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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5再鑄鼎 第644章 一份為期十年的停戰
1272年,7月30日,大馬士革。
月初的霍姆斯大戰勝利后,伊爾聯軍沒有乘勝追擊,因為他們是吃過教訓的。
十年前,蒙馬雙方在這附近打響了第一場霍姆斯戰役。當時的蒙軍主將怯的不花以為馬穆魯克戰敗,率軍貿然沖進了前方的山谷之中,結果對方只是詐敗,反打了一個埋伏,轉敗為勝,怯的不花也當場被俘,導致了后續的一連串失敗。
后來伊爾汗國將這個教訓銘刻于心,指揮這次作戰的圖答溫等人當然不會重蹈覆轍,取勝之后沒有冒進,而是收拾好戰場后,步步為營,一步步向南推進過去。
而拜伯爾斯帶領本部馬穆魯克向南撤離到了黑門山一帶,依托地形和要塞重整隊伍、組織防御。
整個七月份,兩軍就在黑門山周邊展開了爭奪。對于伊爾聯軍來說,如果奪下這個戰略要地,他們就能順勢奪取名城大馬士革,并且與阿卡城的耶路撒冷王國殘余力量連成一片,從而取得更豐厚的戰果和戰略上的優勢。反過來說,聯軍的勝利就是馬穆魯克的大失敗,因此他們咬牙堅持在了這里,阻止敵人前進。
然而,情況不樂觀啊!
月初的大戰中,拜伯爾斯沒有預料到榴霰彈的威力(實際上他在軍略上做到最好了,只不過遭遇了不該出現的怪胎),導致陸續損失了將近四千名極為珍貴的馬穆魯克。如此夸張的損失別說對于馬穆魯克是不可想象的,就是在歷史上的騎兵戰中都極為罕見。這一下子就使得他們元氣大傷,從原本的優勢轉為了極為被動的劣勢。
這還沒完,如果僅此而已,那么憑借黑門山周圍的防御體系,他們還是能把聯軍給攔下來的。但是之前火炮大出了風頭之后,聯軍也不再把它們藏著掖著了,而是積極使用,這就對舊式的防御體系造成了極大的挑戰。
“轟轟……”
大馬士革東北的一處山口,拜伯爾斯正面色凝重地看著下方堡壘外的戰斗。
這座小堡本來修建得極為完善,不但有高大的石墻,塔樓角堡懸戶之類的輔助設施也一應俱全。但是,現在在聯軍的火炮轟擊之下,高大而脆弱的塔頂、城墻上用來下射的木質懸樓和投石機等等被逐漸擊毀。如果失去了這些輔助設施,只剩四面光禿禿的城墻,那么防御效果便會大打折扣,想攻下來就很容易了。
雖然周邊還有數座類似的小堡,但與這座一樣,淪陷只是時間問題。而一旦它們淪陷,那么從東北方進入大馬士革的大門便會向聯軍打開,這不但會使馬穆魯克喪失一個重要的稅源地,也會使得黑門山防線的側翼受到威脅,令局面有崩盤的危險……
可拜伯爾斯又能有什么辦法呢?現在他手頭的兵力捉襟見肘,大部分真馬穆魯克被牽制在黑門山防線,而本土的兵力又要看住蘇伊士的東海人無法調來支援,這邊就只能堅守了。
拜伯爾斯嘆了一口氣,做出了一個痛苦的決定。
他叫來一名之前被俘虜的蒙古千戶,對他說道:“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帥,我可以讓出大馬士革,讓他派使者過來,我們兩國議和吧!”
8月11日,蘇伊士港。
江級驅逐艦“印度河號”正通過古運河航道,前往蘇伊士北邊的“大苦湖”。
印度河號是配發給西洋公司的最新型江級之一,主要特點是加裝了一套海水端面冷凝裝置,通過引入海水循環來冷卻蒸汽機排放出的廢蒸汽,從而可以在海上大量獲取珍貴的淡水。
這套裝置雖然有用,但占據了不小的艙位,還要在水線下開通海閥,存在一定的風險,對于大部分有充足淡水補給的海軍防區意義不大,可西洋公司經常要前往干旱的沙漠地區,它就顯得格外有價值,所以首先吃了這個螃蟹。當然,重點不是這個,而是這艘船既然出現在了這里,那便說明蘇伊士港已經被西洋公司拿下了。
蘇伊士港,紅海最北端的港口,也是離地中海最近的紅海港口,在后世以蘇伊士運河而聞名天下,是世界上排名前列的咽喉地帶之一。
真正的蘇伊士運河要等到19世紀才開通,但這絕不是個新想法。
早在公元前兩千年,全世界大多數文明尚在襁褓期的時候,埃及人就有過開挖溝通紅海和地中海的運河的想法了。這條運河并非后世的南北向海水運河,而是自西向東連接尼羅河和紅海的淡水運河,但同樣有重大價值。
這個想法在公元前五百年被征服了埃及的波斯帝國實現,此后,滄海桑田,各大帝國來了又走,這條運河也時斷時續。
到了現在,古運河的主體部分已經被泥沙淤積,但仍殘留著一些痕跡,比如說從紅海到大苦湖的沿海河段尚存。貨物在蘇伊士港從海船上卸下后,可由小船運輸至大苦湖北岸,再轉陸路運輸到尼羅河流域,如此可以節省三分之一的陸路行程。
實際上,從大苦湖北岸到地中海,也就只有八十余公里了。
顯而易見,這條轉運路線的成本要比漫長的敘利亞商路低得多,自然也就意味著商業上具有重大價值,甚至大到足以把蘇伊士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建設成重要的商業城市。
當然,敘利亞商路周邊經濟更發達,本身也是一個巨大的市場,所以論及總體貿易規模,波斯灣航線還是要比紅海航線大得多。
可是,西洋公司能從波斯灣航線中獲取貿易利潤和過路費雙重利益,在紅海卻一重也沒有,所以當然會對這里特別關注,等到阿八哈提出了海路進攻的要求,他們不假思索便答應了。
今年初,西洋公司調集兵力,占領了東非的阿思里港作為中轉基地。
阿思里港位于東非的哈豐角,在后世是個干旱少人的地區,但這個時代氣候稍微濕潤一些,有地表水,又有哈豐長堤這個顯著的地標,所以發展成了東非商路上一個重要的港口。
實際上,高川本來更傾向于控扼紅海入口的吉布提地區,但實地考察后發現那里實在是過于干旱,幾乎沒有人煙,不是個設立基地的好地方,所以退而求其次取走了阿思里。其實這里也不錯,占領該港后,西洋公司不但獲得了一個通向紅海的前線基地,還有了進一步向黑非洲擴展的可能性。東非出產象牙、珍珠、香料、優質木材、黑奴等高價商品,在這個時代也是相當有價值的貿易區了。
他們在阿思里經營了幾個月,摸清了紅海的情況,最終在六月底大舉出動,一舉攻占了蘇伊士這個重要港口——其實也沒什么好吹噓的,埃及水軍在紅海一側只有一批緝私用的槳帆船,根本就不是裝備了強力艦炮的烈焰級的對手,靈活性也被江級吊打,陸上守軍更是沒什么警惕性,所以攻下城來簡直太輕松不過了。
但后來的守城倒是可圈可點。西洋公司派來的“紅海行動團”有一千二百人,是以印度人為主的步騎炮俱全的部隊。他們不困守蘇伊士這座破城,反倒出城野戰,以方陣為墻,以龍牙炮為拳頭,以輕騎兵為牙齒,擊潰了數量更多的聞名天下的馬穆魯克。
要是卡拉溫能如實把此戰的情報向拜伯爾斯匯報,說不定能引起后者的重視,做出更穩妥的戰術應對。但卡拉溫被猛烈的火器嚇傻了,將敵人的力量夸張地渲染成了魔法,反而讓拜伯爾斯忽視了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也是令人唏噓啊。
不過打完這場守城戰后,雙方的關系反倒緩和了下來。
西洋公司無意繼續向內陸進取,留守埃及的卡拉溫也奉拜伯爾斯之命與他們和談。談不談成另說,但總之后來雙方非但沒進一步開打,甚至還做起了生意——東海人帶來的香料、瓷器、絲綢、東海工業品、熱帶木料、黑奴(從阿思里搶來的)等等都是在埃及很搶手的貨物,而他們也需要從埃及商人那里購買糧食等補給品。因此雙方一拍即合,在軍營旁邊開起了集市,蘇伊士港反倒比戰前還繁榮了不少。
而到了這個月份,事情發生了進一步變化。
印度河號頂著煙柱,靈活地進入了大苦湖,然后駛到了湖北岸一處僻靜的地方。
此地并非常規的貿易點,周圍都是砂石沒什么人煙,但是卻出乎意料地有好幾頂華麗的帳篷,還有大量精銳馬穆魯克在外護衛。
他們對這艘奇怪而氣質優美的大船已經并非第一次見到了,并沒有過度驚訝,稍一檢查之后,便帶著船上下來的左辛等一行西洋公司使者進入了營帳中。
左辛今天過來,是例行與馬穆魯克進行談判的。之前雙方已經扯皮過好幾輪了,沒什么進展,但也沒什么風險。
不過今天出乎他的意料,接見他的人既不是之前的卡拉溫將軍也不是他的手下,而是一個約莫五十歲的獨眼壯漢,見面之時正穿著一身紫色綢袍,由幾名侍女扇著扇子乘涼。
經翻譯介紹,這位竟是埃及現在的蘇丹,剛從黎凡特戰場歸來的拜伯爾斯!
左辛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今天肯定會有些不一樣了。
果不其然,拜伯爾斯很快揮退了侍者,與他隨意交談了幾句之后,便開門見山地問道:“阿八哈許了你們什么好處,讓你們為他賣命?我可以出更多,過來為我效忠吧!”
這些君主還真是一個個不知天高地厚,“效忠”,你們配么?
左辛心里吐槽,但畢竟人在屋檐下,只能盡量做出恭敬的表情,說道:“不瞞您說,價錢并不低。阿八哈汗將整個波斯灣口都封作了我們的領地,任憑我們在那里對商船收稅。”
“什么?!”拜伯爾斯聽了,大為吃驚。
他與阿八哈那種土包子不同,是清楚地知道商業的價值的,自然能理解波斯灣口的收稅權意味著多么大的一筆財富。
“阿八哈居然出得起這么多,難怪能雇傭到你們這樣的魔法師。可是……”
他的獨眼突然放出了精光,對左辛問道:“可是你們有如此強大的力量,為何甘于做蒙古人的走狗呢?”
左辛笑了一下,道:“此言差矣,我們可不是蒙古人的走狗。在遙遠的中國,我們的本國可與蒙古人的本國打生打死呢。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在這世界另一端的地方,為了獲取利益,又怎么就不能與敵人聯手了?”
拜伯爾斯聽了沉默無語,他自己就深諳合縱連橫之術,自然對此很能理解。不過,他很快又找到了另一種挑撥離間的手段:“哼,阿八哈肯給你們這么多好處,還不是因為有求于你們。而之所以有求于你們,是因為有我們這個強敵在,如果沒有了我們,恐怕他們下一個要對付的就是你們了。”
左辛點了點頭,這倒是沒錯。
看了他的神情,拜伯爾斯又繼續說道:“所以,你們并不需要真的忠誠于阿八哈。你們與他的契約我不干涉,但與我簽訂一份額外的契約也并非不可吧?說吧,你們需要什么代價,才能為我提供協助?”
在前不久,拜伯爾斯正式與阿魯渾簽訂了和議,承認了伊爾汗國對阿勒頗、霍姆斯等城的占領,并將大馬士革也割讓了出去,換取在實際控制線停戰。
任誰都看得出,這次馬穆魯克遭遇了慘敗,而蒙古人取得了豐厚的戰果。而親身經歷了那場戰爭的人才會知道,實際上馬穆魯克在常規戰力上是有著更大的優勢的,是因為伊爾聯軍擁有了意料之外的超規格火炮才改變了戰局。
顯然,這份和議換來的并不是有保證的和平,而只是一次為期數年的停戰。消化了肥美的敘利亞地區之后,貪婪的蒙古人沒幾年就會再打過來,而在那之前,他必須積聚足夠的力量進行抵抗乃至反擊才行。
在兵源上,拜伯爾斯的馬穆魯克已經做到極致了,他現在急需的是對抗火炮的新戰術和能對抗火炮的新武器,也就是自己的火炮。為此,他可以容忍讓渡出一些利益去,而他所能交易的對象,也只有這些打到他門上來的東海人了。
左辛心中竊喜,這家伙雖然自傲,但其實很好說話的嘛,果然不愧是獅子王啊。
他略一斟酌,便答道:“直接出兵為您而戰肯定是不行的,直接把我們的武器賣給你也不行,這會讓阿八哈認為我們背叛了他。但是……我們可以向您出售全套技術,指導您的工匠自主制造火炮,您對外便說是您自行仿制的即可。”
拜伯爾斯的獨眼突然瞪圓了。這可是太驚喜了,居然還能轉移制造技術的?
不管什么年代,總會有些人急功近利,認為買不如租;但同樣,也會存在一些有識之士,能發現真正的價值,懂得技術肯定比實物更重要。拜伯爾斯作為一代梟雄,自然屬于后者,能認識到技術的重要性,這對他顯然是個巨大的誘惑。
但東海人這么慷慨,也不是掉進錢眼里了。現在東學西漸,火器技術傳播到大食地區甚至再擴散歐洲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既然已經無法避免,那么還不如誤導他們一下,通過手把手的傳授,讓他們走上鍛鐵后裝子母炮這條歪路上去,而不是走更簡單也更實用的前裝長管炮路線。現在教給埃及人這套技術,就是誤導的開始。
而且即使手把手地教,他們也不可能立刻就掌握,在未來的相當長時間里都會依賴東海技術、優質材料和工具,這是一條可持續的發財路啊。
拜伯爾斯不可能立刻領悟到這一點,但也知道東海人不會無緣無故白送好處,好東西必然也需要用好東西去換。他沉下臉來,問道:“很好。那么,代價是什么呢?”
左辛輕松地說道:“不是很多。轉移技術會需要一些費用,但我保證一定是合理的。不過作為這次交易的前提條件,希望蘇丹能允許我們在蘇伊士港常駐貿易,并授權我們在紅海打擊海盜。”
拜伯爾斯嘴角抽搐了一下,果然,這些貪婪的家伙要的就是紅海的貿易壟斷!
但事到如今,他也沒辦法了,就算他不同意,可人家的大海船已經賴在紅海了,他難道有足夠的海軍去驅離他們嗎?
于是他咬牙答道:“可以!但是你們不能住在蘇伊士城里,得把城市讓出來,我在城南給你們劃塊地方,那里你們可以隨意居住!打擊海盜什么的你們隨意,但是每年要給我上繳兩萬第納爾的稅賦,這筆錢可以用火炮技術或者實物來抵扣!”
左辛心里是樂開了花,能談成這個條件,可是超出了當初謀劃的最好的預期啊!他當即笑呵呵地行禮道:“蘇丹英明,我們一定能合作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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