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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心理師 第六十章 你辛苦了
三人都側目望去,只見有一群宮人向著這邊沖過來,最前面的是鄭淑,后面跟著人……是屈修。
柏靈心中立時警鈴大作,她迅速回頭望向身后的角樓,望向十四的目光幾乎要迸出火星——
攔住他!
攔住他!
攔住他!
韋十四從二層的窗檐的陰影下輕輕跳出,從城墻另一側向著屈修奔襲而去。
“月影!!月影!!”
屈修在狂奔中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狂喊屈氏的名字,他頭上的冠戴已經跑歪了,半邊的頭發幾乎就要松落。
他們到這里已經有些時間了,要不是因為城樓下的侍衛阻攔,也不至于來得這樣晚!
但屈氏還在,屈氏還活著!
鄭淑覺得心口一陣絞痛,可這個時候哪里還顧得上心口疼——貴妃的衣擺隨風飄蕩,竟像一只斷線掛墻的風箏,不知什么時候就會被吹落。
屈修跑到途中,竟沒有再繼續向前,而是飛快地爬上了同側的城墻。
所有人都屏息望著他,一時看不懂屈修到底在干什么。
只見屈修兩腿騎在城墻的凹處,兩手緊緊抱著身前的石塊,已是上氣不接下氣。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屈月影!”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要這么任性!你到底什么時候能懂點兒事啊!!”
“不就是個死嗎!你要死我陪你一起死!大不了就是讓老屈家從此絕了后!讓咱們老娘白發人送黑發人!”
柏靈心中一萬匹野馬呼嘯而過。
就怕會這樣!
結果怕什么來什么!
那一頭的屈氏已然笑了起來。
她毫不掩藏自己眼中的笑意——不如說,她等這一刻真是等得太久了。
沒有什么比在屈修的面前跳下去,更讓人釋懷的了。
她望著屈修因為抱緊了石壁而發白的指節,看著他因為害怕而繃緊的兩腿,忽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好啊,那我們就一起往下跳,誰不跳誰是小狗。”屈氏淺笑著說道。
城墻上的風喧囂起來,一如許多年前,屈氏拉著他,去自家園子里的淺湖邊戲水。
少年屈修不習水性,最怕游泳,死活不肯跟著妹妹下湖,卻又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浪里白條,只不過不屑得在她面前炫技。
還是孩童的屈月影也笑哈哈地說了這句話——
“好啊,那我們就一起往下跳,誰不跳誰是小狗。”
過去的回憶與現實一時重疊,屈修像是被人點了穴道,竟呆在那里動彈不得。
便是這一瞬的恍神,讓韋十四找到了破綻,從側后方快步上前,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提起了屈修的后領,用力地拖拽到地上。
兩人摔抱在一起。
人群亂做一團。
驚叫,哭喊,掙扎,威嚇……
屈氏笑了起來,她已經好久沒有這樣開懷地笑著了。
她再次望向遠方無涯的天際,陰翳的天穹下涌著大片的云朵,顯示出一種別樣的寧靜溫柔,連腳下深遠灰蒙的石地也好似不再像先前望著那么可怕。
屈氏望著腳下,只覺得解脫之道就在其中。
“娘娘!”
柏靈的聲音穿透一切,再次抓住了屈氏的心。
屈氏笑了笑,她發現自己真的很喜歡這個女孩子。
但現在已經到了告別的時候了。
“其實我沒有病,我自己知道我根本就沒有病,我就是累了,真的。”屈氏低頭說道。
她看了柏靈一眼,“你要是真的聽懂了我的話,現在就不會勸我……”
然后又搖了搖頭,喃喃道,“你不懂的,誰也不會懂的。我不恨誰,也不怪誰,走到今天這一步全是我咎由自取,可我也不后悔……”
屈氏斷斷續續地說了很多。
柏靈點頭,應和,不時嘆息著,回應著屈氏的呢喃。
所有人都聽到了屈氏的話。
所有人也眼睜睜地看著屈氏的身體漸漸移到了石墻的邊沿,她已經松開了手,好似一陣疾風就足以將她吹落。
人群連哭都不敢發出聲音。
許多人已經閉上了眼睛。
寶鴛用最后的力氣,近乎哭嚎著道,“娘娘!您想想老夫人!您想想小皇子啊!!您真的舍得他們嗎!!”
屈氏別過了臉。
柏靈已經站了起來,她的聲音并不算大,卻清楚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中。
“娘娘……我不知道你這些年,到底是怎么熬過來的,但……要自己一個人承受這么多,真的辛苦你了。”
“辛苦了”三個字好像一只大手,忽然間將屈氏的一整顆心臟都溫和地抓握著。
屈氏的眼睛里漸漸蓄滿了眼淚,她有些遲疑地回過頭。
“你說什么?”
“我說,我覺得娘娘這些年過得很苦,付出很多,也承受了很多。”柏靈輕聲道。
屈氏望著柏靈。
她輕輕地呼吸著。
“……你是這么想的嗎?”
“是,我是這么想的。”柏靈鄭重地點了點頭,低聲道,“辛苦到讓人心疼。”
屈氏深吸了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么,眼淚落了下來。
屈氏愣在那里,紅著眼眶,紅著鼻頭,心口的起伏漸漸變得劇烈。
她從來沒有發現,原來流淚是這樣暢快又愜意的事情啊。
這些年,確實是……很辛苦的呀。
至少有人為她說出來了。
屈氏臉上浮起淡淡的微笑,但沉默的片刻過后,她依舊搖了搖頭,“謝謝你。”
“娘娘為什么搖頭?”柏靈問道。
屈氏含著淚,卻依然笑得溫婉動人,“我知道你說這么些好聽的,只是想讓我下來……但我真的累了,不要再用這些話留我了。”
柏靈輕聲道,“娘娘,我沒有在哄你,我就是這么想的。
“因為我曾經遇到過很多、很多像你一樣的人。”
屈氏腳下的動作微微一頓。
柏靈的聲音很沉靜,好像一點兒也沒有被這情景嚇到。
“……是嗎,怎樣的人?”屈氏問道。
柏靈微微上前了一步,聲音依然溫和。
“我曾經遇到過一個,和你很像病人。
“有一次,我問她,抑郁發作的那段時間她是怎么熬過來的。
“她告訴我,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溺水的人。
“她說,明明她在水中拼命地掙扎,拼命地呼救,但卻沒有一個人聽見她的聲音。
“所有愛她、關心她的人,一個個都站在岸上,安慰著鼓勵著,告訴她‘你要加把勁兒’,‘你要懂事’,‘不要再任性下去了’,‘要體貼大人的難處’……
“但卻沒有一個人看見她的危險,向她伸手,拉她上岸。
“她說有無數次,她覺得自己幾乎就要沉下去了,可是一想到那些愛她的人在聽到她死訊以后的表情,她就掙扎著挺了下去,挺過了一天又一天。
“但是一切反反復復、反反復復,她覺得已經沒有力氣再掙扎下去,她也真的累了。
柏靈一句一句地說完了這些,認真地看向屈氏。
“所以我明白,娘娘你是真的很累、很累了,掙扎了這么久,真的辛苦你了。”
屈氏的眼淚奪眶而出。
是的啊。
是這樣的啊。
柏靈的每一句洞察都像射在她心口的溫柔一箭,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柏靈望著屈氏,緩緩地向前移動著,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屈氏的眼睛。
“但娘娘,今后不會再這樣了,因為我看見你了,也聽見你了。”
柏靈走到了屈氏的身旁,緩緩地伸出了手。
柏靈的聲音輕而又輕,除了他們兩人,幾乎誰都聽不見。
“你愿意……抓住我的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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