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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心理師 第五十七章 錯
京兆尹衙門,鄭密正在抹眼淚。
今早見安湖的漁民來報官,說撈起了一具年輕的女尸,他心里就有不詳——日前內宮傳來密令,說柏靈失蹤,北鎮撫司正全力搜尋,京兆尹衙門也要配合。
而今撈上來的這具女尸,右手手腕上纏繞著一塊紫檀木的平安符。鄭密什么沒見過,一眼就認出這是在建熙一朝極受追捧的天師符。
他命人將平安符從尸體上取下,一番沖刷過后,鄭密將木符放在手心中細看。
這木符是為世子求的——上頭的圖騰,鄭密不會認錯。
三年前,柏靈也是將同樣的木符交給了她的暗衛,那位十四爺一夜狂奔,最后追上了離京不遠的申集川。
誰能想到昔日里風光無限的小司藥,如今竟會是這樣的結局。
鄭密死也不信柏靈會無端投湖,對著尸首起誓一定會給柏靈一個交代。
不多時,陳翊琮帶著柏奕來到了這里。
院子的空地上,尸體用白布遮掩著,但腐爛的尸液再次慢慢滲出了裹尸布。
空氣中散發著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陳翊琮一踏進院子,就被熏得有幾分想吐,柏奕遠遠望見那裹著白布的影子,先是停了下來,而后箭步沖了過去。
柏奕緩緩在白布遮掩的橫尸之前跪下,而后略帶遲疑地揭開了它。
裹尸布下,是一具已經進入巨人觀狀態的尸體。
眼球突出,舌頭外翻,腹部腫脹……早就看不出原貌了。
鄭密上前,低聲向柏奕道明了今早漁人的描述,而后將那塊平安符遞了過來。
柏奕接過平安符,肩膀開始微微顫抖。
——“有時候我覺得你挺笨的,柏奕。”
他抱起尸體,勉強將它翻過了身。
翻身的動作讓尸體散發的惡臭在一瞬間變得濃郁,近旁的兩個衙役一時忍不住,沖到僻靜處嘔吐起來。
——“你不了解陳翊琮。”
柏奕向鄭密要來了剪刀,將尸體背后的衣服剪開。
盡管尸體已經高度腐化,但一道從左肩開始、到右側腰窩的猙獰長疤依舊隱約可見。
——“我們逃走吧……我真的是認真的,除了這一條路,我覺得再沒有別的能徹底脫身的辦法了。”
柏奕手里的剪刀跌落在地上,他也癱坐在那里。
他將腐爛的尸體抱在心口,下頜顫抖著抵靠在尸體的額頭。
柏靈說過那么多次的事情啊……
他就是沒有放在心上……
“柏靈……”他的聲音幾乎是從喉嚨的最深處擠出來的,“柏靈……哥哥錯了……
“哥哥知道錯了……”
柏奕終于哭了出來。
“柏靈……柏靈……”
鄭密好容易止住的眼淚,這會兒又涌了出來。
誰也沒想到,小年的當日竟會出這樣的事情。
這讓柏家的這個小大怎么過?
他忽然又想起城南營地的那幾個夜晚,想起那個一夜不眠,在炎炎夏夜迎風而立的小姑娘。
如今……竟就這樣陰陽兩隔了。
“鄭大人。”陳翊琮在不遠處喚了一聲。
鄭密淚眼婆娑地轉頭,就對上了陳翊琮那雙近乎無情的眼睛。
“柏靈的后事,你也幫忙協理。她是朕的恩人……喪事可以隆重些。”陳翊琮捂著口鼻,低聲說道。
對陳翊琮眼中的絲毫不為所動,鄭密略略有些詫異——他聽過一兩句捕風捉影的話,關于今上對柏司藥的一往情深云云。
如今看來,那確實是捕風捉影……
只是即便沒有男女之情,對一個昔日里曾經并肩作戰的故友,這樣的反應,也太冷漠了……
鄭密心情復雜,但仍舊擦干眼淚,點頭應了下來。
陳翊琮轉身要走,柏奕那邊已經放下了尸體,瘋了一樣地向著陳翊琮這邊沖過來。
用不著陳翊琮動手,近旁的衙役就已經上前擋住了他,幾人將柏奕壓在地上,反扣住他的手臂。
柏奕破口大罵。
陳翊琮站在他面前,安靜地聽完。
鄭密在一旁,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直到柏奕說出柏靈乃是為了自保清白而投湖,鄭密只覺得腦海中一道驚雷炸裂。
他著實沒想到——事情的內情竟然會是這樣!
鄭密不由得往后退了兩步,余光里,他再一次審視眼前的少年皇帝。
從前只覺得他少年老成,如今……鄭密竟也真的在他身上,看出了幾分建熙帝的影子。
直到柏奕罵到幾乎說不出話,陳翊琮才輕聲說道,“念你喪親心痛,你今日所有的冒犯,朕統統寬恕。朕會給你們盤纏,今后不管是要去哪里,朕都不阻攔。”
陳翊琮慢慢蹲了下來。
“剛才在大理寺的那個問題,現在,可以告訴朕了嗎?”
柏奕冷笑起來。
他笑得蒼涼,笑得熱血上涌,眼淚簌簌落下,額頭青筋暴起。
“有些鳥兒是關不住的,因為它們的羽翼太耀眼……”柏奕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當它們飛走的時候,你會覺得,把它們關起來是一種罪惡……”
柏奕熱淚落下——難怪柏靈說常常想起這些臺詞。
也許人人都遇見過自己肖申克,但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成為安迪。
所以……就以死明志嗎?
他再次掙扎起來,“陳翊琮,我當初……真的瞎了眼,才會救你……”
陳翊琮怔了一下。
就在這一刻,他覺得自己今日編織的這個謊言,倒像是某種預言。
有些鳥兒是關不住的……
柏靈為什么要用這么隱晦的方式,傳這樣的話給柏奕?
某些曾經殘存的懷疑,突然像是瘋長的草木,一瞬間旺盛起來。
陳翊琮忽然有些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回宮。”
盧豆在一旁高聲通傳,陳翊琮很快坐上了轎輦,但在快要到午門的時候,陳翊琮又轉念,于是一眾行人掉頭,向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皇帝的轎子,最終在恭王府的門前停下。
盡管今時今日,除了那些看管著王府的下人,已經沒有人在這里居住,但這里依舊被收拾得非常整潔。
在昔日母親的房中,陳翊琮立了一塊靈位,他時常到這里來祭奠。
比起那個冷冰冰的墓地,他總覺得,母親的芳魂大約更愿意停留在這里。
陳翊琮獨自點燃了敬香,立在靈位之前,然后默默地跪坐在地上。
“我是不是,哪里做錯了……”陳翊琮喃喃低語。
他仰起頭,望著青紫色煙霧后的母親的名字。
“我錯了嗎,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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