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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憶神探 第三百零四章 哥老了
要是你真的進去過,就會知道監獄其實是個挺自由的地方,但這個自由是有講究的,講究的是個在特定的環境行下自由。比如說每天干完活以后你就可以自由了,不出規定范圍內就行,像是在號兒里想干什么沒人管你,有些人甚至在里邊學會了吉他,還有些人學會了紙牌魔術,當然,也有一些人蹲在里邊整天琢磨出來以后應該如何搞錢。
厲老大原本也是每天都在過這種日子,按照國家的規定出工,掙完足夠減刑的工分以后回到號里和獄友們隨便調侃些什么,比別人強的地方在于他有兄弟,這群人愿意將多出來的工分都算在厲老大的頭上,甚至有一年他的工分竟然高出了同監獄第二高的那一位整整三倍,結果就是人家減刑三個月,他減了一整年。可是最近厲老大沒有以前活躍了,自從被臨市刑警隊的兩個警察提審之后,他便整日里躺在床上發呆。
“大哥。”
厲老大比較親近的一個兄弟走了過來,給厲老大點上根兒煙,坐在他床邊說道:“您這是怎么了?”
“老疙瘩可能要折。”
這就是厲老大的原話,他能從那倆警察的眼睛里看出來自己兄弟成了警察的眼中釘肉中刺,這種情況下沒有那個江湖人物可以躲開,這也是為什么江湖人一直都說‘民不與官斗’的原因。
“三哥不是在外邊混的挺好么,每個月都給您來存錢。”
監獄也不是一層不變的地方,你要想吃點好的,可以,只要家里人往賬戶里存錢就能在食堂里買,燒雞啊、方便面啊、牛奶啊之類的盡管比外邊高了幾倍的價格,但還是可以供給得上,要說家有百萬養不起個勞改犯呢。
“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厲老大也不愿意解釋,隨口應付了一嘴。
是,幾年前他把厲老三從探視名單里給劃了,可厲老三從沒忘記自己這個哥哥,起來以后按時按月往哥哥賬戶里存錢不說,還動用能動用的關系想盡辦法為厲老大減刑。比如讓人送進來一些情報讓厲老大舉報,要不然他光憑那點工分怎么可能將一個死緩改成了再過幾年就可以放出去了?
“厲家大哥在么?”
另外一個監號的人在收工以后來到了他們的監號門口,這聲呼喊剛穿進屋來,里邊站起四五個壯漢將門口堵住,其中非常兇惡的男人罵罵咧咧的問道:“你他媽誰啊?”他們都是靠著厲老大才在監獄里獲得一片安寧,決不允許任何人在這種時候挑戰自己監號老大的威嚴,更何況自己監號的老大還從來不需要上供。
“啊,別誤會,三爺托人帶話來了。”
厲老大聽到這喊了一嗓子:“讓他進來。”
這小子穿著監服打外邊進屋,站在厲老大的床邊慢慢下蹲表示尊敬說道:“大爺,三爺說了,可能在臨市待不長了,問問您還有什么需要的沒有,要是有,我給您帶話兒出去,三爺在走之前都給您配齊了,要是沒有,三爺可能就走了,以后再見,那就得煩勞大爺出趟國了。”
“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了么?”
厲老大怎么都覺著還得些日子呢,沒想到,這老三居然折的如此之快。
“這回不知道從哪來了個公安挺厲害,咱們的人讓人家掏出來,三爺備的家伙也落到了他們手里,二鬼子還讓刑警隊的徐良給打死了,這一回,他們就是沖著三爺來的,應該是不會輕易放過。”
“走得了么?”
望著厲老大擔心的目光,此人回應道:“大爺您放心,這么多年了,三爺一直都在謀劃著,肯定能安全出境。”
“唉。”
厲老大嘆了口氣:“那行吧,事已至此,還有什么可說的,告訴老疙瘩,讓他該走就走,還得快走,不用擔心我,用不了幾年我就出去了,出去了咱就是正常人,老實些日子沒人關注我了,我就出國去找他。”
“那行,我就這么回三爺話了啊。”
“去吧。”
人走了,天色也逐漸晚了起來,各個監號都開始上鎖,當夜幕降臨,干了一天活的勞改犯們也都進入了夢想,厲老大說什么也睡不著了,而和他睡在頭頂頭位置的人正是那個最親近的兄弟,恰巧,他也沒睡。
“大哥,我瞧著您心里肯定有事,要不說說得了,省的躺在床上睡不著。”
厲老大是什么人?
那是個鐵打的漢子,鐵骨錚錚,他們江湖人就靠著這個揚名立萬,怎么可能吐露溫情呢?不過,凡事有個萬一,這頭一點,厲老大歲數大了,二十年前他是個鐵血漢子不假,別忘了今天是二十年后了;二一點,如今出事的是他親弟弟,這弟弟與其有著年齡差距不說,自從親爹沒了以后甚至可以說是自己親手養起來了,和自己兒子差不多,加上本身沒孩子,這玩意兒能不抓心撓肝么?
只是,以上均非厲老大睡不著的理由,恰恰是這些勾起了他心里的事。
厲老大隨口說了一嘴:“你說咱們在道上混了這么多年,該吃的見的也都玩過了,如今讓你翻回頭再去想,你覺著值么?”
“值啊!”
那小子傻愣傻愣的說道:“這要不是跟著您,進來之前我能整好幾個娘們進一個被窩么?大哥,我跟您說,咱們就是把別人這輩子都享受不到的,全都提前享受完了,要不能來這里邊受苦么。”
厲老大冷笑一聲,反問一句,就一句:“你要是大哥呢?當初在法庭上不知道會不會判死刑的人要是你?二十年前法官真要嘴角一歪歪,將死緩改成死刑立即執行說出來呢?”
一瞬間,整個監號里鴉雀無聲,連剛才打呼嚕的都沒了動靜!
“什么是江湖啊?你們想過沒有?”
良久之后,厲老大這才又張開嘴:“起因肯定是懶,有個正經工作或者在什么公司當過領導這種人可能拎著刀去砍人嘛?不可能,對吧?那什么人會變成咱們呢?首先得懶,其次還得有點自尊心,那就是我懶歸我懶,你還不能說我,別說不好聽的了,一個不友善的眼神都不行,敢橫我一眼都得挨揍。”
所有人都在這一刻陷入了沉思,能不琢磨么,人家厲老大用了一輩子的經驗想出來的道理就算是聽也能讓你聽一陣了吧?
“就這么著,打幾次架打出名氣以后,外邊的人碰著事了,把你想起來了,什么法律不好解決的,需要很多程序、解決起來比較慢的都來找你了,這不就是平事么?政府要是給他頒發個什么獎項他絕對不找你出頭去,那不有病么。一般都是三角債、看場子之類的,因為你能打,你有威懾力,所以,這些吃力不討好還能混著點錢的事,歸了你了,慢慢的,畫出一個圈子,有了所謂的江湖。”
“接下來,這個圈子里的人把江湖越擴越大,開始向各行各業灰色地帶伸手,什么工程、娛樂場所,容易出事的咱們這些人都愿意粘,為什么?無非就是光腳不怕穿鞋的么,真逼急了,就算是老百姓沒打過架和你拼命你也得忌憚三分,是這個道理不是?咱們能站起來,還不是老百姓不想惹麻煩,而我們,不怕麻煩么。”
“我現在知道為什么我成了臨市最大的社會大哥當初小學老師瞧見了還當面往地上吐口水呢,人家打心眼里就沒看上過咱,你說說,人這一輩子到底活的是什么,是真金白銀過一輩子不在乎名聲么?等真金白銀你都有了,不在乎錢了,還能不在乎名聲么?”
“這么多年了,都過了這么多年了,從進來那一天的無所畏懼到今天越來越韜光養晦,我就像是從一朵什么時候都得迎著太陽站著的向日葵變成了順著墻根爬的爬山虎,刺眼的陽光開始越來越不適合自己,總覺得墻角的陰涼才最舒服,唉,還別說,每次看見向日葵里最鼎盛那一朵時,總是在心里不自覺的發出幾聲嘲笑,心道‘你長的越好,就越容易讓別人摘了扒開花心扣出里邊的毛嗑’。”
“等到了現在,這顆心真真正正的靜下來了,才突然反應了過來……”
那個已經聽到入了神的兄弟插嘴問了一句:“大哥,反應過來了什么?”
“我啊,沒嘲笑過任何人。”
他開始笑了,臉上陰冷肅殺的表情消失的無影無蹤,整個人在月光中變得越來越燦爛,像是一顆凍梨化水以后好幾天都沒吃,放到陽光底下暴曬,竟然爛了似得說道:“我他媽的嘲笑的是我自己,是那個青春歲月里始終沒活明白,到了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才突然醒悟的混蛋。像是沾滿鮮血站在佛門前才明白為什么和尚可以不沾染塵世的惡棍。宛如護了一輩子犢子才明白只有放開雙手讓他們出去吃苦才能長大的老人。”
“這就是我的心事,卻沒人給我重來的機會了。”
厲老大突然仰起頭看向了身旁的兄弟:“兄弟,哥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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