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梧桐樹,我又回來了

一聲梧葉一生秋 002 梧桐樹,我又回來了

“各位旅客，X市站就要到了，請您……”

到站的播報聲音響起，車上的旅客紛紛將目光從手機上收回，剛剛睡醒的旅客慵懶的揉揉惺忪的睡眼，開始收拾行李，本來就嘈雜的車廂瞬間更加熱鬧起來。

葉一諾看著窗外的風景，X市每年的冬天似乎都格外的吝嗇，當北方的大地都被雪白色裝點的時候，這個地方依舊倔強的不肯換上新衣，似乎秋天的惆悵太長，要把整個冬天都用來嘆息也嘆不盡那么多人留在這里的憂傷。

“兄弟，下車了。”旁邊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拍拍葉一諾的肩膀。

“噢，到了啊，謝謝……謝謝……”葉一諾微笑著沖路人道謝。

一番輾轉后，葉一諾站在X大學門前，看著X大學的校門口掛起了研究生院的牌子。

葉一諾蹙蹙眉頭，這一次他沒有著急再回到那顆梧桐樹下，也許怕失望，也許……

“小葉，今年你回來的夠早的啊。”

葉一諾回頭，原來是胖老板，胖老板算是老相識了，經營著一家書屋，就在學校附近，這么多年來葉一諾每次回來都會去書屋坐坐。

胖老板原名叫李書才，是個東北男人，卻沒有東北男人粗獷的外表，長的白白胖胖，總是穿著中山裝，大一的第二個學期悄然來到學校周邊開了一家書屋，每天喜歡喝著茶躺在搖椅上看書，一臉無欲無求的樣子，當年葉一諾一直都覺得人安逸到這個份上也算是人生贏家了。

“胖老板，你好啊，又一年沒見了。”

“對哦，十年了，你還真的是每年都回來，你小子夠癡情的啊，走吧，坐坐去。”

“好啊。”

葉一諾和胖老板結伴朝書屋走去，這間書屋離學校并不遠，大概一百米的樣子，兩人并肩而行，一路上閑聊著這一年來的趣聞。

“路邊的店面都換了一茬又一茬了，也就我這書屋還堅挺，你們這幫小年輕來的時候才十八九，現在轉眼你們也快三十了，我都四十好幾了，這一年一年的見你，倒也沒覺得時間過的這么快，當我決定回老家了，這才發覺時間已經晃過了十年。”胖老板笑著說。

“什么？你要走了？”聽到這個消息，葉一諾心里咯噔一下，看來是真的什么都在變了，十年的時間，他每年都在努力記憶，希望可以把還沒改變的東西一點點牢牢記住。但是，十年里變的東西還是太多了，很多東西都已經被遺忘。

“對啊，在外面時間長了，有點想家了，當年也是因為被傷透了心才離開家鄉，現在雖然不知道能不能面對過往，但是，家終究還是要回的，老了。”胖老板的笑有一絲不舍，有一絲無奈。

胖老板的事情葉一諾是知道的，只是葉一諾自己的感情也沒整明白，他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另外一個感情困惑的人。

“那這個書屋呢？”

“準備轉手吧，我也是最近才有這個想法，現在正在著手辦這個事情。坐吧，還是老樣子，先來一壺茶，晚點再整酒，等會兒啊。”

“好。”

書屋的布局這么多年還是沒有多大變化，這也許是十年來唯一讓葉一諾欣慰的地方，還是那富有懷舊感的老書桌，只是書架上的書似乎比以前多了很多冊，書屋的東北角還放著那個排滿小抽屜的心形大書柜，上面那幾個“遺忘的角落”字樣依舊掛在那里，西南角放著另外一個心形大書柜，上面掛著“我們的約定”。

每個書柜整整排布了366個小抽屜，分別按月份分為十二個大格子，每個大格子又按對應月份的天數分了小抽屜，抽屜里放了N多人的故事。

葉一諾聽胖老板說起過，放在東北角，是因為家在東北，取名“遺忘的角落”是因為那些已經無人認領的秘密，希望它們的主人都能像他一樣，把不痛快的過往永遠留在遺忘的角落，好好面對以后的生活。

“嘎吱”

門忽然在這個時候響了，葉一諾回頭看看門口方向，進來一個相貌清秀的姑娘，看樣子應該是個學生吧，這姑娘徑直的走到茶水柜臺和胖老板交流著什么，然后換上工作服，開始收拾東西。

葉一諾記得去年回來的時候還沒服務員，新招的？他心里盤算著。

“茶來咯。等久了吧。”

“好遠就聞到香味了，你泡的茶真是不一樣，真想念這一口。”葉一諾端起茶杯聞聞茶香，品了一口，沖胖老板使使眼色。

“那是什么情況？”

胖老板順著葉一諾的眼光看了一眼那個女孩。

“是個可憐的娃，和你是校友，在你們大學上文學院，沒課的時候過來幫幫忙，我給她開點工資，一個小姑娘出門在外，能幫一點是一點吧。”

“嗯？”聽胖老板這樣說，更加引起了葉一諾的興趣。

“大概兩個月前吧，這個地方居然少有的下了一場大雪，那天傍晚，我一個人就在這個位置喝茶，看到樓下一個女孩在擺地攤賣襪子，但是路上已經沒有幾個人了，我當時還在琢磨，怎么剛開學就出來掙錢了，雪還下那么大，好家伙，這小姑娘被凍的在外面直哆嗦。我感覺挺不忍心的，就過去買了她所有的襪子。”

“哦哦，那現在怎么還來你這兒了呢，看上你了？”葉一諾打趣道。

“別鬧，那事還沒完，我要買，她死活不賣。”

“啊？還有這種事。”

“你也覺得奇怪吧，這丫頭說非常感謝，但是不希望被憐憫和施舍，我一想，這丫還是個倔脾，我就回來了。我擱窗戶邊上就這樣一直看著，這丫頭一直在雪里哆哆嗦嗦站到夜市開始，一直到九點多才離開。”

“這年頭這樣的姑娘不多了啊。”

“誰說不是呢，就這樣連續好幾天，有一天我就擱窗戶邊上把她喊了上來，細聊才知道家里沒親人了，叫楊心怡，和叔父叔母長大的，上大學了不想再給家人添麻煩，自己掙點生活費，于是我就把她留下了，課余時間過來幫個忙。”

葉一諾看向柜臺方向，楊心怡清秀的臉龐上透著一股子堅定，安安靜靜的忙著自己的活計，書屋本來就是個安靜的地方，襯著她的臉龐，更顯得恬靜。

“晚上去哪里吃點。”葉一諾將目光從楊心怡的身上收回，他知道這個書屋一直都有很多故事，楊心怡的也許很動聽，很感人，但是此刻他不想再深究下去了。

“樓上火鍋店吧，又換了一家，去嘗嘗。”

“可以，順便喝兩杯，當給你送行了。”

葉一諾和胖老板起身朝門外走去，胖老板忽然想起了什么，回頭對楊心怡說：“小楊，我出去一下，如果我到點沒回來，你就自己先下班吧。”

“好的，胖老板。”楊心怡抬頭微笑著。

飯局就葉一諾和胖老板兩個人，酒一箱一箱的開，瓶子一個個的空，葉一諾已經不記得飯間他們喝了多少，說了多少。

飯后，葉一諾晃晃悠悠的走回校園，迷迷糊糊的回到了那顆梧桐樹下，迷迷糊糊間……

“你醒了”

“嗯？”葉一諾用力的揉揉眼睛，看看身邊，原來是她，楊心怡。

“哦，是你啊，你怎么會在這里？現在幾點了？”

“我從胖老板那里回來，看他一個人睡覺去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來這里了，回宿舍路上我就順便過來看看，你果然在這里。”楊心怡說話的語氣很平靜，甚至透著和她臉龐不符的成熟和穩重。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葉一諾顯得有些疑惑，在他的印象里今天應該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你不用驚訝，雖然我去胖老板那里不久，但是，你的事情我聽說了，‘遺忘的角落’九月十七號里有你的故事，胖老板說那是那面柜子里最溫暖，最讓人期待的故事。”

“哦，九月十七號……”葉一諾陷入了沉思。

那個小抽屜里留著他和秋心蕊最后的約定，他每年都回來，但從來沒有打開過，因為不打開就是還有一絲希望，他不想去面對希望破滅的那一刻。

“被你愛著的女人真幸福。”楊心怡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抬頭望著天空。

X市的天空總是灰蒙蒙的，少有星星出現，今天居然出奇的看到月牙點亮了幾顆。

楊心怡沒有了下午見面時的堅定，竟然多出一絲凄涼，葉一諾想不明白，一個還沒進入社會的學生娃何來的這種嘆息和凄涼。

他本想問問她的情況，但是畢竟第一次正式見面又感覺顯得唐突，于是他決定換個話題。

“你是哪個院的研究生啊。”

“研究生？我看起來那么老嗎？”

葉一諾一時語塞，不知怎么接話，頓時談話陷入了尷尬。

“我是文學院的大二學生，我叫楊心怡。”

良久，楊心怡打破尷尬，她沖葉一諾笑笑。

“哦哦，這里不是改成研究生院了嗎？”葉一諾尷尬的笑笑。

“搬走了幾個院系，現在文學院，地質學院和化材院還留在這邊，不知道什么時候搬走。”

“哦，原來是這樣啊，我以前是物理學系的，比你早很多年了。”

“現在應該叫物理學院了，大叔。”

葉一諾聽著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叔”叫的有些頭皮發麻。

“大叔？我才三十好吧”葉一諾辯解著。

“可是我才十九啊，叫你大哥你不感覺很奇怪嗎？”楊心怡歪著頭瞪大眼睛看著葉一諾。

“好吧好吧，你這小姑娘真是一會兒一個樣，下午第一次見你感覺你好恬靜，剛才還很憂郁，現在又古靈精怪，真是善變。”

“如果有人疼有人愛，哪個女生不想活的無憂無慮呢？”楊心怡憂傷的說著，起身準備離開，“大叔，我該回去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好。”

“拜拜，葉大叔。”

“你知道我叫啥？”

“知道，葉一諾，葉大叔。”

葉一諾看著楊心怡蹦蹦跳跳遠去的背影，心想，這也許才是她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吧。

太陽給了世人光明，世人卻在陽光下穿上各種偽裝，把自己活成別人期待或者敬畏的模樣，當夜幕來臨時，才能活回自己。所以，誰又能斷言始終迎著光前進就一定能活的開心、幸福呢？

葉一諾起身，看看身后的梧桐樹，長嘆一聲：“陽光下的你很美，夜幕下的你也別有一番滋味，梧桐樹，我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