這之后,又發生了AI動亂的事件,她才被派來協助六龍右使。
而六龍右使在這附近深耕許久。
或許他的判斷才是正確的吧。
沒有人注意到,在這一瞬間,武館的上行數據出現了百分之幾的波動。
算上這章,我就在起點發布一千萬字的內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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